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进门三天后, 冯四辞行。
吴冯氏虽然不舍得弟弟走,可也知道留不下去了, 又偷偷掉了两滴泪,一边交待人准备开一桌席好好送送冯四。
二姐看到了自然要劝她, 心里也埋怨这冯四不是东西,脸天天拉老长,摆给谁看啊!知道你不想来,可是既然是来看亲戚的,你也多少带点笑模样啊!这样还不如不来呢!
她想是这么想,却不敢说。冯四再不好也是吴冯氏的娘家人,吴家不就是看在这上头才好吃好喝的招待这位大爷吗?只当是为了全吴冯氏的那点心意。比起她来, 吴冯氏真是自从嫁出门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了, 所以见了冯四,他有多少不好都能放过,只因为他是冯家人。
吴冯氏哭了一阵就停了,她是个不会只往后看的人。难受归难受, 事情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她拿出冯四放在她那里的给大姐和二姐的礼物, 将其中一份给了二姐道:“这也是你舅舅的心意,你拿回去吧。”
两只扁木匣子,小巧的铜制祥云扣,虽然看着不起眼,二姐却没小看,她见过吴冯氏嫁妆里一支钗,那样的好东西她这辈子也就见过一次。
拿回屋后, 让屋里人都出去,她才打开了它们。都是长一掌宽一指长左右的小扁匣,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纱,正红色,上面用金线绣了巴掌大的牡丹,井字样排列,摸起来又轻又柔,却一点也不透。以为不过一丈有余就差不多了,谁知展开才发现几乎能够将整个屋子都铺满还有余,叠起来却能放进那么小的匣子里。
吓得二姐赶紧把它收了起来。什么叫富贵,这件料子算是告诉她了。她所有的嫁妆加起来没有一样比得上它的。要说她打首饰或做衣裳时,也就是金银多一些纯一些,或者样式新鲜一样,可不是金的银的都穿到身上才叫好,才叫富贵。这样的衣料只怕是有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她捂住狂跳的胸口,第一回觉得那个没去过的冯家可能真有些本事,想起吴冯氏提过以前为了避祸给一些贵人送礼,这样的衣料只怕还不算上好的吧?
这件纱大约用了一两左右的金线,可是这一辈子她都不会用它来做衣裳。打定主意回去后就锁到箱子里,什么样的地方用什么样的东西。这样的衣料做衣裳她可穿不到身上去,别人见了也只是招祸的。
另一只匣子里是一副玛瑙镯子,红色由浅至深,最深的地方像暗红色的血。二姐戴在手上试了试,觉得也有些招眼,干脆一起收了起来。
等晚上段浩方回来,她告诉他冯四要走的事。
“怕是明天就要走了。”提这个只是借口,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段浩方心里还记着外面的事,听了就道:“那就等你四舅舅走了以后,我们也回去吧。这次出来的太久了。”
她一听就有些失望,张口想说要是急就让他先回去,她和孩子再住几天。话在嘴里绕了两圈还是吞回去了,再住多久她也要回段家去,多这几天又有什么用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晚上两人很早就睡下了,二姐懒懒的什么都不想说,听了段浩方的话也只是点点头说明天就开始收拾。吹了灯躺下她就背过身去了。
要是不回吴家住,她或许也不会有这个念头,毕竟在段家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可她现在是真不想回去,只要一想到回去的事她就不舒服。
一边理智在说早晚要回去的,早几天晚几天没差别;一边却想任性的再多住几天,或者干脆劝段浩方从段家搬出来,能搬到离吴家近就好了,她就可以常常回来住几天了。
这样想着却从心底苦笑起来,就算常回来住又能怎么样?她到底是嫁了人的,兄弟也长大了娶老婆了,家里除了敬泰,敬贤和敬宗都跟她不亲。想起冯四,她就忍不住想说不定日后敬贤和敬宗对她也是这样。
没有吴老爷和吴冯氏,这个家对她来说也不是家了。
段浩方知道她不想回去,可这次出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谁家也没有这样的,再不回去还不知道大房那边会说什么呢。他本想先晾晾她,不能这时再哄她,免得她越来越不知分寸,就像这次似的趁他不在家带着三个儿子就跑出来了,想想看现在她上头也没人能压得住她了。
他刚心里有点后悔,觉得不该惯着二姐越来越自大,可过了会儿见她还没缓过来又有些不放心,翻过来试探的把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扳过来,就着依稀的一点光看,见除了有点消沉以外,倒是没哭。
他一时冲动,道:“这次我出去,碰上件事。”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刚才突然想着拿件别的事引开她的心思她就不难过了。
“什么事?”二姐下意识的就问。
她这一问,本来想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的段浩方就决定全告诉她了。
原来上回他出去五个多月,手上的货来回倒腾了几回,净赚了两百多两,这点钱不算多,跟段家铺子这些日子赚的差不多一样。只是段家铺子那钱是三房分,这个就是他一人独得了。
老太爷放他出去时事先就告诉过他,不管出去做了什么,赚了多少都要回来告诉他。
“我不要你的钱,只是既然你说想出去闯闯,我就要知道你闯得怎么样。”老太爷的话放在那里,所以他回来也一五一十的说了。
老太爷听了以后什么都没说,回屋拿了个小匣子出来,坐在他面前摸出钥匙来打开上面的锁,打开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纸。
他在下面抬头瞄了几眼,发现里面放的都是家里的房契地契田契一类的东西,应该就是段家的家底了,吓得他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老太爷却把那几张纸交给他,让他下回出去后先去这里看看。
“里面的东西你清一清,理一理,能用的就用吧。赔了赚了无所谓。”老太爷说完这句话就抱着匣子回屋了。
这次他出去后就先去了这几张纸上写的地方,这几张纸全是地契和房契,他原也不知道是什么,到了地方才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片库房。
全是几丈高的大屋子,一排二十多间。那边还有人是看房子的,见他来就问他姓甚名谁?
他说姓段,结果那老头就啊呀喊了声:主家!然后扯着他就去看那些房子,一边看一边唠叨,把这几年里赚了多少钱,现在有多少人还租着这里的库房,哪几家是签了长契,哪几家只是短租都一一说给他听。
老头抱怨这么长时间不来人,他都有些担心了。不过账目什么的都清楚明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把段浩方扯去看账了,足足看了半个月的账。
这老头是个实心眼的人,不但没昧段老太爷一分钱,见了段浩方还不停的表忠心,生怕他怀疑他。
“主家虽然这些年都没来,可是我老袁却一天都没偷懒!哪一天都是天不亮就去那看着了,那段时候说是有贼人,我夜里都不敢回家!成夜成夜在那里守着呢!”老袁头摸着胡子说。他五十多岁,背着一只手,花白头发,两腿微弓,看着就跟那街边的任何一个老头都差不多,其实他身上有点功夫,一路虎头拳舞起来十几个人近不了身。不知段老太爷哪里找来的,几十两银子就签了个死契,然后就把他放在这里看库房,一看就是快十年。
段浩方对他极为尊敬,他对段浩方也是一口一个主家,听他的意思是除了段老太爷,段家的人其他的他一个都没见过,哪怕是大老爷他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太爷没交待!”老袁头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老太爷没交待,大老爷来了他都不认。
不过段浩方觉得大老爷只怕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
看了账目他才知道,老太爷的家底其实在这里。段家全家,以前包括他都认为老太爷在南方赚的钱都带回去买地了,剩下的不多,一些用来开了几间新铺子,另一些只怕是老太爷换成金银藏起来了。
这里有两间最大的库房里堆满了东西,放的就是老太爷的东西。段浩方清点了一遍,这两个库房里的东西老袁头手里没单子,可是段浩方手里也没有,他清点的时候老袁头就在外头守着,都不肯进来。
段浩方没办法,只好自己辛苦爬高上低的忙活了十多天,大致上整出一张单子来,有一些东西根本来不及细点。
整理的时候他也明白了,这里的都是老太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比较稀奇的货或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一些是暂时卖上不价,一些是根本看不出用途或他也认不出来的,但总的来说几乎都是好东西。
好的东西有些不是用来卖的,而是找个更合适的机会用的,家里总要备着一些不时之需,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有个好东西当敲门砖。
段浩方理过这两个库房后心中有数了,老太爷并不是让他把这些东西全卖掉换钱,而是留给他让他自己斟酌,是卖,是留,或者另有他用,都由他作主。
可这个主他不敢作。
东西理完了,从一开始的高兴到失落,最后又有一点不敢相信的惊喜。
虽然他想让老太爷承认,把段家交给他,可是真到这一天了他又不确定了。他觉得这也太快了,太简单了。在他的设想中,他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和力气来赢过大房,应该会有更多的牺牲和争执才能走到这一步。
他不明白老太爷是怎么想的,所以才跑回来。可是真回来了他却不敢这就去找老太爷问个清楚,想不出来办法的他听说二姐带着孩子回吴家了,就想先把她和孩子都接回去再去找老太爷。有二姐和孩子在身后他的心会更定一点。
他对着二姐说完这些就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跟她说这个干什么,说了也没用,她也不能给他出什么主意。
“睡吧。”他拍拍二姐道。
等他闭上眼睛准备睡了,二姐却小声说:“我觉得爷爷是看到你的能力了才会把那些东西给你。”
他笑了笑,心里安慰了点,他嗯了声拍拍她道:“我明白。”
二姐接着说:“像你说的那样,要再等几年,等大伯那边也心服了,也不跟你争了再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家里只怕就撕破脸了,段家的人心也都散了。爷爷总不会想看到那一天的,他还是想让全家都和和美美的。”
他的眼睛睁开了,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怀里的二姐,她被他一看似乎也有些紧张,小声说了最后一句:“所以现在就给你……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