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心知肚明:奇迹?我明明记得当时右肩骨撞地碎裂, 还被八阿哥踢了一脚, 痛如钻心,醒来却谁也不知我还有这一伤势,要不是我病情好转后, 趁着洗浴时自己反复留意细察,终于发现右肩有淡淡白印, 而其位置又证实了我的记忆,不然我还真以为我的记忆不过是场恶梦, 再加上面伤的康复程度, 恰恰合了我心内担忧一事,便决定必要当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面对质,把我一直逃避不提的夜宴当晚情况问个清楚。
孰知就在我多日静养, 候到痂伤脱落的第二天, 澄光室来了一名稀客:太子。
这一向虽然闲着,藉由四阿哥的关系, 我对澄光室外的情况却也并非一无所知, 听说夜宴后康熙和太子之间爆发了剧烈争吵,先是康熙大骂太子,太子也不示弱,一句一句骂了回去,展开一场骂人大战, 紧接着就是四阿哥在康熙面前悔婚,结果正撞上枪口,康熙几次木兰围猎都没有把四阿哥带上, 反而太子次次随驾,没事人一大堆了。
四阿哥受了康熙的冷落我是管不着,但跟太子这朵奇葩的仇我还是要算清楚,他自动送上门来当然再好不过,不过四阿哥不知把我的佩刀丢到哪里去,四处翻找无踪之下,我只好去厨房挑了根长短粗细适中的擀面杖系在腰间,再到前厅与太子见面。
时当春夏之交,嫩草如茵,玫瑰破蕊,而我爱前厅清凉,刚来时就将其改成了间小书斋,正有架藤萝覆盖前檐,好象一座绿天棚,垂花芬芳馥郁,香铺百步,因太子这次来是一反常态的没带一个侍卫,澄光室的侍女给我们奉上清茗和小点后我就令其统统退出斋外,只剩太子和我捧茶坐看仆众持竹剪剪藤萝、摘玫瑰,采其余者,留其鲜者,摘下的花瓣,做成点心,即此间桌上的藤萝糕与玫瑰糕。
太子闷头吃了两块糕,见我始终一言不发,忍不住道:“玉格格清减了。”
我摸摸腰间棍子,寻思着要不要说两句客气话再动手,太子忽然换了口气:“我知道四阿哥这个时候不在,现在来,是想跟小莹子你好好说两句——你是否对我有所误会?”
我听他问得奇怪,不由转脸看他,他朝我面上注视了半响,叹息道:“ 无怪四阿哥对你死心塌地,放眼天下,脸上带了这样一条伤痕却还能气韵不坠的女子,恐怕就只有你而已罢?最近我听到一些流言,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从内容来看,很多人都认为对象是我,如果换作别人,我大可付诸一笑,但此事牵涉到你,我希望澄清,不过我想先确认,你怀疑的也是我么?”
我的指甲掐入手心:“怀疑是指……”
“指那晚,藤香院。”
藤香院三个字刺激到我,我死死盯住太子,只觉血往头上直涌,跳痛太阳穴。
怎么可能?那晚的事居然化作流言在外面传播?
太子还在坚持问:“你怀疑的是不是我?”
我咬牙道:“你猜!”
太子道:“不是我。”
我冷笑:“你再猜!”
一共两个答案,去掉一个,自然只余下一个,太子霍然起身,将门窗啪啪关起,转过来两步跨到我面前,挽起右手袖口,显出手腕上残留齿印痕迹:“不是我!这就是证据!”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太子一口气道:“那晚我在藤香院后殿发现你,你已然被人欺负,我想帮你,却被你在神智不清下咬了一口,但我没跟你计较,还是亲自把你移到另一间干净厢房,又通知十三阿哥——这件事十三阿哥可以为我作证,你想,我可不可能做贼喊抓贼?我本以为你们不会出席夜宴,谁晓得三阿哥和八阿哥把你们叫过来,我一见你的样子,就知你怀疑我。你脾气是有名的,比武那会儿,你果然朝我冲过来,我本要让锡保他们先把你制住再说。不料十四阿哥打了岔,之后你和他先后受伤,紧接着又发生刺客的事,皇阿玛和我两处同时遭到围攻,我一直没机会说明……”
“是么?”我直截了当道,“凶手总有其人,不是你,会是谁?”
太子一摊手:“你自己都不记得,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大体上能肯定这事跟白狼有关,你应该不反对吧?”
这个问题我早考虑过无数次,我的确能肯定对我下药的人是白狼,但幕后呢?白狼有什么理由在行刺康熙和太子之前先对我来这么一出?是想搅乱局面么?可事先谁能知道我会出席夜宴,并且会不管不顾的对太子出手?除非……
“除非白狼没死,才能证明我的清白。可是当晚你直接朝我冲过来也是很多人都看到的事实。”太子唉声叹气道,“我是曾经跟皇阿玛讨过你没错,但要说这种事,我万万干不出来,说句老实话,把女人迷晕了,还有什么滋味?而且我一向怜香惜玉,断然不会对你用那种、那种粗暴的手段。我也知你对我误会颇深,但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向皇阿玛解释了。只要你跟皇阿玛说不是我,他就一定会相信你。”
太子越说越激动,一把握住我的手,我挥棍敲去,他狼狈跳开:“你看你看,受了伤还这么有力气,那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你化身为银发紫眸的昂阿额额,但其他人都说没看到,只瞧见你受了伤就一直躺在地上,连皇阿玛也说没有,好吧,就算一切都是白狼的幻术,害得我眼花,但他为什么要造这种幻相给我看?人人都说围攻我的刺客是被我一个人干掉的,我的武功杀那几个人当然不在话下,可我怎么会让他们有那种恶心的死法?而且白狼的鞭法怪异,十四阿哥至今伤口不得愈合躺在床上难以动弹,你却康复的这么快!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别的兄弟我不管,我可不想被你一辈子视为敌人,小莹子你想想,要真是我做的,我能跟你说到这个份上么?”
我对太子的话半信半疑,当时我认定是太子,一是根据齿印,二是他的态度,但听他这样一解释,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他刚刚被复立为太子,在这关口对我下手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我心中忽的一动,还未开口,却见太子凑上来小声道:“你若不信,还有一层,锡保为替皇阿玛挡下刺客也受了伤,但他听说你当晚有意攻击我的原因是出于这个……这个‘误会’,他就大发脾气,再不肯见我的面,不见我不要紧,但心情不好会影响伤势,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劝他,我实在等不了,你早点帮我跟他解释清楚吧?大不了这样,我可以动用我的全力跟四阿哥联手追查凶手——查出来是白狼,死了就算了,要不是白狼,随便什么处置,只要你想得到,我就办得到,你觉得如何?”
我听得将擀面杖支在桌上,挑眉道:“好,最后一个问题,我可否知道太子为何如此关心锡保?”
太子听了,也不答话,只一张脸默默泛起红色。
我抛开擀面杖,开门走出书斋。
我见过装好人的,没见过装脸红的,锡保何许人也,居然让太子为他脸红?
太子走后,我独自在卧房等到子时,才见四阿哥回来。
四阿哥进房看到我还没睡,也不惊讶,如常问了我吃药情况之后,就由着我帮他更衣,换好了便服才搂着我在床头坐下,问:“今儿太子来过?”
我点点头,有些难过:“你都知道了?”
他自然明白我说的“知道”是指什么,越发温柔道:“我第一天来,老十三就已将他所知全部告诉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缓缓道:“商子说,一只兔子在野地里奔走而百人逐之,并非是兔子可以够这百人来分,是由于名分未定,谁都可以来争。卖兔者满市,却没有人敢不给钱就拿,是由于兔子有主,名分已定。所以定名分,才能天下大治,名分不定,必将天下大乱。我一直想给你一个名分,但经过这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名分也不是我想给就能给。”
我仰脸看他,他的语调奇异沉静:“在我对锡保拔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弱点,而这一点,皇阿玛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要不是皇阿玛不肯将你指婚给我,你怎么会碰到这种事?”
“?”
他的手指抚过我嘴唇:“皇阿玛也好,兄弟也好,我再不相信任何人,伤害你的人,我定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我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怎的想到历史上对于雍正继位的种种攻击,还有康熙之死的悬疑,骤然起了一阵寒意,脱口而出道:“什么代价?天下?”
四阿哥指上微微用力,重复我的话:“天下?”
也没见他露出笑容,但他眼中的确浮现笑意,带着几分傲岸,又有几分冷诮:“天下不过是个附赠罢了。你只要在我身边等着看就好。”
我发着怔,他执起我双手,直视我的眼睛:“回京之后,我就要娶你。”
“十月你不是要封王……”话一出口,我即刻了然:指婚是康熙旨意,满朝皆知,四阿哥如此抗旨,等康熙算起账来,不要说封王,只怕四贝勒府上下都逃不了干系。
四阿哥扬起嘴角:“千儿,说你要嫁给我。”
我记得以前十八阿哥离开,每时每刻,我极伤心,可是四阿哥始终固执的站在我面前。
有一晚,他眼中闪耀的光芒胜过千盏万盏萤光,他一声唤,好似年少时贪欢,前世里流光,细想起来,那也许是我第一次开始意识到我真的会逃不开他。
但是我也没有忘记——
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控人命又怎样?
我知天下命不知自己命又如何?
于是我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四阿哥听清楚了,愕然:“什么?”
“我拒绝。”我说,“如果有一天你站在这天下的最高处,我要的不是仰望,而是平视。”
“平时……”四阿哥问,“平时怎样?”
我稍稍站起身:“平视啦,不是平时。”
他还是问:“平时?”
故意的,他根本是故意的。
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固执的看着我,于是我俯下脸,主动吻他。
然后他搂住我的腰,把我拉近他,一直到我面对着他坐他膝上。
我们唇舌交缠,不得分开。天昏地暗也罢,天崩地裂也好,如果一切可以像现在这样简单,我愿付什么代价来换?
吻到快要窒息才分开,我与四阿哥贴面低语:“你我都清楚,我们……抗旨,悔婚,流言,这些暂且不提,如今我的脸已经破相,女子破相,乃是不祥之人,以你的身份,如何娶我?”
四阿哥静静道:“这是我考虑的问题,不需要你想。”
我涩笑:“想要地位,想要更多的人听命于我——男人不都是这样么?俯下自尊祈求君王的恩宠,我做不到。”
“好,你告诉我你想怎样?”四阿哥道,“我说要怎样你不肯,那么你说你想怎样?”
我以为他生气,动了一动,要坐回去,他却不放我,我抬眼看他,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眼神很有点熟悉感。
我想怎样?我想做恶霸,遛狗,调戏小帅,可以伐?再往深一层说,四阿哥肯自觉让我反奸他一次,我就原谅他——但是这个话,也不见得在现在这种关头说吧?会被当成性变态啊。
他轻轻一拧我下颌尖儿:“想怎样?唔?”
我还是不响,他便把我搂过去,我扒在他肩头,又默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这样做的后果,你真的想明白了?”
他的声音好像慢了半拍:“明天陪我去看老十三。”
第二日起了身,四阿哥比我起得还早,练完剑正来我房里监督我服药,忽有一名侍卫急惶惶到门外报,说是十四阿哥告危。
四阿哥一听之下就大叫牵马来,侍从还未及动作,他却自己就冲出去。
我拽过一件连帽披风,紧跟四阿哥追出,他要上马,一回头见我赶在他身后,不禁一愣,我把帽子拉到头上:“带我去。我也要去。”
四阿哥并无多做考虑,迅速踩蹬上鞍,又伸一只手拉我上去,我们便这么同乘一骑飞驰往十四阿哥所居临芳墅。
在临芳墅门口,第一个就碰上刚到的太子,太子看到我跟四阿哥一起,也是一惊。
四阿哥顾不得说话,只朝太子点了点头就朝门里走,其实称不上走,简直是奔,然而一路进去,竟是出乎意料的安静。
我的心一沉再沉,及至到了十四阿哥养病殿所,一见殿内殿外仪仗服色,才确知康熙业已到了。
四阿哥大约没料到康熙在此,脚下略停,回首望了我一眼,太子就趁这工夫一下抢到我们前头冲进去,口中还一路焦声嚷嚷道:“老十四怎样?怎样?——皇阿玛您瞧,这是我令人为老十四从大雪山搜寻来的稀世药材,今儿刚到手,怎么老十四就、就……”他说不下去,居然嚎啕大哭,勾得里面唏嘘声大起。
四阿哥面色一白再白,我抓住他的手,只觉冰凉骇人,待要问他,他却喃喃道:“不可能。他、他不能有事,我要怎么向额娘交待……我……”
我瞧他步子也挪不动,眼也发了直,更加心痛:他跟十四阿哥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哪怕冤家作对,又怎可能拆得散血缘?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不甚流利的道,“我先进去看他,你等我。”
一名小太监引我走入殿内隔间,旋即退下。
隔间里面康熙、太子、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御医等人都到齐了,自从夜宴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康熙,但此时完全没有心情去注意,我只呆立在门口,瞪眼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十四阿哥,无法相信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胸口不住渗着血,面色惨白萎顿,眼睛和脸颊都深深凹陷下去,哪里还是我所熟悉的桃花眼包子脸?
原来十四就是酱紫变成画像上的样子的?
太子还在哭的激动:“……去年老十八的事已经让皇阿玛伤透了心,今年怎么就轮到老十四?老十四你可不能这样,你醒一醒啊!”
我木然转过目光,康熙坐在床头一张圈椅上,虽没发声音,也是老泪纵横,一旁八阿哥半跪在床边,揪着床布,只抬不起头来,而那些御医根本没有止血的手段,一个两个跪在地下,等着陪死的命。
“皇、皇阿玛……”我勉力提腿走向康熙,康熙还未作反应,八阿哥忽一抬头,出手将我扯下跪倒在十四阿哥床边,我膝盖磕得生疼,但这样近距离看到十四阿哥的病容,我的生命好像都一下跟着他掏空。
“老十四,玉格格来了,真的,你睁开眼看看。”
八阿哥的声音很轻,却极有穿透力,我凝视着十四阿哥,他干枯的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才慢慢说出没首没尾的话来:“小莹子……不准你动我的小莹子……小莹子太可怜了……喂,你别哭了,我教你打火枪吧……”
十四阿哥说话归说话,眼睛始终没张开来,他的样子已经憔悴到快认不出来,但面上流露那一种焦虑与关切让我喉中突生哽咽,为了掩饰而垂下眼,却从他胸口不得不敞开的衣襟看清伤口的状况,横贯的鞭痕深可见骨,伤处血肉更是呈现怪异鲜红,且似隐隐蠕动,这样的状况,无论什么药粉药膏都会很快被不断涌出的血水冲散,太子所说“难以愈合”就是指这种即使绑上绷带也无济于事的情况吧?
“凭什么?凭什么同样被白狼所伤,你就可以没事,老十四却要受这样苦楚?老十四是为了你才受伤,如果老十四有个万一,我一定不饶你!”
八阿哥叫不醒十四阿哥,竟然仿佛丧失理智一般扳过我身子,握紧我双臂对我痛骂狂吼兼一顿猛摇,我骨架都快被他摇散,太子收了哭,同着三阿哥赶来拉开,无奈八阿哥力气奇大不肯撒手,正乱作一处不可开交,只听康熙大喝:“都给朕住手!想要吵坏十四阿哥么?成何体统?”
结果是隔间外的侍卫进来才成功拉开八阿哥,我踉跄跌坐地上,扶住床沿,心头兀自狂跳不止,八阿哥手臂被人控住,昂起头,一双血红眼睛狠狠盯住我,还在继续说什么,已换了满语。
康熙霍然站起,身子却紧跟着一晃,太子在前李德全在后忙抢上扶住,康熙一把推开,指着八阿哥,气得嘴皮直抖,又说不出一个字。
我脑子里疯狂的在叫,不可能,历史上十四阿哥绝对不可能在这时候送命!不会,他不会有事!但有一个人比我更先说出这番话。
“不会!十四阿哥不会这么没用!”四阿哥踏进隔间,几步冲到床边,插入我和康熙之间,一躬身,握住十四阿哥搭在床边的手,目光炯炯的对上十四阿哥面容:“你不要这么没出息!这么一点伤就要放弃么?你给我睁开眼睛!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弟弟!快点醒过来!听到没有?”
说到最后一个字,四阿哥的嗓子一下哑了,我从侧面看过去,他的嘴在剧烈发抖,也不知他是费了多大力才控制住他的声线。
四阿哥这样说话,几乎盖下了所有响动,连康熙也没有作声。
隔间内静了片刻,十四阿哥忽然胸膛一喘,咳嗽,嘴里呛了一口血,染红牙齿,但是他的眼睛张了开来,眼神仍然有些涣散,可说话比刚才清醒:“你……走开,你挡住小莹子了……”
四阿哥整个姿势停顿了一下,还是松手走开。
我也不计较有几双眼睛在看,趋身把手递给十四阿哥,他的眼睛已失去往日润润的光华,看着我的时候却有奇异的亮:“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些了么……还疼么……笨丫头,哭什么……我不是教过你,掉眼泪这种事最没用了,帮我个忙,把四阿哥拉走……我生病想睡一会儿,还要被他骂,麻烦……”
他一面说,胸口的伤处一面汩汩往外涌血,康熙把御医统统赶过来看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偏攥着我的手不肯放,谁也不敢强他、牵动了他的伤,只好这么僵持着。
我深深吸气,想要开口劝他,但一张口,眼泪就扑落扑落往下掉,御医再三交代过我脸上的伤不能碰水,果然我一哭,颊伤便觉一阵阵热痛,倏然惊觉这眼泪不能溅到十四阿哥伤口,用空着的左手手背顺下巴轮廓一抹,一低头,无意中却发现十四阿哥的伤口泛起星星白光,有白光的地方似乎血流被压抑,颜色也在转淡,我只当幻觉,拼命闭了闭眼,再睁开,恰巧一滴泪坠下,这次看清楚是——是眼泪落到十四阿哥的伤处引发了新的白光?
四周的情形我完全不知道了,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呆,直到一只手抚上我的左颊:“小莹子,你的脸……”
我的脸?
有些失落,有些熟捻,十四阿哥掌心的温度就如一片暖玉安然贴在我的面颊,我稍稍抬眸,泪水却模糊了眼帘。
如此惧怕离开他,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脆弱。
眼泪打湿了整个脸庞,又从他的指间漫下,我心头亦是溶溶,似热非热,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
——姐姐,这是什么?很烫。
——是眼泪。如你我一族,修炼五百年,才得热血,修炼一千年,才得热泪。
——眼泪,做什么用?
——再过五百年你便会懂了。
——别走……姐姐,不要离开我……
我的脑海里骤然浮现一名银发女子的身影,侧脸似乎对着天边的一角,依稀微笑,却流露悲伤,选择离去,回头似乎张望,其实是告别,而就在回头一刹那,她的脸部轮廓和双瞳颜色变得清晰。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身侧有第二个人扶住我,一面镜子递到我眼前。
镜中的我已赫然恢复如玉凝脂一样的肌肤,清露澹澹,菡萏朝露,所谓闪电簪花媚眼,娇哭朱唇红颜,不外如是。
然而同样镜中,在我背后还映出一名男子,仿佛冰雪般寂寞容颜,神色温柔而凄怆,外表年纪看来甚轻,可是那一份深郁孤心却似千百年不曾变化。
镜中两人,只像永生打不破这面镜,走不出,亦不能在一起。
我惶然回首,四阿哥微微垂了眼看我,方才镜中人,是他,又不是他。
再转过头重新想看镜子,却被四阿哥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慢慢坐起身的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胸前伤口覆盖白光已经隐去,尽管他动作,也不见血口迸开,连萎顿面色都重生了光采,他低头看看伤口,又看看我,不可思议道:“小莹子……你?”
我十分震撼,抬手摸摸脸颊,口齿不清的喃喃道:“哈利、波特?”
并非所有人都瞧见我的眼泪掉在十四阿哥伤口上,但我哭了一场,自己脸上的疤痕居然消失了:反复用手摸了数遍,柔顺的触感也告诉我这是不争的事实。
十四阿哥和我的伤同时发生奇异变化,结合起来一想,要怎么解释?
“啊!”太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果然不错!我就说你是——”
他话还没完,被康熙截断:“八阿哥,好好照看十四阿哥。四阿哥,你带上玉格格跟朕来。”
进了临芳墅后殿静室,康熙换上衣裳,坐榻靠背,接过小太监奉上的乳酪啜饮。
四阿哥牵过我的手,默不作声地同我一起跪下。
康熙眼皮微抬,李德全领众人齐退。
门关上之后,康熙静静出神,四阿哥亦不说话,我同他这样跪着,却也安然。
出乎意料之外,康熙先叫了我的名字:“喜笑忌泪是人间常情,然悲心一动则生泪,泪涕由肺生,肝木不平,故泄而为泪涕也。玉莹,从今往后,你要学会忌泪为是。”
我应一声是。四阿哥开口道:“皇阿玛,请准许儿臣来保护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