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凉看着密密匝匝的旺仔牛奶, 在心里又将周向晚的话琢磨了一遍, 道:“什么叫留给我小孩?你呢?”
周向晚抿了抿嘴,道:“你小孩不就是我小孩?”
吴凉想了想, 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补充道:“下次, 你要说,我们小孩。”
周向晚听了,眼眶一热,心酸得要命, 却还是凭借其超强的演技,避重就轻道:“我才不要小孩,我要你全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吴凉非常同意, 毕竟周向晚一个美貌大汉,折腾起来能顶五百个熊孩子,便也没深究下去。
第二天, 风平浪静,两人虽是住惯了大房子的人, 挤在寻常人家的套房里,居然也没觉得不适应,反倒有些老夫老妻, 岁月静好的味道。
周向晚挂着耳机在电脑前坐了一天,吴凉去看了两三次,发现周向晚都在玩游戏, 便不打扰他,在书房敲敲打打,远程操控,精心准备周向晚的生日惊喜。
吴凉不知道的是,周向晚每次在他来的时候,都端着一张无比淡定的脸,打开奇迹暖暖,他走的时候,周向晚又顶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打开另一个聊天页面,默默安排后事。
吴凉万万没想到他满脑子漂亮衣服的熊男人周向晚居然开始偷偷工作了!
周袍辉出事以后,一夜之间,大量邮件像爆发的洪水一样把他的邮箱挤爆,邮件大多数都来自于周氏主家。周家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他们经商,从仕,但面对一个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却是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周向晚身上,就像曙光号里,周向晚能打败他们一次,就能打败他们第二次。
周向晚懒得理他们,无情地将邮箱清空,放下鼠标,侧着脸往桌子上一趴,蔫蔫的,他盯着虚空中的幻象,眼眶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如果说,女人的心就像海底针,周向晚的心就像小蚂蚁蹦出的屁一样难以揣摩,甚至连自己都琢磨不出自己想要什么。
他只知道他心里难受,重重心事像巨石一样压在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周向晚永远也无法挽回前生的悲剧,越喜欢吴凉,越不能原谅自己。而这辈子,他最怕的就是吴凉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这次是被萧锦河打了麻醉针,下次呢?
那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人。
周向晚拨弄着鼠标,眼眶里积蓄的泪水越来越满,他眨了眨眼,眼泪忽然唰一下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了下来。
吴凉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人,可他不是。他不负责任,人品败坏,喜怒无常,作天作地,是个只会给吴凉添麻烦的闯祸精。
他只是一个有钱的绝世美男罢了。
周向晚越想越悲伤,哭出两条瀑布,伤心到变形。
吴凉一打开门,看见的就是周向晚趴在桌上哭唧唧的模样,吓了一跳,问道:“周向晚!你哭什么?”
周向晚抽了一张湿巾擦眼泪,抽抽搭搭道:“……你过来。”
吴凉满怀着直男的疑惑,刚走过去,周向晚就哭唧唧地把脸啪一下埋在他肚子上,大脑袋在吴凉的条纹睡衣上像电光毒龙钻一样摩擦,窸窸窣窣摩擦出静电,柔顺的卷发顿时支楞八叉地翘了起来。
吴凉:“……”
吴凉这几天恶补了很多关于心理疾病的知识,知道很多有抑郁倾向的人情绪特别脆弱,比如游戏打输了,吃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们崩溃,家属最好不要大惊小怪,不然容易加强他们的心理负担。吴凉觉得这是正常现象,并对其宽容对待。
吴凉低头望着周向晚毛糟糟的脑袋,抬手梳理起他的头发,道:“是不是没有搭配到漂亮衣服?”
周向晚一时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只好丧权辱国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吴凉哄道:“你先睡觉,我等一下约游戏公司谈一谈。”
周向晚顿时想到了霸道总裁天凉王破的桥段,抽搭道:“你不要把它搞破产,我说不定还要玩的。”
吴凉:“……我没有。”
周向晚埋在吴凉肚子上,深深吸了一口,闷闷道:“你是不是又抽烟了?”
吴凉完成一天的工作之后,习惯躺在按摩椅上,顶着一张六根清净的死宅脸,沉默地抽一根烟,什么事情也不干,脑子放空,把记忆分类归档,这叫吴凉的“事后烟”。他明明已经认真仔细地刷完牙,换好新睡衣,没想到周向晚还是闻出来了。
周向晚从来get不到烟草味性感在哪里,道:“我不喜欢你抽烟,你闻起来像腊肠。”
吴凉:“……那我以后不抽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周向晚又觉得不满意,无理取闹道:“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你不就很容易被人利用吗?!”
吴凉颇有些无奈,又有一点被人管着的幸福,就好像他孤独寂寞的人生终于有了一根结实的绳子扯着一般,轻声道:“晚豆公主,不戒你生气,戒你也生气,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周向晚这么想着,又想哭——可是,吴凉上辈子被他害死了,吴凉明明怕疼又怕冷,可是他死得那么疼……那么冷。
如果吴凉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烂人,还会原谅他吗?就算会原谅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将那么美好的人,拖进他烂泥一样的人生里。
周向晚强忍着苦涩,用力在吴凉衣服上蹭了蹭眼泪,沉声道:“要戒。本来就是个弱鸡,抽烟不如多喝牛奶。”
吴凉莞尔道:“好。”
周向晚哭够了,从吴凉肚子上抬起头,道:“你回去睡觉,我洗个脸就来。”
周向晚在吴凉衣服上哭出了一张不对称的人脸,吴凉低头看了看,又捏着衣摆,给周向晚擦了擦眼泪,严谨认真道:“你两只眼睛的出水量不一致。好奇怪……”
周向晚:“……”
周向晚洗完脸,进到卧室,吴凉正对对称称地躺在床的中轴线上,听见他进来,往旁边挪了一点。
周向晚以往上床睡觉,都是跳水似的蹦上去的,还要激动地跳几下,最后吧唧一声压在吴凉身上,拱来拱去地撒娇。
这次却一反常态,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翻身上床,规规矩矩地躺好,他脸侧向吴凉的方向,像是在看他,又像是盯着空气在发呆。
周向晚现在能看见两个吴凉,一个是活生生的吴凉,有温度,会对他笑,可以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另一个则是和吴凉一模一样的幻影。
浅淡的,青白的,死气沉沉地看着他,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对吴凉做了什么,是个怎么样的人。
周向晚自/虐似的盯着那幻影盯了好一会儿,就像雕像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吴凉自从和周向晚睡一起之后,从来都是先装睡,等周向晚睡着之后才能真正闭眼。周向晚睡熟了之后,会无意识地滚来滚去,直到像抱娃娃一样,把他抱在怀里,才会消停,老老实实睡觉。过了一个小时了,周向晚还没睡着,却装作已经睡了的样子——不对劲。
吴凉偏过头,忽的睁开了眼,正对上幽幽的月色下,周向晚一眨不眨的蓝眼睛,吴凉从来没看过周向晚露出那样着魔似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周向晚的手腕,急惶道:“你今天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周向晚,有事情一定要和……”
吴凉后面的话全咽进了喉咙里,因为周向晚扑上来,吻了他。
严格来说,那不像吻,更像是啃咬。
呼吸交错间,像野兽般舔舐过唇齿,热烈,像末日的烈火,将神智焚烧殆尽;疼痛,像荆棘鸟落地前最后一声长鸣。
吴凉的嘴唇在最初的疼痛之后,已经麻痹不堪,只尝到了铁锈般的血味在唇齿间蔓延。
他用力得像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亲吻。吴凉这样想着,抬手推周向晚,没用多少力气,周向晚就主动放开了他,攥着他手腕,眼睛通红,像要把他刻在心里一般看着他。
吴凉心里没着没落,气喘呼呼道:“周向晚……你不准闹……你必须呆在我身边……你签……你签合同了……你答应我了……”
周向晚睫毛像沾湿的羽毛一般垂下来,哑声道:“对不起……”
吴凉又气又苦,吼道:“周向晚,你他妈能不能讲道理!!!”
吴凉吼完,一种漂亮老婆马上就要跟隔壁老王私奔的惶恐像龙卷风一样席卷而来,他意识到,这次周向晚的状态比他把恋爱合同扔进碎纸机还要糟糕,因为他的态度很平静,带着某种悲戚的决绝意味。
就像爱情导师魏天香和他说的,女朋友真正要离开的信号,不是噼里啪啦的一通吵架,而是微笑关门时发出的一声轻响。
吴凉死死抓住周向晚的右手,咬字道:“我不允许你走!你到底在想什么?!”
周向晚又道:“……对不起。”
话落,周向晚抬手,干脆利落地劈晕了吴凉。
吴凉如果是个气球,想必早已经气炸了,在晕过去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不能宠着,就该把这货日哭!!!锁在床上,哪也不准去!
可惜,吴凉作为一个爱上俄罗斯大吊娇娃的弱鸡霸道总裁,还没来得及想完,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向晚不敢再看吴凉,因为哪怕再多看一眼,他都舍不得离开了。
周向晚用力摘下小指上套的小玫瑰戒指,那戒指很贴合指节,银戒刮过皮肤,干巴巴地硬摘下来,指头火辣辣的,心里也空落落,就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周向晚挽起吴凉的右手,缓缓地将戒指推进了吴凉的无名指。
他以为他能和吴凉结婚的,他能在鲜花彩虹阳光下给吴凉戴上他亲手设计的戒指,然后,和他说:你要特别宠我,宠一百年。
可是,他不能,也不配了。
周向晚抹了抹眼睛,将一只录音笔放进吴凉的手里,慢慢起身,绕过面前和吴凉长得一模一样的幻觉,他越走越快,像是在逃离什么,最后跑出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