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剧组摄影棚。
谢庭和林妙才拍过一段对手戏, 杨志生始终不满意,撩开膀子,哗哗翻着剧本,给两人说戏。
最近天气热得古怪。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悬在高空, 晒得人蔫了巴拉,演员们的戏服又厚又粗糙,被导演一数落, 额上全是汗, 擦都擦不完。
因为主演档期紧张的关系, 剧组工作人员几乎是三班倒,这会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会儿,纷纷歇在走廊下打哈欠。
秦怀提着蛋糕盒回来时,萧池正甩着他那身宽大的戏服袖子, 给自己扇风, 见到小助理一脸神秘兮兮的笑, 懒洋洋撩起眼皮:“干什么去了?”
“萧哥,你猜刚才我见到谁了?”
“我怎么知道。”萧池软绵绵趴在走廊的栏杆上, 导演的咆哮声远远传来, 吼得他下意识抖抖耳朵。
怎么这场戏还没结束,他还等着上镜呢。
秦怀将藏在身后的蛋糕盒子捧到他面前:“瞧, 是你最爱吃的点心, 季总亲自送来的。”
米白色的盒子,系着一朵嫩粉色装饰花,盒子里还贴了一圈保持低温的碎冰贴。
萧池眼前一亮, 蔫耷耷的耳朵天线似的支起,目光左右扫视,像个寻找目标的雷达:
“季沉宣来了?他人在哪儿?”
秦怀挠挠头:“他把蛋糕给我,就走了,好像还有事要忙。”
“噢……”萧池拖着长长调子,失望地叹口气,瞬间关闭雷达,开启节能模式,又默默趴了回去。
秦怀立刻补充道:“他还说,等你结束在这里见,有惊喜给你。”
说着,他递来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玛丽摄影馆,以及详细地址。
萧池将卡片夹在指缝间,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摄影馆,难道他也嫌那张照片拍的不好,要重拍一张?”
猜不到季沉宣的用意,萧池索性不去想他,迫不及待将蛋糕盒拆开,切了一块分给秦怀。
小助理急忙摆手:“不了不了,这可是季总特地送来给你的,而且这玩意太甜了。”
萧池笑吟吟叉下一小块送进嘴里:“那你可少了人生一大乐趣。”
刚吃完一小半,那厢,导演开始吆喝开工,工作人员打起精神各就各位,萧池鼓着腮帮子囫囵咽下去,就被张萌萌逮去补妆。
这一段戏讲述的是戏子顾梦所在的戏班遭到战火波及,流离失所,顾梦因模样俊俏,被敌军一伙小头领欺辱,反派头领的饰演者,正是裴方。
“《朝阳》第101场,shot 1,take 1!”
杨志生四平八稳地坐在导演椅上:“action!”
顾梦才被殴打过,萧池脸上的妆青一块紫一块,头面脏兮兮掉在地上,他发钗凌乱,灰头土脸,唯那一双眼睛,利箭一样钉在裴方身上,尖刻得可怕。
几个穿着军装的群演嬉笑着围在一旁,将萧池推倒在地,裴方一把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高高扬起头,露出脆弱的喉结。
“你唱还是不唱?”裴方居高临下俯视他,傲慢和轻蔑嘴脸很到位。
杨志生在监视器看着,满意地摸了摸嘴角。
萧池艰难地张了张嘴:“不……”
裴方早料到如此,头也不回,向手下伸出手掌,于是一支烟斗便递到他掌心,没有火星,但杆头冒着烟。
机位镜头缓缓移动,给了烟斗一个特写。
他冷笑着,拿烟斗用力擦过萧池的脸颊,用的是冒烟这头,萧池立刻被熏得眨出生理泪水。
泪光融落在那张艳丽但苍白的妆容上,像只碎了一角的精美花瓶,反衬出一股残缺的美感。
副导演皱了皱眉,剧本上写的是烟干,但杨志生没说话,似乎觉得这样的表现效果更好。
周围工作人员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仿佛跟着剧情一同揪心,几乎无法从那张脸上挪开。
“机位跟上,给他的脸部特写!”
裴方越发厌恶地拍了拍萧池的脸:“嘴硬是吗?骨气是吗?区区一个唱戏的,给你脸了?”
他用力捏住萧池的下巴,几乎掐出指印,烟斗已经换了一个软包道具,被裴方强硬地塞进萧池嘴里,用烟头使劲捣。
“不唱是吧?永远都别想唱了!”
镜头对准了裴方,萧池只有一个后脑勺,照理这个动作只需要虚虚做做样子,但裴方却极入戏似的,萧池难受夹起眉头,直接将道具咳了出来。
“cut!”导演板起脸,“搞什么?能不能演!”
裴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弄痛萧老师了。再来一次吧。”
萧池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杨志生高声道:“重来!”
这次无论裴方怎么使坏,萧池也极力忍耐下来,镜头转过来,画面里,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嘴角一抹刺眼的红。
杨志生舒了一口气:“过了!”
紧跟着拍第二段,是顾梦暴起反击,拼着重伤,将小头领杀死,趁乱逃走。
导演回头喊一声:“武替就位了吗?”
萧池稍微活动一下手脚,淡定道:“我不需要武替。”
“不要?你确定?”杨志生和副导演对视一眼,不用替身当然最好,不过看萧沉这副“柔弱”的小身板,纷纷投以怀疑的眼神。
萧池揉着拳头,跃跃欲试的模样:“确定!”
他眼光若有若无往裴方哪儿扫,后者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萧老师,您还是别固执了,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倒班的还想早点收工休息呢。”
萧池坚持:“我没问题。”
杨志生:“那试试。机位就位,准备开始。”
按照剧本描述,顾梦在戏班学过几年把式,但跟小头领没法比,完全靠着出其不意的蛮劲儿将人撩到,拔下头面上一根细钗,扎进了敌人的喉咙,紧跟着被几个手下打伤,勉强跳河逃走。
为了保持画面的连贯,这是一段长镜头。
摄影机亮灯,裴方欣赏完萧池的狼狈后,回头和几个群演大声说笑,他知道,下一刻,对方会冲过来抱住自己的腰,用力将他掀倒。
裴方当然不打算让萧池这么简单就过关,他稍微分开两条腿,重心下移,站得稳稳当当,以他的体格和重量,可不是萧池那种细胳膊细腿的花瓶小白脸,可以随随便便掀得动的。
万万没想到,萧池从地上一跃而起,上来就是一记扫腿!
视线在旋转,周围的所有人都颠倒了!
裴方瞬间变了脸色,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泥灰溅了一身。
他错愕回头,瞳孔倒映出一根尖细的钗尾,来的又快又狠,裴方下意识一声惊叫,细钗贴着脖子擦过,带起一阵凉飕飕的冷风。
这下兔起鹘落,把现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杨志生愣了半晌,生气地拍了拍椅子扶手:“萧沉!你那动作不对!那是一个柔弱的戏子该有的身手吗!重来重来!”
裴方丢了个大脸,心里憋着气,皮笑肉不笑道:“萧老师,不如还是让武替来吧?”
萧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用不用,我会了。”
于是第二次,萧池扳着他的腰,来了个下腰摔。
导演捂着额头:“不对不对,用力过猛。重来!”
直到第三次,萧池才勉强表现出一个深陷绝境的柔弱戏子,该有的殊死一搏。
此时,裴方已经被莫名其妙摔了三次,屁股都要摔肿了,扶着酸痛的腰,又气又急地指着萧池的鼻子:“萧老师,您该不会是故意整我的吧?”
萧池无辜地眨巴一双黑漉漉的大眼睛:“我没有啊,抱歉,摔痛你了?要不要去看医生?”
连导演都为他说话:“你别想多了,刚才你用烟斗的时候手劲那么重,人家也没像你这样娇气啊。别闹了。”
眼看导演也被萧池那副天然无害的面孔骗了,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也对他指指点点,也不知在笑他娇气还是笑他丢脸,裴方怄得要死,只得悻悻闭了嘴。
这段戏折腾完,萧池懒懒打了个哈欠,副导演一拍他肩膀,和善地笑笑:“累了?”
“还好,忽然有点困。”萧池吸了吸鼻翼,眼神恹恹的。
谢庭递来一杯凉茶和毛巾:“今天差不多收工了,回去休息吧。”
趁着左右无人,谢庭冲他眨眨眼,意味深长地道:“今天表现不错。”
萧池一双清澈的眼望过来:“你说啥?”
谢庭有些头疼地扶额:“……算了。当我没说。”
※※※
悄无声息的阴云不知何时笼罩了天空,将夕阳的余晖尽数淹没。
近日诡异的闷热似乎得到了解释,那是暴雨来临前,日光最后的挣扎。
从摄影棚出来,萧池坐进车里,越发感到困倦,窝在后座里哈欠连天,不知是否因为拍了一场动作戏,连手脚都有些乏力。
不过想到一会就能见到季沉宣,他勉强打起精神,让秦怀送他到玛丽摄影馆门口。
这条街区位置有些偏远,街上行人不多,脚步匆匆,生怕逃不开暴雨的尾巴。
“萧哥,我在这儿等你?”临下车,秦怀从后视镜里问道。
萧池再次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摆摆手:“不用了,一会季沉宣跟我一道回去。”
“那行。”秦怀了然地笑笑,跟他挥手告别。
萧池捏着那张卡片,走进玛丽摄影馆,暗红色的地毯,苍白的吊灯,墙面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相框,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没人。
“季沉宣?”萧池左右四顾,径自往里走,“我来了。”
走廊尽头有一间房间半掩着门,萧池推门而入,身着纯黑西装的男人立在窗前,静静抽着一根烟。
听见动静,那人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笑容和煦温柔,宛如三月的春风:
“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
环宜总部大厦。
季沉宣刚下班,坐在车里给萧池打了通电话,那头却响起一阵忙音。
后视镜倒映出他蹙眉的神情:“奇怪,怎么没信号?”
作者有话要说: 萧·白莲花·池: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