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里的灯草已经换了一根, 星点如豆。外面的天空逐渐明亮, 远山上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顾双弦一人坐在帐篷中,他已经等了一整夜, 任何消息都没有。他的兄弟,他的同盟, 他的士兵,还有他的皇后, 全部都突然之间销声匿迹了般, 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惶恐、揣测、担忧。
小卦子看着皇帝的沉默,缩手缩脚的又去添了一把柴火。
顾双弦盯着那火焰倏地窜高,眼神隐晦不明的有簇火种在燃烧, 越来越旺。他霍地站起身来:“来人, 去请其他几位将军们过来。雪国正遭受重创,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一撩长袍, 肃立的身形高大伟岸, 神色中杀戮与温柔并存,这是大雁朝的帝王。
“启禀王爷,有位自称许承恩的少年求见。”
许承恩,又名许衡,原名许旷, 是许国最小的皇子。他随着姐姐安国公主避祸来大雁朝,安国公主出嫁,他即被皇帝安置在离宫别院, 为的是以后图谋许国安下的最重要的人质。夏令姝不在的这几年,这位少年与顾钦天相处甚好,在白鹭书院中与迦顺公主顾元晴算是公认的男才女貌,且对赵王妃的女儿顾尚锦照顾有佳。
来大雁朝之时,许承恩还是黄口小儿,如今已经是舞勺之年。稚嫩的少年面貌上已多有沉稳之貌,不出声之时缩在一角任何人都可以忽视他,若是有意,他就如一柄直立晴天的大刀,横在宽阔的大草原,立马单刀横扫千军。
顾双弦问他:“你带了多少随从?”
许承恩短暂的惊诧之后,铿锵有力的回答:“单枪匹马。不过,暗中的许国死士已经全部出动,隐藏在了兵营周围。”
顾双弦颇为赞颂的点头:“何事?”
许承恩跪着:“本王恳请‘八王爷’在此战即了之后,送本王回国一程。”
顾双弦笑道:“你自己带了死士,还怕回不去?”
许承恩仰视着他。在大雁朝的心目中,顾双弦是一名合格的皇帝,仅仅是称职,称不上优秀。因为他没有为大雁朝开阔疆土,可他保护了国土不缺失;他没有为民减少赋税,但是他也没有添加苛捐杂税;他的手下没有名声大噪的名士臣子,可君臣相持,无兔子狗烹的诛杀朝臣的惨案发生。这样的皇帝,也许是处处掣肘,不得施展报复;也许是暂且隐忍,等待大雁朝震惊全天下的时机。他可能是狐狸,必要的时候就变成了狼。
许承恩在许国皇宫多年,他是母后最爱的幺子,从小众人捧爱,一遭变故云端掉落,最有机会成为许国皇帝的皇子成了自动送给大雁朝的质子,随时命悬一线。大雁朝的皇宫教会了他什么叫做家人,也教会了他什么叫做敌人,更是教会了他为君为臣之道。
他要回去,要回到许国,要证明自己,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年的目光坚定、顽强、不顾一切的一往无前太过于熟悉,就如同很多年前以前决定要坐上皇位的顾双弦。
十四岁,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并且为了目标奋不顾身的勇气,这些都让顾双弦赞赏。
“你用什么交换?”
“联姻,外加十座城池。”
好大的口气,顾双弦冷笑:“本王若是协助许国的其他皇子,可以拿到二十座城池,你信不信?”
许承恩镇定的回答:“本王许诺的是除了许国皇城之外的任何一座城,随‘八王爷’挑选。”
顾双弦围着少年绕了两圈。少年赶得很急,身上的寒气隆重,应当是顾双弦来此的路途上,许国就发生了变故,让许承恩冒着杀头之罪偷偷跑了出来寻大雁朝的皇帝。那位安国公主有意思,她不怕自己的弟弟一去无回么?她认定了顾双弦会借助‘八王爷’的身份,给许承恩帮助,将许国的水彻底给搅浑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顾双弦和大雁朝是这里的最大的渔翁,当然,他一个皇帝深入他国险地,也要承担相当大的惊险。十座城池,远远没有整个许国的利益大,也足够让顾双弦手不血刃的去冒险一试。
他不正面回答,只说:“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方才雪国的白云峰上发生了雪崩,引发了连绵百里之地的崩塌,你去寻得本王的人出来。”
救人不是救人,是寻人,语气高高在上;本王的人,其实就是皇帝的人,在这里有皇帝重要的人?许承恩并不知晓皇宫中的夏令姝是替身,转头一看,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看到九王爷的身影,当即明白,点头下去了。
在雪崩之后去救人,犹如大海捞针,捞到了自然好,若是捞不到……就说明许承恩做事不得力,他手下的死士对这位皇子不够服从,还有他们没有匹配大雁朝能够利用的能力。
将军们进了军帐,顾双弦的身份将军们都是知晓的,众人讨论许久,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
霍地,不知从哪里疾速飞来一只金箭,夹带着‘咻’的呼啸声,从沙盘的上方穿透,直接‘?n’地深深扎入木桩之中,尾淋摇晃不止。
静谧。
顾双弦眉头微跳,面上淡然的让人去取了箭下来,上面刺着一封书信。
信上一幅画。画中梅林间孤零零的躺着一架古琴,琴上两根弦,一支梅花枝静悄悄的停驻在其上是夏令姝的手笔。
顾双弦心口半顿,隔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就感觉整个身躯内的血液在万马奔腾的狂沸。
她还活着!她在求救,她在……谢琛的手上。
顾双弦捏紧了信纸,拿着那只熟悉的金箭露出狰狞神色。大雁朝的皇子劫持皇后威胁大雁朝的皇帝,真正是先皇的好儿子,是他的兄弟,也是大雁朝的子民,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顾双弦的惊喜与急怒都转瞬即逝,将军们从微弱的气息变化中知道皇帝有了决定。
果然,愤怒中的皇帝猛地将那金箭插入雪国皇宫,飞溅的沙砾如喷发的血珠:“趁着雪国重创,晌午之时,我们大总攻。”
肃杀之气勃然喷发,众人大喝:“得令!”
夏令姝从昏迷中睁开眼眸,刚动弹,颈脖之后就麻木的痛。她安静的环视了周围一圈,精雕细琢的木头屋子,点了熏香,有着妆台,身上还盖了暗香浮动的绣被,是身份高贵的女子闺房。
“醒了?”圣公主一身白狐皮裘的站在她的身前,低头审视着对方:“没想到你命这么硬,我国士兵重伤□□,你却从里面完好无损的逃了出来,可喜可贺。”
夏令姝沉默。在大雁朝中她对这位公主就不热络,如今人在对方手中,她就更加不待见这位公主了。装神弄鬼神神叨叨到了对方这个程度,凡人都不可高攀,还是沉默的好。
圣公主也不计较,自言自语道:“若说要安抚士兵们,最好的法子就是给他们送上女子‘消火’,正巧这位女子又是还得他们兄弟惨死之人,且还是大雁朝的皇后,想来就格外解气,对不对?”她凝视着夏令姝,“你说,我把你送去给我国士兵们做兵-妓,如何?”
夏令姝闭了闭眼。
圣公主已经高兴的笑了起来,她凑近了夏令姝:“等到你成了破鞋,看看你们大雁朝的皇帝还会不会要你。我听说,他爱你爱得没法明辨是非对错,也不知道真假。要是,让他亲眼看到你被众多士兵们奸-淫的场面,看到你□□的在众多士兵身下呻-吟,他会不会发疯?会不会发狂?到了那时,他就应该没法保持冷静,会露出破绽了吧?”
夏令姝冷冷地道:“可惜了,皇上他不在你们雪国,也不在大雁朝的边疆。”
圣公主故作惋惜,转瞬又道:“那让定唐王瞧见也是一样的,或者直接将你绑缚在高处,让大雁朝的士兵们看看他们的皇后是如何被雪国的人欺辱,嘻,那时,他们岂不大乱?”
夏令姝身子发抖,她不敢想象那样的情景下自己会如何,被她护着没有被抓住的定唐王瞧见了会如何,被她的国民们看见了国母受辱会如何,她更加不能想象……顾双弦知晓的话,会……小太子顾钦天以后如何为帝,会如何被人取笑,他们夏家会……
夏令姝闭紧了眼眸,不让自己泄漏脆弱来。
“谁能想想,说出这番话的人居然是一国的公主,是雪国全族最为敬重崇拜的圣女。你不觉得羞耻么?不觉得自己愧对雪国百姓对你的爱戴?”
“两国交战,不拘小节。我们胜了,百姓们只会更加爱护我,称赞我,哪里会知晓这主意是我的想法。”
夏令姝冷笑:“听你这么说来,你们雪国经过了四年的战争,已经到了末路,不得不拿出此等下作的计谋来赢得胜利。”
圣公主苦恼了一会儿,拍手笑着反驳:“你们大雁朝有句古话,叫做兵不厌诈。”
夏令姝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口不雅。圣公主却十分想要见得她折辱崩溃的模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谢琛那个笨蛋,护了你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哄得你投降。他不知道,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之人,就只能放弃么。好在,你的身份已经足够为我们换取胜利了。”她稍稍起身,“我这就让人带你下去,先领略一下我们雪国士兵们的‘愤怒’,嘻……啊”她突地哀叫,夏令姝已经暴起,银光一闪,手中之物已经狠狠扎入圣公主的眼睛,血花飞溅。
夏令姝不停,抓着被褥直接闷在她的身上头上,单膝压在她的心口,□□的银剪子再一次狠狠扎了下去。
她的屈辱,她的不安,她的忿恨,都通过这简单又直接的突袭而发泄出来。
被褥闷着公主无法呼救惨叫,心口的体重让公主喘不上气,手起剪落的利器毫不犹豫地被一次次扎入公主的头颅,颈脖,用力的扎,狠狠的搅。夏令姝头发散乱,眼睛血红,手上沾染的血迹来不及体会热度就已经冷了。
她像一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野兽,凭着本能报复,寻求自己的生机。等到身下的人已经僵直不动,她才恍然醒悟般,怔怔的停了下来。
谢琛赶来之时,只能看到夏令姝浑身淌血的在屋子里面转悠,床板、地板、衣柜都被打开撬开,书卷衣裳首饰等物都被丢弃得到处都是。地上,一床血糊般的凌乱被褥高高的隆起,露出一双狐皮靴子来。
谢琛震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令姝木然的从翻找秘道的行为中抬起头来,淡淡的回答:“她要送我去当兵-妓,我就杀了她。”
谢琛大叫:“怎么可能!她是圣公主,哪里会……”
“事实就是如此,你爱信不信。我也不需要你相信。反正,她死了,我不愧疚。如果可以,我连你都想杀。”她说得坦然,一双血眸都是嗜杀的神色,手中依然抓着已经凝结了血液的剪刀。她是在世家长大的女子,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甚至于为了国家,她可以舍弃很多,杀人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必要的时候手刃敌人也会毫不手软。
这里太陌生,这里的人太疯狂,她太惶恐,太惧怕,既然已经不能好好的活,那么也不能屈辱的死。
她举起剪刀,一步步往谢琛走入,浑身浴血如夜叉修罗:“说吧,是你告诉我秘道让我自己走,还是你护送我回家,或者,直接让我杀了你。”
谢琛忍不住倒退一步:“你,杀不了我。”
夏令姝一笑:“对,你武功厉害,在皇宫都可以如入自如。”她想了想,将剪刀抵在自己的咽喉:“那么,与其等着受辱,不如我给自己一个了断。”笑容太轻,语气太淡,身姿太随意,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举起了利器,抬高,挥下……
顾双弦立马在前,隔着宽阔的山林望向敌方篝火之上,最高的一根木桩。上面绑着一个人,一个女子,是他的梓童,更是他此生唯一爱过也依然爱着的女子夏令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