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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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角落, 除刘藻外还有几名侍从就在近旁。走已是来不及。出去更不合宜, 身为臣下, 藏匿暗处, 窥觑主上已是不妥,何况还是皇帝的风流秘事。更不必说, 谢漪也不愿让刘藻得知, 她看到了旁人对她倾诉爱慕的一幕。

胡敖觑了皇帝一眼,朝那从灌木跨了一步,高声道:“何人惊扰圣驾,还不快出来!”

谢漪无法, 轻轻叹了口气, 正要出去, 便闻刘藻道:“你们都下去。”

众侍从齐声道诺,接着便是数人一齐远去的声响。

刘藻走过来,她伸出手, 分开遮挡的枝杈叶片,谢漪稳住心神,施了一礼:“见过陛下。”

刘藻看着她, 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谢漪直起身,道:“我来看看陛下。”

刘藻便点了下头:“也好, 你陪我转转。”

侍从们一走,便未再召回。小径两侧,草木夹道, 幽深而静谧。刘藻行走在前,谢漪跟在她身侧。二人一路无言。

行了一路,至一亭前,再走下去,便将天黑,刘藻止步,正要说她回去了,谢漪问道:“陛下怎么了?”

刘藻并不意外谢漪发问,道:“我也说不清。”想到三月不曾召见谢相,面上便显出愧意,道:“朕有些事,想不明白,召了谢相来,多半是与我一同消沉,便不曾劳烦谢相。”

她说得很客气,也极为疏离,谢漪听得揪心,道:“陛下与我,也要分劳烦不劳烦吗?”

“我并非此意。”刘藻道,她侧过身,背对着夕阳,面容隐在阴暗中,更显得疏远陌生,“再与我些时日,待我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谢漪欲问皇帝困于何事,又知即便问了,她也不会回答。刘藻看了看谢漪,笑了一下,道:“你且回去吧。”

这话,与方才同李琳说的,一模一样。谢漪顿觉难受,说道:“李琳向陛下倾诉爱慕,臣听见了。”

刘藻的神色便淡了下来:“哦。她说的额带也好,宫外偶遇也罢,我都记不得了。”

谢漪又问:“陛下为何不曾直言婉拒?”方才陛下亲自扶了李琳起身,由她且先离去,不曾答应,也未拒绝。

刘藻望向谢漪,谢漪略有些不自在,却仍是与她对视。刘藻静默片刻,眼中满是思索,谢漪不知她在想什么,却也不曾催促,耐心等待。

刘藻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笑着摇了摇头,直接问了出来:“谢相关心此事,是心生醋意,不愿旁人觊觎我,还是担心李琳带坏了朕,担心朕分心它事,懈怠了朝政?”

她竟问出这样的话来,谢漪一怔,不敢置信地望着刘藻。刘藻也侧过脸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谢漪咬了下唇,轻声问道:“你是怨我说的那句会离开你?”

哪怕不是真的,听到离开二字,刘藻的心仍是疼了一下,像是被尖锐的针,猛然一扎,疼得使她胸口瑟缩。然而剧痛后,却是无尽的空虚。刘藻摇头:“我不怨你,你想丢下我,也不是一回了。”

上一回,若非外祖母溘然离世,她与谢相恐怕早就天各一方,无相见之日。

“何况我知晓,你说的离开,多半是警示我,使我悬崖勒马,不再胡来。”刘藻轻轻地说道,她的语气中果真无怨怼之意,只是静静诉说,“我也知晓,你看重朝政,恐我误入歧途,也是为我好,不愿见我昏聩无能,受万民唾骂,说到底,都是为了我。”

她都说出来了,谢漪连解释的话都无从开口。

刘藻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温柔,也很沉寂,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消沉,她缓缓地走到一边,在亭边的杏花树前停下,道:“我只是觉得,无甚意趣。你我偷偷摸摸地相守,与姑侄,与君臣,有何差别?倘若我们从无情意,也是这般隔着些距离,同在一朝,同为一片江山,相互关心,相互敬重,也能相处到老。”

她竟是迟疑了。谢漪猛然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握紧了拳,将指甲深深刻进手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稳住心神。

刘藻又道:“我在椒房殿,悄悄地为我们举办了一场婚礼,可是这又有何意味?你我仍是疏远于人前,大汉的中宫依旧空悬,难道只是得片刻欢愉,待欢愉过去,仍旧是空空荡荡地各据空榻?”她说罢,眼中浮现歉然,与谢漪道,“想必那时谢相也甚无奈吧?不过是为了我高兴,陪着我演下去,兴许那回的婚礼,在谢相眼中,与孩子们过家家酒没什么两样,大概还有些可笑。”

“不是……”谢漪忙道。

刘藻摇了摇头,打断她:“不必说了。”她长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道:“终究还是劳烦谢相与我一同烦忧了。但谢相不必过忧,再过些时候,我自然就想通了。”

将心事都吐露出来,倒像是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的,由人评论。刘藻更觉得难堪,也不愿再在谢漪面前待下去,她说了一句:“我先回宣室。”便举步离去。

走出十余步,刘藻还是无法让自己心神俱静,她心中乱得很,只想着谢相会如何看她,她可曾认真正视过她的情意。

她说了这些话,谢相恐怕会趁机与她分开吧。

她那样在乎她的声名,在意她的天下,在意百姓苍生。她们分开,自然是利大于弊的,她们分开,就再也不必担忧她的名声因立后而受玷污。

刘藻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谢漪还站在原处,眼睛竟是红的。刘藻有一瞬间狂喜。谢相心中是有她的。这念头一生出,她又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

谢相心中自然是有她的,她从来就很在意她。但她未必在意她们间的情意。

刘藻神色漠然,转身而去,步子迈得更快了。

谢漪看着她走开,直至没了人影,方徐徐举步,往宫外去。

一路上,不住遇上宫人。丞相是一国宰首,且常入宫,宫人们自是识得她,一见她,便退到路旁,弯身行礼。谢漪知晓,倘若她有失礼之举,不必三日,便会传得人尽皆知,大臣们都会猜想,她在宫中是否与皇帝生隙,猜想发生了什么大事,竟使丞相连仪态都顾不上。

她只得维持端仪,举止如常,连行走的速度,都不得有异常。她一路端着,出了宫门,车驾已在等候。侍从上前,御者打开了车门,谢漪走入车中,端正地坐好。

车门自外关上了,光线阻隔了大半,车中昏暗下来。谢漪挺拔的脊背终于屈下,她合上眼,忍耐了片刻,眼泪仍是顺着眼角滑落。

刘藻的话语像是施了巫术,在她脑海中不住回荡,她的模样,笑着的,低落的,假装可怜索求拥抱的,都不住浮现。谢漪缓缓地弯下身,将脸埋入手心,肩膀不住地耸动。

之后又过三月,刘藻仍是不曾私下召见谢漪,谢漪寻过她几回,但刘藻都不愿开口,回回都提不起什么兴致,连多看谢漪一眼都不曾。谢漪也只好默默地陪她坐上一会儿,便告退离去。随着时日过去,她甚至想,她是否该为陛下物色一个新丞相,倘若陛下当真退却了,她也不适合再留在长安。

每每念及此,谢漪便会想到李琳,她向陛下吐露心意,陛下不曾当面拒绝,那之后呢?她们可有私下见过?

直至六月中,昭帝忌辰,李琳随驾。

刘藻立在祭坛上,正肃而立,庄严下拜,百官随着她一齐下拜。

祭典毕,刘藻走下祭坛,身上的衮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六月已是炎热,单单行走于日头下,都受不住骄阳灼晒,更不必说穿着厚重的衮冕了。刘藻的额头两颊都淌着汗,大臣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幸而近处有宫室,殿中备了冰与饮品,供君臣消暑之用。刘藻率群臣入殿。

殿宇不算大,仅容得下二三十人,官阶大的,入殿伴驾,官小的,自然只能继续在阳光下曝晒了。

刘藻摘了平天冠,置于几上,令人奉上酸梅汤,她记着谢漪这几日正逢月事,不能饮冰,便与胡敖叮嘱了两句,谢漪的那盏酸梅汤中便去了冰。

昭帝忌辰,自是肃穆庄重的大事,然而天况炎热至此,若再板着脸,寂静而坐,不免沉闷。

几名弄臣便说起笑谈,来为君臣解闷,引得众臣皆笑得前仰后俯。刘藻也有些笑意,李琳见此,便自告奋勇,也说了一则奇闻逗趣。她说得不如弄臣生动,但刘藻也笑了笑,夸了她两句。

李琳明显很是欣喜,望向刘藻的眼睛中都闪着亮光。这些自然都落入了谢漪眼中。谢漪低眸,望着地,心中的伤口越来越深,仿佛永远不能愈合了。

众人兴致越发高昂,李闻却忽然走到谢漪身旁。谢漪就坐在御座之下,与皇帝靠得极近,见他过来,刘藻也望向这边。

李闻朝着谢漪,开口道:“今日昭皇帝忌辰,当年昭皇帝驾崩,因膝下无嗣,引来不少动荡。下官不免视为前车之鉴,时时警惕。陛下后宫空置,皇夫人选迟迟无着落。此事还得谢相拿个主意,劝一劝陛下。”

话语一毕,殿中寂静。人人都望向谢漪。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说虐?不虐的,我们都快完结了,肯定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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