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对薛哲来说, 注定是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不赦那句话让他愣了三秒, 回过神来后,他已笑了起来:“好啊,你乐意跟我过一辈子, 我也没什么意见。”
他打了个哈欠,似要再睡, 可惜这种想法被不赦生生打断——他直接按住了薛哲的肩膀,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是……你说的, 那一种。”
若是他现在沉默, 或许可以一切如常,薛哲会如他所说那般,陪自己一辈子。
但是, 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一辈子……
曾有一个瞬间他犹豫过, 但是下一瞬,他还是伸出了手。
薛哲试着动了动肩, 发现基本上没有挣脱的可能, 便干脆不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对上不赦的眼——室内昏暗,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有种不可逃避的感觉在里面。
两人对视片刻,却是不赦先移开了眼。
他伸出手, 环上薛哲的胸口。
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似乎原有的那些犹豫畏缩也随之消散,他闭上眼, 在薛哲耳边,一字一字地说。
“我要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一辈子。”
“不是兄弟的……一辈子。”
“……那么,你想要什么?”
半晌,薛哲的声音响了起来。
比起不赦声中无法避免的微颤,他的声音却显得很平静。
平静得……有些异常。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
“我想你,只是我的……只是我的。”
“我也……只会喜欢你一个。”
手上的力道一分分加重,却恰到好处,保持在一个不会让薛哲觉得难受的程度。
最后的话音落下,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一直以来堵在心里的东西,终于散了开去。
他终于,说出来了。
而接下来的,便是薛哲的回应。
不知等了多久,薛哲才终于开口。
“是么……我知道了。”
听不出蕴含了什么感情的声音,倒有点像是官腔似的应付。
“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考虑一下么?”
“……嗯。”
手慢慢松开,不赦向后退了几步。薛哲晃了晃头,觉得大概还可以支撑,便掀开被子,跳了下去。
他顺手拿过挂在床边的外衣披上,系紧了带子,再随手顺了顺头发,自觉可以见人之后,便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把小鬼这么扔在后面貌似有些不太好,只是……
他现在,实在没空管这么多了。
这家客栈的菜色颇受欢迎,正是晚饭的点儿,大堂里满满当当,几乎找不着空地。薛哲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张桌子,坐了下来。
“客官,要什么?”
“随便……”
小二打量了一下这个脸色难看的客人,提议道:“本店有上好的梨花酒,俗话说一醉解千愁……”
“行,要……两瓶。”薛哲原本打算拒绝,不过听到后半句时又换了主意。
他现在确实有必要,解解愁……在他想好该怎么回答之前。
这梨花酒倒确实是不错,酒香清冽,口感醇厚却不上头,唯一可惜的是,似乎解愁效果并不怎样。
我说小赦啊,你真知道自己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么?
脸上露出苦笑,薛哲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很想告诉自己,小孩子很容易弄错亲情与爱情之间的不同,不赦对他的感情很可能并没到那个份上,只不过是一种误会……
然而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冷冷地反驳他。
别傻了,你真觉得捂住耳朵闭上眼,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么?
你清楚的,要不是事先想过几百次,他会那么冒失地把话说出来?
握着杯子的手渐渐加力,细瓷的杯子显然不堪重负,隐隐冒了几丝裂纹出来。
薛哲却恍然未觉,眼睛有些空洞的望着前方,眉头紧锁。
要拒绝,很容易。
他不会强迫自己,永远不会。
只要自己一句话,一切就能被抹平,回到他们还是“兄弟”的那个从前。
或许会多一些别扭,但是时间是强悍的,它总能想办法磨平一切……
只要他想。
薛哲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移着,渐渐落到了放在桌上的酒瓶上。
酒瓶是用白瓷做的,细腻光滑,圆润的表面上,薛哲看到了自己被扭曲的脸。
猛然,那张脸似乎看着薛哲,笑了。
“!”一瞬的惊愕之后,薛哲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的倒影微笑着看着他,嘴一张一合。
(如何,你后悔了么?)
“薛、长、乐……”薛哲咬牙开口,“你tm还敢给我出来……”
(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
“后悔个鸟!老子是被人告白又不是告白失败!”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薛哲没说话。
他的眼睛死死锁着薛长乐,手攥得骨节发白,连青筋都爆了出来。
(不会告诉我说不知道吧,自以为是的聪明乖孙。)
在薛哲不想知道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不知道的。
然而,在内心深处一个被紧锁的角落里,有他真正的想法。
那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曝光的真相。
咔咔两声轻响,薛哲掌中惨遭□□的杯子终于用粉身碎骨来发泄了自己的不满。破碎的瓷片刺入掌心,沁出几点耀眼的红。酒液洒了上去,刺得生疼。
薛哲轻轻嘶了声,回过神来,赶紧甩了甩手——好在上面洒的是酒,大概不会有感染的危险。
目光再移向瓶身时,那上面反射出的,已是再正常不过的倒影。
薛哲微微一愣。
刚才那个,究竟是幻觉,还是……
“……妈的。”
深深吸了口气,薛哲罕见的爆了句粗口。
他慢慢趴到桌上,脸紧紧贴着手臂,似是醉了。
只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昔,映着烛火灯光,闪烁着难明的思绪。
比起楼下的灯火喧嚣,楼上的房间里,就只剩了一片阴暗。
不赦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月光射入室内,却被他挡去不少,只留下一个轮廓分明的影子。
他在等——等一个人回来,等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心里有些堵,却出乎意料的并不怎么难受。
至少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会坦然面对。
只是看薛哲的反应……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有些尴尬的朋友。
想到这里,不赦不由暗自庆幸。
还好,还好。
他与薛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大不了薛哲回去。
只要不见,那那些尴尬,总也会被时间慢慢吹散。
他已有了足够让他慢慢回味的曾经,就算之后只能一人独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但愿,这份尴尬的回忆,不要困扰他太久。
忽听砰得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正沉思着的不赦不由微微一愣,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个推门进来的人。
“阿哲……”
下意识地唤了声,不赦想上前,却又顿住脚步。
薛哲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手里还拎着一瓶,甚至拿着两个杯子……
这副架势,让不赦一头雾水之余,也有些不敢上前。
“坐。”薛哲指了指那边的桌子,淡淡道。
他一马当先地走过去,坐下,顺手把酒瓶跟酒杯放到桌上,摆好。
不赦犹豫了下,这才走过去,坐下。
“阿哲……?”
不管是要给一个怎样的回答,也不用……这样吧?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薛哲把两个酒杯都倒满,然后拿给不赦一杯,自己眼前放着另一杯。
“……好。”
“你说你喜欢我?”薛哲眼睛一抬,直直地看着不赦,“现在还有个后悔的机会。”
不赦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他不会收回这句话,绝对不会。
“你知道么,喜欢一个男人,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薛哲拿起酒杯,却没喝,只是握在手中,慢慢玩着。
“麻烦?”
“不是女人,所以你最好别指望三从四德,或者再往上的那些什么。”
“我不要那个。”不赦摇头。
“比起后面的,这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了,”薛哲扫了不赦一眼,目光淡淡的,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只有女人才能生儿育女,喜欢男人,以后可就是绝后。”
“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也能无所谓?”薛哲放下杯子,瞟了不赦一眼。
他这句话成功让不赦哑巴了,确实,比起孑然一身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的自己,薛哲面对的,还有来自父母的问题。
看他沉默不语,薛哲轻轻笑了声:“怎么,犹豫了?”
“……”
“有胆子说,就要有胆子面对,既然是要让人断子绝孙,那就拿出点魄力来。”两边嘴角向上挑着,薛哲笑道。
不赦从这话中听出了些不寻常的东西,他微微皱眉,有些不敢置信却又略带期待的看着薛哲。
该不会……
“不过这算以后的事情,除此之外麻烦还有一堆,比如外人会怎么看啊,证也拿不成啊……林林总总,麻烦事多了。”
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薛哲深深吸了口气,他抬起头,正对上不赦的眼睛。
“可总算还好,虽然这么多麻烦,但是最关键的两个条件倒是没啥问题。”
“最关键的条件?”
大脑里似乎被人灌上了浆糊,又或者,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我也喜欢你……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