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刹那之间的功夫, 温岩的眼眶里就蓄了些湿~润。她并不想哭, 她也不是那种爱哭的人，所以泪水只是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并没有马上流出来。

温岩不知道的是她如果只是哭, 那或许看起来还不像此刻这样我见犹怜。偏偏她眼中的晶莹要落不落，一直摇曳闪动着反倒更令人心急。而她眸中那层朦胧的雾气也让一向给人坚毅之感的她多了种难得一见的柔弱。

“阿岩……”

白启哪里见过这样的温岩？这样的温岩倒比那个在电话里嚎啕大哭的温岩更让他担心了。

他亲~亲温岩的眼角, 轻声对着温岩解释白骑士莱恩哈特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让爱瑞斯去攻□□之国，又为什么在爱瑞斯叛离白之国之后不跟着爱瑞斯离开。

一桩桩、一件件, 像是抽丝剥茧一样小心翼翼。白启没有告诉温岩他身为莱恩哈特时的感情与想法, 只是客观地陈述了当时的事实。他怕温岩钻牛角地去深想，会在意识到莱恩哈特的付出后更内疚、更伤心。

温岩一直听着白启回忆，并没有打断白启。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连眼泪终于流出眼眶、雨落般倾泻而下时也是一样。

只是温岩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手掌之中。等白启发现, 她的指甲已经在她掌心里留下了几个小小的破溃。殷~红的血珠正从里渗出，还钻进了温岩的指甲缝里。

“阿岩, 不要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一边把往事告诉温岩, 一边帮温岩拆散了头发的白启发出了叹息般的声音。

他的阿岩怎么会这么傻？傻到连自我麻痹都不会。她总是这么正直，正直到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背，丝毫不愿去怪罪别人。

他明明告诉她说莱恩哈特的死只是借她之手而成，本质上还是他自己的愿望他就是渴望着心爱的女子能将他亲手杀害，能让他从白之国皇室的血缘诅咒中解放出来。他就是渴望着能用自己的性命将心爱的女子送到能令她幸福的世界, 能用自己的死给予心爱的女子永远无法忘记的深刻记忆，并且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从憎恶中清醒过来。

白骑士莱恩哈特从来都不是圣女爱瑞斯所以为的那种纯洁无瑕、公平公正的人。他有他的私心，他有他的私欲。

他明知自己不应该被皇家束缚, 却又不能早早地从对父爱的渴望中抽身而出。他不停地向上攀爬，希望王座上的父亲能看到自己并不比那些“血统高贵”的兄弟姐妹们差劲；等到他终于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自己也只会是个“杂~种”之后，他也来不及悬崖勒马了。

只有爱瑞斯，只有那位天生的圣女是他还想守护的唯一一人。因为不希望爱瑞斯被囚禁、被杀死，不希望皇室里的兄弟们把手伸到爱瑞斯的身上，更不希望爱瑞斯被皇室的密药夺取思考能力与人格、人性，他宁肯鼓动爱瑞斯去攻□□之国，视黑之国的人命为无物。

然而就是这种愿望也招致了悲惨的结果。

他的异母弟弟，白之国的皇太子认为白圣女与白骑士的结合将颠覆莱恩哈特在皇室中的地位。毕竟两位英雄的结合将两位英雄推上了名声的顶端，两位英雄在民众的口中已经接近半神。

哪怕莱恩哈特没有篡位的意思，民众、大臣、牧师、神官……所有的人都不会坐视国家落在对国家并无重大贡献的皇太子手上。所有人都相信白之国由两位英雄带领更好，一旦白圣女与白骑士生下孩子，这孩子将成为比白圣女和白骑士更加神圣的存在。

为了不把国家拱手让给一个“杂~种”，皇太子联合了他的几个兄弟。其中一人在爱瑞斯回到家乡以前杀害了爱瑞斯的父母，并在一把火烧掉了爱瑞斯亲人们的尸体。

皇太子没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从未对皇室表现出反感与恶感的白圣女居然会自称黑圣女，并宣示向白之国、白之国的皇室进行复仇。

在精灵们压倒性的绝对力量面前，在人民旁观漠视的冷淡态度之中，白之国的皇家就这么因为黑圣女的复仇而崩溃了。

白骑士莱恩哈特自认一生毫无所成，所以最后他想自己起码应该做一件真正“对”的事情。那就是死在爱瑞斯的手上。

现在看来，就连这唯一一件似乎是“对”的事，莱恩哈特做得也不怎么好。因为这件事明显给温岩留下了极大的心灵创伤。

白启疼惜地亲吻着温岩的双手，想了想干脆扫落了梳妆台上的耳环与发卡，把温岩抱了上去。

温岩哽咽了一下，被抱~坐到梳妆台上的她没有挣扎。

白启把她的腿挂到了自己的肩头，人跟着低下头去。坐在梳妆台上，温岩的眼泪越流越多，越流越急。她慢慢地抽泣起来，最终犹如溃堤般哭出了细碎而又压抑的声音。

温岩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口那个一直都存在的大洞被人打开了。里面血肉淋漓，全是自己不敢直面的前世。终于直面之后，这个大洞虽然还在滴答着后悔与愧疚的鲜血，却又有一种被填满了的充实感。

她总算能确定莱恩哈特没有欺骗爱瑞斯，自己爱了一生的人也用他的一生在爱着自己。自己的爱并不是徒劳，并不是错付。

她终于从前世绵延到今生的仇恨里被彻底地解放了出来，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继续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你还要用下辈子去不死不休地复仇。

哭过之后，人总是特别的怠倦。更别说温岩还是边哭边被白启送至顶峰。哪怕已经被白启清理过了身体，又被抱进浴缸里躺着了，温岩的眼睛还是又红又肿，人也是脚瘫手软，没有半点力气。

白启见怀里的温岩泡着泡着又要往下滑进水中，不由得抱住温岩的腰把她往上托了托。他刚才只是让温岩去了好几次，自己倒是还在憋着。这会儿见温岩精力不济，他也不好意思再勉强温岩。再说这里是浴~室，两人身下是浴缸。这种地方，对于作为承受一方的温岩来说可不怎么好过。

温岩因为感觉到白启的动作而睁了睁眼。蛋糕这种东西不能摆太长的时间，送给端木鸣和宓星的翻糖蛋糕她是今天凌晨借用了酒店厨房做好的。前前后后的时间加起来，温岩和熬了一个通宵也差不多了。

温岩又是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这会儿她意识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开始打盹儿给白启添了麻烦，立刻试图自己撑住浴缸的盆边，从浴缸里爬出去。

然而她睡眼惺忪，手上滴答的又全是水。撑着盆边的手一滑，人又跌回白启的怀里。她人跌得不重，却正好撞在白启不太好地方。她再来回滑动几下，白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把勒住温岩的腰，白启哑着嗓子在温岩耳边道：“别动……！暂时……别动、就这样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听见这几近凄切的声音，温岩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儿。她点点头，乖乖的不动了。

浴~室里静得只能听见水滴偶尔从水龙头上滴落下来的声音。或许是因为雾气氤氲、带着一种虚幻的美好，又或许是因为睡意朦胧、温岩的思考能力也跟着下降，她突然张开了嘴，背对着白启问了一个她本不打算问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白启怔了怔。

这种问题他不知道被前女友们问过多少遍，但这种问题温岩一次都没有问过。他甚至觉得这不是温岩会问的问题。

“喜欢。”

勒住温岩的手臂紧了一紧，白启贴上了温岩滴着水的背脊。

“你喜欢我哪里？”

白启看不到温岩问这种话时的表情。这让他更加好奇温岩是用什么心境说出这些话的。

“很多啊！”

比如从不找“做不到”的借口，比如从不说“我不行”这种话，比如总是在向前走，比如总是不肯服输，比如

“……”

温岩却只是苦笑一声。

“白启，我不是爱瑞斯。”

“我已经不是那个年轻美貌的圣女了。我现在没有魔力，使不出魔法，自然元素赐予的恩惠不再在我身上显现，我就连精灵们都已经快要看不见了。我不能给予你加护，也不能赐予你祝福……我已经不是那个和白骑士莱恩哈特有过海誓山盟的爱瑞斯了，你明白吗？”

“现在的我已经离过一次婚，还有一个十二岁大的儿子。我是温岩，是家庭背景不能给你一分助力、甚至还有可能拖累你的温岩。”

温岩从浴缸里站起了身。这次她好好地站了起来，没有再滑倒，也没有再站不稳。

“我们前世曾经是情侣，不等于我们今生也要是情侣。”

“你不欠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