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太很好奇庞小胖带回家的纸包,她这边刚让保姆把纸包拆了将里面的东西腾碗里,那边庞小胖就像护食的小熊一样冲过来,一把将碗抢进自己手里护着。
人大多都有种通病,那就是别人越不想给你的东西你越想要,别人越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越想知道。庞太太早就看见了那纸包里的东西是爆米花,要不是庞小胖太护食,她别说是好奇这爆米花什么滋味了,就是庞小胖送到她面前她都不会吃上一口。要知道到了她这个年纪,那是多吃块儿肉都怕发胖。庞太太又从小爱美,为了美也不知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努力,在吃这件事上更是相当克制。别说是爆米花这种高热量的甜食,就是有人工添加剂的饮料她都是不喝的。
这会儿看见自家儿子像守护蜂蜜的小熊那样护着那一碗爆米花,还用美滋滋的表情一粒一粒吃得小心翼翼,庞太太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庞小胖要了一粒爆米花。
“……好、好吧,既然老妈也想吃……”
庞小胖嘴巴上说着,手上那粒爆米花是好一会儿也没能递庞太太嘴里。分一粒爆米花给亲妈就把庞小胖心疼成这个样子,庞太太真是好气又好笑。
竹竿三下五除二地做完了作业,胃里的饱涨感也消除了个七七八八。想着临走时温子贤妈妈让自己带上的纸包,他心情很好地哼着音乐课上刚教的老歌,进了客厅。客厅里没找到爆米花,竹竿也不急,妈妈有点小洁癖他是知道的。那纸包一闻就知道里面装着吃的,妈妈会把吃的收进厨房里也很正常。
但是厨房里和餐厅里竹竿也没能找到自己的爆米花。
欣德妈坐在梳妆台上擦身体乳,欣德爸靠着床头在看书。夫妻两人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主卧,接着就看见平时言行举止都很文雅,做事也老成冷静的儿子拉开了房门,风驰电掣地冲了进来。
“妈!爸!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爆米花?!……你们有没有看见我拿回来的那个纸包?!”
坐的士回来的路上,竹竿的嘴里还残留着大红菌鸡汤的鲜美。因为不想破坏这种美好的余韵,虽然他一路上都在受着爆米花的诱惑,然而他还是一直揣着纸包没打开。回家的路上都在惦记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阿姨再做一次大红菌炖鸡的竹竿对于自己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那包爆米花的记忆就有些模糊。
欣德妈和欣德爸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不淡定的儿子?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接着同时想起那一包被他们一个不小心就吃得连渣儿都不剩的爆米花来。
““啊……””
夫妻两个异口同声,但也都只“啊”了一声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别开了视线。
竹竿一看这样的爸妈立刻就炸了毛——敢情这两位告都不告诉他一声,就把他带回来的好吃的一点儿不剩的吃完了?自己还是不是他们亲儿子啊?!
接到老婆的眼神示意,欣德爸主动承认了错误:“咳嗯,欣德,我和你妈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能连渣儿都不留给自己?竹竿抿着嘴唇不说话,他气是气,但是孩子哪儿能对父母发火呢?他的气头升到最高点,马上就因为从小受到的孝道教育而跌落下来。他的心情也被带着沉入谷底,变得委屈。
见儿子不说话,欣德妈也多少察觉到儿子是真的很期待吃上那包爆米花。她心里觉得对不起儿子,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不就是一包爆米花么?反正你那同学就是想赚钱才让你们去他家玩吧?爆米花你那同学卖多少钱一包?我拿钱给你,你去买他十包回来,看够不够吃。”
欣德妈说着就站起身来拿了自己的包包过来,从黑色的皮夹里捻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竹竿。
“这些够了吗?”
啪——!
欣德妈的手被竹竿狠狠地拍掉了。粉红色的大钞缓缓飘落下来,掉在了地上。这不但让欣德妈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也让欣德爸跳下了床。
“你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你都能够用钱买吗?!”
“赵欣德!!”
欣德爸大步走了过来,他指着竹竿就想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孩子:“你怎么对你妈说话的?!”
竹竿抖着嘴唇,在欣德爸高大的影子之中一副宁死不屈的悲壮模样,细细的肩头却是抖个不停。他不想哭,然而剧烈的热意在他眼眶中打转。
钱、钱、钱……他的父母总是这样。总是只知道给他钱。总是只知道用钱解决问题。他的父母只会用钱打发他!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想吃什么他不想吃什么,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只给他钱,仿佛那些粉红色的纸片就能喂饱他!他又不是什么吃纸为生的虫子!他是人!是父母的孩子啊!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像温子贤他妈妈一样——
眼前浮现出温子贤抱着搪瓷盆边吃边哭边笑又边说“好吃”的模样,竹竿眼前一片模糊,竟是梗着脖子落下了热泪来。
那天的土豆皮真的很好吃。可是温子贤嘴里尝出的美味,肯定和他还有庞小胖是不一样的。
看见孩子的眼泪,欣德妈才恍然大悟地察觉到了自己是真的伤了孩子的心。作为成年人的她虽然不能理解小孩子那种过山车般剧烈的感情变化,也不明白十一岁的儿子心里都积压了些什么情绪,但是她确实感觉到自己做错了。
“欣德、妈妈不是……”
竹竿把妈妈的辩解抛在了身后。他一路狂奔回了房间,又反手把门上了锁,这才在自己房间的小阳台上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温岩哪里能想到一包爆米花还能让别人的家庭产生如此剧烈的化学反应?她做爆米花说白了就是因为穷。
因为穷,除了大红菌炖鸡和白米饭之外她没有准备其他的菜色来招待温子贤的小伙伴们,也是因为穷,她才在诸多饭后甜品、零食小吃里选了爆米花这种成本低到可怕的小零嘴儿来做。
要知道成年人和孩子的味觉是不同的,成年人吃芹菜、青椒、香菜会觉得这三样蔬菜各有各的香气。小孩子吃芹菜、青椒和香菜却只能吃得出苦味来。葡萄酒大人会觉得气味芬芳,略略的酸涩令人食欲大增,所以正式的西方菜单里基本都有佐餐酒。东方人很少单独提出“佐餐酒”的概念,但上到大酒店,下到苍蝇馆子都有酒水供应,可见酒对于东方人的餐桌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可是无论哪一国的孩子都不会觉得正儿八经的酒好喝。再高价的红酒喝在孩子们的嘴里都是又苦又涩还有股让人想要马上吐掉的奇怪味道。
只是随着社会的变化,孩子们的早熟,成年人和孩子之间的味觉差异在每个人的身上也有不同的体现。温岩此前没有见过庞小胖和竹竿,他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味觉是偏向成人味觉多一点,还是偏向孩子味觉多一点。她担心大红菌炖鸡庞小胖和竹竿吃不惯,就寻思着做个能清口、小孩子又会特别喜欢的吃食,算是个保险——即使温岩不是温子贤的真正的母亲,她也不愿意让温子贤在他朋友们的面前下不了台来。
“下星期有课外活动?”
“嗯。”
剩下的爆米花还有不少,温岩都拿小搪瓷盆盛了给温子贤。
“是去南云动物园看动物!”
温子贤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看在温岩眼里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藏都藏不住心底的期待。
“看动物啊……”
动物园对温岩和爱瑞斯都挺新奇的。温岩是因为父母从来没有带她去过动物园那种地方,爱瑞斯是因为白之国里到处都是从小就要饲养各种家禽家畜的孩子们,爱瑞斯小时候也经常到小丘上放羊。
“那去动物园的那天你想吃什么呢?还是说要和你的伙伴们一起在外面吃?”
见温岩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脸皮薄的温子贤面上一红,低下头讷讷道:“妈妈……可不可以给我做一次三明治?”
温子贤不好意思说学校食堂最近引进了新的早点:百味三明治。百味在国外也是银拱门、俏老头那样的大牌子,客人能自己搭配里面的时蔬和肉类,还能自己选面包面包的口味。对辛劳了一天的成年人而言,什么都要自己来定实在是麻烦又伤脑筋,对于小学生们来说百味三明治这样能够自己diy任意口味的吃食却是有趣得不得了。哪怕自己搭配出来的味道奇葩多过好吃,孩子们也踊跃尝试自己搭配,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就相互较起劲儿来,比谁搭配的好吃,也比谁搭配的诡异奇葩。
百味三明治从来没有三十元以下的餐点,温子贤自然是吃不起的。可是看着同学们都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搭配的三明治,他心中也升起了些小羡慕。他是个懦弱的性子,平时难以向温岩开口。这次借着课外活动的口实,这才怯生生地告诉温岩自己想吃一次三明治。
脑中闪过被白骑士一言不合就带去森林中野餐的画面,想起自己曾坐在溪边吃着白骑士做的三明治,白骑士看自己真的不嫌弃他做的那糊成一团的玩意儿,松了口气对自己笑道:太好了——
温岩喉中一哽,已经到了嘴边的“好”字换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