31、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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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苏恒并没怎么折腾我。

大概是连日侍寝的缘故, 我身上疲沓得紧,总也不能凝神。一遭接着一遭的恍惚。

苏恒在我耳边的喘息便也一时清楚得像是像是急雨打在伞上, 一时又遥远得像是细雨落进了湖心。

外间月亮已经升起来,月辉透过窗棱洒落进来, 皎洁清透,映得地上一层白霜。金兽里蒸起的香烟凝了一脉月光,丝丝袅袅的升起来,渐渐的散成一片。帐子上缠枝牡丹的纹路,便在那月光似的烟雾里氤氲起来。

苏恒的说话声传进我的耳朵里,低低的,有些麻痒。我便望向他, 他的眼睛黑柔得像是一汪水, 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我脑中才映出他的话语来:“……在想些什么?”

我混混沌沌的说:“不知道……”一面揽住他的脖子亲他,把自己送上去。

他顺着我的鬓角,道:“累了?”

我说:“嗯。”

他便松了我, 我一时还不能回神。分开了才觉出身上粘腻来, 然而又觉得无所谓一般,乖乖让他摆弄着。他将我压得荇藻般杂乱的头发理顺了,从肩膀下撩开。

靠的近时,他的面孔便尤其得耐看。我最爱那一双眼睛,浓密的黑睫,纯然漆黑的瞳子,半点杂质也不染。眼梢微微的挑起来, 便是温柔注视的时候,也带了一分道不明的风情。

他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道:“睡吧。”

我仍是看他,他眼睛里便有些薄怒,将我的头压下来,道:“睡吧。”

他的嘴唇蹭在我眼睛上,我只好闭上。

靠的太近。不做事的时候这么抱着,让人分辨不出你我来。只觉得肌肤起伏时,连对方的呼吸都要传递过来一般,十分的不舒服。

我推了推他,他却抱的更紧,手掌贴上我的脊背,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便不再乱挣,默默的听着屋外的声音。

风也不大,没有太多的虫鸣。世界安静得只有他的呼吸。我的脑子里渐渐的便一片清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头一次这么清醒的觉出,跟他同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眠的。

他忽然沉声道:“端午节快到了。”

我说:“嗯……”片刻之后,终于想起来,“陛下的生辰。”

苏恒说:“嗯——给朕准备一份贺礼。”他勒得我有些疼,在我耳畔自语般道,“你还欠朕一份贺礼。”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死的那一天,不觉便问出来,“陛下想要什么?”

他没有答话。

然而这个夜里却并不平静。

迷迷糊糊的才要睡着,便听到外间有人絮语。

身旁铺褥未凉,却有风透进来,苏恒已不在床上。床头金钩挑落了,橘色的灯火透过缠枝牡丹锦的锦帐,映得床上红艳艳的。

衣服一半搭在床边,另一半却在帐子外面。我想抽过来披着,不想将帐子带开道缝。

苏恒很快便探头进来,道:“朕出去一趟。你收拾好了,先在殿里等着。朕若传禀,你再过去。”

我说:“出了什么事?”

苏恒道:“太后说不舒服。”

我不由就愣了一愣,道:“传太医令了吗?”

苏恒就皱了皱眉头,道:“朕刚刚命人传了。”

我与苏恒独处时,向来是不让外人伺候的,我身上连件蔽体的中衣也无,一时也不好唤人过来,便用被子拢住身子。探头到帐外,道:“臣妾也去。”

苏恒也不过穿了身中衣罢了,跟前站着方生。我往珠帘外面望了望,见站着红叶与吴妈妈。我便又说了一遍,“我马上就好,让我跟你一道过去。”

能让人半夜过来传话,太后这个“不舒服”无论实情如何,都不是件小事。

我才开始管事,便出了这种漏子,实在不妙。断然没有安稳在殿里等消息的道理,否则明日言官说起事来,我就别想再有好日子过了。

我焦急的望着苏恒的眼睛,见他点了头,便忙命红叶进屋帮我收拾。来不及换新的衣服,便抽了件尚未送洗的缃青色暗绣云纹深衣穿上,草草在后面绾了个髻子,便随苏恒出去了。

不知道是谁将清扬一并唤醒了,她穿得也一般草率。红叶便上前帮她整理整齐。

月亮尚未沉下去,然而也不过一点萤火之光,照不明暗暗沉夜。天黑黢黢的,星光也不觉明亮。屋檐棱角漆黑却分明,连屋下风铎也清晰可见。沉静得重墨画出的一般。

万籁俱寂,连一点虫鸣也无。马蹄声和车轮滚起来时带了杂音的碌碌声,溅开的水一般散了,却又留了些隐隐的回音。

苏恒攥了我的手,他的手比我的还要凉,偏又有些湿,令人不适。

他说:“母后春秋咳嗽是宿疾了,你不必忧心。”

我只说:“皇上也不要忧心太过。”

他便沉了声音。默默的与我上了车。

我仍记得苏恒跟我说过的事。他说是家中幼子,小的时候便比别人调皮些。每每闯了祸,太后也不责罚他,只让他和自己一道跪在父亲的画像前。祠堂阴冷,她身子不好,常常一边哭一边咳嗽,明明一句话也不说,却比打了他一顿,更让苏恒难过。

他说平阳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里能帮太后分忧的,便只有他的长兄苏歆。太后一直等着苏歆出息了……而后话便停在这里。

我纵然恶毒的猜测,太后是为了陷害我,故意装病的。这个时候却也说不出让苏恒揣摩太后用心的话。

毕竟是母子。一个喜欢的另一个也喜欢,一个讨厌的另一个也讨厌。真的想要陷害我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我们到长信殿的时候,外面只有孙妈妈来迎。

一路进了太后的寝殿,便看到刘碧君肿着眼,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在太后跟前伺候。

太后咳嗽一阵子,道:“三郎来了没?”

刘碧君一边落泪一边笑道:“来了。”

太后气恼道:“你别骗我。他眼里只有椒房殿里那个祸害,什么时候也有了老婆子我。”

而后又咳嗽。

她咳嗽得厉害,声音已经有些哑,然而中气却还足。我便先松了口气。

苏恒在外面停了片刻,声音里听不出急缓,问道:“太医令来了没?”

后面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刘碧君听了外面说话,先慌乱的理了理发鬓,随即又沉寂下来,只起身扯了扯衣角,便下拜道:“碧君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她身上钗环皆无,发髻已经有些松散,半堕在耳鬓。面容略有些憔悴,衣衫也带了些随意的散乱,却越发的楚楚可怜。

苏恒道:“太后怎么样了?”

太后已经在说:“没死!没让你媳妇儿整死!”

我从没见过人这么发难的。只能匆忙跪下身来,道:“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请母后明示!”

刘碧君也跟着扑通跪下来,一屋子人,片刻之间,就只剩苏恒站着,太后歪着

太后怒道:“你听她还在跟我犟嘴。”

苏恒沉默了片刻,道:“儿臣也不明白,请母后明示。”

太后噎了一口气,竟然就这么又倒在床上,四面的人忙涌上前去,哭哭啼啼,吵闹得人头都要炸开了。

一片杂乱里苏恒将我扶起来,道:“你先回去。”

我一时木然,抬眼看他。苏恒目光里有什么一闪,伸手盖住我的眼睛,道:“有朕在。你先回去。”

我站起身,不觉脚下晃了两晃,忙扶了门框。

其实我很想留下来看看,太后还想怎么闹。

刘碧君膝行着追上我,拽住我的裙角,仰头道:“皇后娘娘,太后是无心的。只因今夜去传太医令,却无人当值,太后娘娘心里一时气闷。并不是意指皇后娘娘。”

让我怎么说——太医令归少府管,少府在大司空治下。大司空许文本老病,手上诸多杂务都分交给大农令代理,不巧的是,大农令正是我的亲哥哥。

我俯身扶她起来,道:“诚惶诚恐,无立锥之地。太后日后也不必再生气了……”

苏恒忽然便回过头来,目光直直的望着我,我不觉退了一步,口中的话已经断掉。

他上前一步,攥着了我的手,我只觉手腕都要被捏断了。

他拉了我排开众人,跪到太后跟前,平静道:“母后什么也不用说了,该死的是儿臣。”

他的声音很沉,也不大,殿内却立时鸦雀无声,连正在诊脉的太医也觳觫着叩下头去。每个人的面前都有汗水滴落下来。

太后已经攸攸的转醒过来,也不咳嗽了,只抬着一跟手指指苏恒。

苏恒抬手拉了清扬起来,对太后道:“她是神医吴景洲的关门弟子,顾仲卿的侄孙女儿。虽是女流,医术却不逊色于太医令。就暂且先让她为母后扶脉,必然周全无遗,公正无私。”

苏恒道:“命所有太医令前来会诊。着少府令、大司马、宗正前来长信殿,朕要亲自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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