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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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马性狂, 奔腾疾冲, 四下大臣皆本能躲避, 远远闪开。刘藻疾冲过去, 却见谢漪被烈马重重甩到地上。谢漪倒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似被跌散了一般, 她曲臂欲将自己撑起, 却连力气都使不上,稍稍一动,便是彻骨的剧痛。

烈马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冲着谢漪便要踏下来。只见一片阴影, 众多惊呼, 铁蹄如巨石坠下,谢漪只觉此番在劫难逃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仅余惧怕,与缠绕着惧怕层层攀升的懊悔。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精准地穿透了烈马的脖子。烈马一声悲鸣,侧身倒下,扬起尘土无数。

刘藻还有七八步之遥, 她手中持弓,见马倒下了,微微松了口气, 脸色还是苍白的,面上满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恐惧,将目光挪回到谢漪身上,脸色一变,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急忙朝谢漪跑去。

然而有一人却抢在了她前头。

谢文今番随驾,就在近卫之中,见丞相遇险,他也驱马赶来。

“姑母!”谢文赶到谢漪身旁,伸手扶她。他是在军中待过多年的,自是熟悉各种伤势,才一碰到谢漪的手臂,便知不好,道:“恐是骨头受损。”

谢漪胡乱地点头,抬首去寻刘藻。她惊魂未定,只想看到刘藻。刘藻走近了,方才躲开的大臣们也纷纷围上来,几位将军去看那匹倒地的烈马,口中连连赞道:“陛下好箭法!好力道!”

血浸湿了马的鬃毛,它倒在地上,还未彻底断气,不住地抽搐,看上去十分可怖。刘藻也不知自己方才哪儿来那样大的劲道,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如何射出那枝箭的,仅仅数息,那一段记忆便似被挖去了一般。

她的目光紧紧黏在谢漪身上。数名文臣围在四下,关切地询问伤势,与丞相交好的大臣自也识得谢文,吩咐道:“快将你姑母扶入大帐。”

嘈杂的言语此起彼伏,生生地将阻挠在她们之间。刘藻看到谢漪,衣衫染尘,却没有什么血迹,稍稍放心了些,她欲走近再看得仔细些,便与谢漪的目光对上了。

刘藻突然惊醒,四下俱是人,她关切太过,怕是会引人生疑。

她又险些忘了。刘藻怕谢漪责备,便不敢与她对视,止住了脚步,与四下道:“快召医官来,就近寻一处营帐。”

大臣们连忙退让,留出一条道来。

谢文小心地扶人,谢漪借力起身,却觉左脚脚踝痛楚难当,方一使力便是锤心刺骨的疼。

刘藻见她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还有哪处伤着了?”

谢漪疼得说不出话,谢文一看谢漪使劲的动作与身形,便猜出了大概,道:“必是腿上也有损伤。”他说罢,抬头道:“快寻一担架来。”

臂上骨上尚可,腿上有伤,便不能行走了。

既是春蒐,为防有人受伤,一应物事俱是备好的。不多时便有医官赶来,将谢相挪回帐中。

丞相乃群臣之首,受此惊吓,自是大事,大臣们也一并跟到了营帐外。刘藻见他们人多杂吵,怕搅扰了医官看伤,便将他们拦在了门外,令他们暂且散去,只自己入内。

谢文也算是谢漪带大的,孺慕之情,可想而知,侍候在侧,与侍候母亲无异,唯恐有分毫不周致。

医官查看伤势,谢文不时询问,他本就懂一些,问的都在点子上,医官也不敢不尽心,自然有问必答。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刘藻便像是被排除在外,像个外人般,只能看着。

“多谢陛下关怀姑母,臣铭感五内。”谢文问明白了伤势,方想起皇帝还在帐中,上前恭敬道。

谢漪听他这话恭敬客气,却是将陛下作了外人,忙望向刘藻,刘藻果然连目光都黯淡下来,仿佛此地是没有她这外人一席之地的,连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摆。只是她终究还是关心她的伤势,听了谢文的话,仔细地询问医官:“伤了几处?如何医治?”

医官回道:“丞相右臂与脚踝都伤到了骨头,得正骨之后,敷上草药,等骨头长好。”

因无性命之忧,医官显然并不紧张,刘藻却听得心惊胆战,想着这该多疼,心都揪到了一处,恨不得能够以身相替。

接下去便是救治了。

谢文见她还留着,便道:“此处有臣看着便是,陛下且回去歇着吧。”

刘藻摇头:“不急。”她看了眼谢漪,像是解释一般,道:“丞相于朕,如肱股之于身,不亲眼见丞相无事,朕不放心。”

话已至此,谢文自不好再赶人,只好由她留下。

正骨由医女施行,榻前竖了张屏风,谢文毕竟是男子,回避到了屏风之外。谢漪强忍着痛意,未曾出声,刘藻却宁可她喊叫出来,不要一面经受痛楚,一面还要忍耐。

可她偏偏却帮不上什么忙,她不能代替谢相受苦,也不识得什么止痛良方,刘藻心如火焚。

医女见惯了生死伤病,自不觉得如何为难,只尽力医治便是。刘藻看她的手法,每见她使力,每见谢漪瑟缩,都忍不住别开脸去,不忍心看。

谢漪在剧痛间,望向她,看到她眼中强忍的泪花,便想摸摸她的脸,要她别担心。可话语却只能留在心间。

直至终于正完了骨,敷好了伤药,包扎好。医女便退下了。屏风也撤了下去。

谢文回到床前,尽心侍奉。

刘藻也寻不到什么由头留下,她看了看谢漪,又看了看谢文,心中几度徘徊,终是转身而去。

恰好药煎好了,医女送了进来。刘藻与她擦肩,她行至帐门口,回头看去,谢文接过了药碗,先搁到几上,将谢漪稍稍扶起一些,而后重新端起药碗,侍候她用药。

这本该是她来的。刘藻想,照料谢相的本该是她,侍候用药的本该是她,多谢他人关怀的,也本该是她。

刘藻看了片刻,缓缓走开。

她回到大帐,先召了养马的官员,问责惊马是何缘由。官员闻说惊马之事,早已去查了,然而只一两个时辰,如何查得出来,被召来御前,又惊又怕,颠来倒去的,也只能说一些,“马是大宛马,日行千里,性烈,平日喂养皆甚细致,从无懈怠”的推脱之语。

刘藻哪里肯听,将他下狱,派了一名精通查访的大臣去查,必要查个明明白白方肯罢休。

她的心挂念着谢漪,将大臣们都遣下去了,便靠在榻上,想的都是谢相好些了吗?谢文能照顾好她吗?

她渐渐地有些茫然,其实她也曾有过能与谢相光明正大地相处的机会的。当年若不是她偏要勉强,她们便是姑侄,她也能借这名分,亲近谢相,眼下照顾谢相的,便是她了。

可她偏偏不愿,近些年来,还刻意淡去她们姑侄的名分。

刘藻忽然害怕,她们如此生分,一年二年,谢相兴许便会忘了她们其实相爱。到头来,她终是一无所有。

“陛下。”胡敖捧着一方正的匣子上前。

刘藻望向他。

“药材寻来了,可要送去丞相那里?”胡敖禀道。这回来上林,宫中也备了不少药材,皆是止血活肉的好药,刘藻一回来,便令他去寻了。

见他将药都找了出来,刘藻立即道:“快去。”

“诺。”胡敖退了下去。

天渐渐暗下。营地中不时有夜巡的宫卫穿梭帐间,篝火映着帏布,火影随风晃动。刘藻躺在床上,辗转许久,她闭起眼睛,辨认宫卫每一回经过她帐前的间隔。待辨明后,她寻到一处最大的空隙,披上外袍,潜了出去。

丞相的大帐不远。

帐外一片寂静,只篝火不住闪动,夜已深了。

刘藻快步行至谢漪的帐前,左右看过,确认无人,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帐中有一名守夜的医女,映着一盏烛灯,趴在几案上,睡得正熟。刘藻绕过她,行至床前。

谢漪疼得无法入眠,手腕脚踝上了药,却越来越疼,毫无舒缓的迹象。她听到响动,睁开眼来,见是她,毫不意外。

刘藻料到她还醒着,见她睁眼,弯身轻抚她的鬓角,谢漪的脸色依旧毫无血色,发髻也乱了,她看着刘藻,像是看不够,她们有多久,能这般无外人阻隔,好好地看一看彼此了?

刘藻的手指从她的鬓角,滑到她的唇上,她俯下身,亲吻她的双唇。柔软的嘴唇,本该熟悉的气息,却已陌生得像是第一回那般。她像是发了疯,要将谢漪的味道完全与自己的融为一体,吻得又急又深。

直至她们都喘不过气来,刘藻方才松开。谢漪的嘴唇都红了,刘藻轻轻地抚摸,自责鲁莽,可不一会儿,心却又回到了孤寂时,回到她与谢相对面却疏离时。谢漪察觉她的走神,唤道:“萌萌。”

刘藻回过神,看到了眼前的谢漪,她不知为何,唤了一声:“姑母。”

谢漪身子一僵,探寻地凝视她的脸庞,像是想看到她的心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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