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绒穿着手术服, 面色苍白。进手术室之前刑湛还一直哄着她。她从小野天野地, 很少生病,打针的次数都不多,更不要说是开刀了。
“别让爸爸知道。”苏绒想着父亲的身体也不好, 知道了反而担心。“我会瞒着爸爸的。”刑湛本来是想着跟她一块儿进手术室的,连医生都同意了, 可是苏绒不肯,她怕自己看到了刑湛, 就会变得胆小。
刑湛几乎想拉住苏绒的手不放开, 最后还是苏绒,硬是将他的手掰下来。刑湛的眼眶都有些发红,冯翎站在旁边, 不知道怎么安抚他。
刑湛就这样坐在手术室外, 手指插进发里,垂着头, 这个姿势, 似乎很害怕。“刑湛,没事的。”顾凉喻在他前面蹲下来。
“那是…苏绒和我的孩子。”刑湛仰起头,眼角有些湿润,在苏绒面前,他是她的依靠, 他不能表现出一点点的软弱。
“昨天苏绒还哭着说想要这个孩子。”刑湛几乎哽咽了。“刑湛。”刑湛从小到大,很少哭,在他的印象中, 似乎也就是三次,一次父母去世,一次刑老爷子去世,还有一次,是姑姑为情自杀。
专用的楼层,专用的手术室,没有来来往往的病人,甚至连医务人员也没有,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红得刺眼,让刑湛越发害怕,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对他来说,真的是煎熬。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灯暗了下来。刑湛猛地站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苏绒被推出来,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刑湛跟着推床一路到了加护病房。“病人的麻药还没有过去,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就该醒了。”医生和护士退出去,冯翎他们也默契地离开。
苏绒安静地呼吸,鼻子上插着管子,或许因为失了血,面色苍白得跟纸一样。刑湛拉高她的被子,握住她柔软无骨的小手,紧紧地包在双手之间。她冰凉的手指一点点吸收着他的热度。
刑湛安静地坐着,时而拿手捋一捋她的刘海。苏绒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沁出来,额发湿了大半。刑湛心疼。“苏绒,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一定要你穿高跟鞋,你大约没有穿过,走了一路下来,摔了几次,脚也扭了,肿得跟馒头一样。我却因为宁霜秋匆匆离开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有送她去医院,他无法想象,当初是怎么做到这样漠视她的,难怪,她之前一直不肯和他在一起,他的冷漠和姜涵的温柔,相去甚远。
“还有一次,你穿了白色,我对你发了很大的火,甚至掀了桌子。那是因为宁霜秋告诉我,圣诞节她有演出,不能回来和我一起过来。我们在一起,从来没有一起过过圣诞节,那天,我很生气。可是,你做了一桌子的菜。那天气氛那么好,我怎么舍得破坏?”
“苏绒,我对你,真的不够好,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往后,我会加倍地对你好。”刑湛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地说着往事,责怪内疚,一时间万千滋味。
“苏绒,我爱你。”她将脸埋在苏绒的手心里,眼角的泪流下来。还好,他的苏绒还在他身边。
医生通知他们必须做手术的那天,他背着苏绒悄悄问过医生,手术成功的概率大约是百分之八十多将近九十,什么手术,都是有失败的风险,即使是再权威的大夫,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更何况这也不算是小手术了。
可是他还是害怕,百分之十,有百分之十的可能,苏绒会有危险,他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如果苏绒有什么差错,他…
苏绒手指动了动,大概是药效过去了。刑湛霍地抬头,看到苏绒勉强睁开的眼,目光迷离,没有焦距。
“你醒了?”他惊喜。“渴…”苏绒沙哑的声音挤出这样一个字。刑湛赶紧起身倒了杯水,用护士留下的棉签沾了点水,轻轻地涂抹在苏绒干燥地嘴唇上。
苏绒可怜兮兮地看着刑湛,刑湛俯下身在她唇上吻了吻:“忍一忍,医生说还不能喝水。”说着又润了一遍。
“累。”苏绒只觉得上下的眼皮又开始打架,刑湛扬起一丝笑,“累了,就睡一会儿。”说着习惯性地拉了拉她的被子。
苏绒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阳光很好,透过病房的大玻璃落进来,映出地上一个个斑驳的光影。
下意识地去寻找刑湛,见他趴在床沿上,浓密的黑发凌乱,侧着脸。他的眼睫毛很黑很密,长长的,投下一片阴影。
苏绒就这样侧脸看着他,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刑湛似乎能感应到一般,悠悠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苏绒的浅笑,颤动了他的心。
“醒了?”声音很轻,仿佛害怕这是一个易碎的梦。“恩。”苏绒看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青绿色胡渣子,黑圆圈也露了出来,心疼地抬手摸上他的下巴。
刑湛极快地抓住她的手。他发现,只要一离开他的手掌,苏绒的手指,就会变得冰凉。“是不是很累?”
“没有,有没有哪里疼?”刑湛目光直直地看着苏绒。“不疼。”苏绒一笑,瞬间龇牙咧嘴。
“怎么了?”刑湛立刻站了起来,想要拉开被子检查。刚拉到被子角,突然门口有人敲门,刑湛放开手,走进来的是个小护士,手里拿着体温计和血压计。
小护士先是怯生生地看了看刑湛,被他看向苏绒温柔的眼神迷惑了。结果他一转头看到自己,目光倏地冷下来,吓得她一哆嗦。
检查一切正常,赶紧退了出去,刚刚在屋里那几分钟,总觉得自己这么多余,他们两人是多么和谐的画面。
“苏绒,今天想吃什么?”苏绒靠着软垫子,坐在病床上看书。“我不要再吃血了,什么血都不要了!”苏绒歪了嘴,他每天都要家里的厨子给她做鸡血鸭血猪血!她流掉的那些血,早补回来了!
“恩,好。”刑湛看着苏绒面色红润,似乎比往时丰腴不少,很满意,也变得好说话,“今天想吃什么都行。”
苏绒惊喜:“麻婆豆腐,水煮鱼。”美滋滋地想着,她虽然不太擅长吃辣,可是却极爱吃,每次和室友去吃川菜,都辣的满面通红。
“不能吃这么辣的。”刑湛皱眉,“就吃几个清淡的吧。山药排骨,韭菜鲫鱼?”苏绒合上手里的杂志,不满地瞪他,刑湛全然不理,转身出门准备她的晚饭。
既然都是他决定,那还问个头!苏绒哼了一声,将脑袋捂进被子里,她生病以后,这人变得越发霸道了!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伤口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是他大惊小怪而已。刑湛说,明天就能回家了。
苏绒早就在这里呆腻歪了。虽然是最好的病房,可是毕竟是在医院里,多少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药水味。
刑湛从来不提起孩子的事。可她确实是难受的,从知道它的存在到拿掉它,总共不到十天。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流失了。
病房的卫生间里有一面极大的玻璃,苏绒终于脱掉了病服,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在脱掉病服的那一刻,她又看了看肚子上的那个刀疤,比食指还要长一些,是用的融线,没有落下纵横交错的蜈蚣刀疤,也算是照顾到了女人爱美的天性。
“苏绒。”刑湛突然走进来,她还只穿着内衣呢!下意识地拿衣服遮了遮,脸红到耳根:“换衣服呢,你进来干嘛!”
刑湛只是淡淡一笑,移开苏绒遮住肚子的手。他的手指抚上苏绒的小腹,顺着那条凸起的刀疤,从头到尾,惊得苏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绒,这是为我受的伤。”刑湛说着把她拥进怀里。苏绒吸吸鼻子,光着上身让她很不好意思,嚷嚷着推开他:“先让我把衣服穿上,我冷!”
刑湛一如往时地拉着苏绒的手,坐在车子的后座。苏绒发现这条路线很陌生。“司机是不是走错了?”苏绒凑过脑袋悄悄地问。
“是回家的方向。”刑湛翘起嘴角,神神秘秘的,“我说过,你出了院,有礼物送给你。”“什么东西?”苏绒斜了他一眼。这几天住院,刑湛每次翻到杂志上家具布置那一块,都会有意无意地征求苏绒的意见。
车子驶进一个小区。门口整整齐齐地站着四名保安,铁质的黑色大门只有在有人进去的时候才会开启。
车子一路前行,外面三三两两有不少别墅,位置都相对隔开一些,每一幢门前门后都有大片的草坪花园。
车子继续往里,开过一座石拱桥,里面一路不再有别墅,直到开过一排青绿的植物,才看到一幢白色的别墅。大约有三层,样子很漂亮。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的围栏外,司机将车子开走。刑湛拉开苏绒这边的车门:“我们到家了。”
苏绒怔了怔:“我们家?”刑湛拉着她往里走。苏绒走近漆红的大门,里面布置很简单,苏绒喜欢的深紫色大沙发放在客厅正中,上面是白色毛绒绒的靠垫。
前面是近五十寸的液晶电视,下面是一排可移动的抽屉。角落里放着一盆千年木,白花花的墙上挂着几幅很温馨的油画。
苏绒抬头看了看房顶,是一架吊灯,紫色的水晶大吊灯,有细碎的流苏垂下。茶几与沙发同高,也是浅紫色的玻璃。
她还记得几天前刑湛指着杂志上的几套茶几问她哪个比较好看,她是看中了这款的样子,喜欢那款的颜色…苏绒有点可惜。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茶几,就是按照她上次喜欢的样子制作的。
再看看价格,这是买的木头玻璃茶几么?这是买的黄金茶几!可是这个牌子很著名,全球知名。她抱怨不过几块木头,几块玻璃,真是大奸商!刑湛眉角一挑,原来他在她心里是这样的形象…
苏绒蹬蹬地上了楼,主卧里的大床,那个她特别喜欢的床头柜,床头灯,化妆镜…每一样,都是挑她喜欢的。
有书房,有影音室,有游戏房,却没有舞蹈室,没有钢琴房…这是她和刑湛的家,一个真的只住着他和她的地方。
“苏绒…”刑湛一把抱起她,“去看看后面的花园。”苏绒惊喜,竟然有两架木制秋千,迫不及待地坐上去,刑湛在后面一下一下地推她,推得太高她忍不住尖叫。
刑湛拥着苏绒坐在花园的人造草坪上:“喜不喜欢?”“我喜欢那个大壁炉,冬天的时候能不能用的?”苏绒兴奋地问。
“当然可以用,屋顶上不是还有烟囱么。”刑湛看着她的小脸,心头暖烘烘的。“太阳都下山了。”苏绒指着慢慢沉下去的落日,“这个角度真是好。”
“走吧。我们去吃饭,今天想吃什么?”刑湛将苏绒拉起来。苏绒不肯,赖在地上:“还没有看完呢!”
刑湛笑起来,真是小孩子脾气:“你身体不好,先去吃饭,往后机会多得是。”“这里就这么一幢房子么?像世外桃源一样。”苏绒环顾四周。
“这一片冯翎特意留出了给我们自己盖房子,往那边一直走,是陆方淮的房子。”刑湛解释。
“他的房子有没有咱们家的好看?”苏绒翘着嘴。“当然没有咱们家好看。”刑湛笑着揽上苏绒的腰。
余辉映红了两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