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回家, 虽说嘴上说着“我都成年了当然该搬出去住”, 可踏入家门的一刻,薛哲还是感到了一阵温暖流过心头。
毕竟是家啊……
“回来了?”沙发上坐着的人听到门声,放下手中报纸, 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自家儿子。
头发梳得顺顺溜溜, 估计来这里之前用了不少摩丝对抗他的鸟窝头。身上穿得不错,看起来挺正经, 可惜一看就知道是出门之前临时换上的——以她对自家儿子的了解, 就凭现在这温度,他绝对不会穿比t恤袖子长的衣服。手上拎了两袋水果,十有八九是在小区超市里面临时挑的, 不过现在总算不至于再让人家糊弄了, 买些生的烂的回来。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是认真收拾过自己了——这样想着, 包暖的目光挪到他身后那人身上。
这就是那个“小赦”?
看起来果然不错。别的不说, 那张脸着实赏心悦目。
可惜是个男孩——包暖有些埋怨地看了眼自家儿子:这么多年了,同学朋友带回家来无数,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
“妈……”薛哲刚想跟好久没见的老妈说说话,却见包暖笑眯眯把不赦拉到一边去,冲他一指厨房门:“既然回来了就去帮你爸做饭吧, 别让他一个人在里面抱怨。”
“……”好吧。
薛哲耷拉着脑袋进了厨房,却听那边传来比方才对他温柔了不知多少倍的一声:“你就是小赦?来来,过来坐。”
“……”我说妈, 区别待遇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明显……我是你亲儿子好吧?
亲儿子同志进了厨房老老实实给老爹打下手——当然也没少了“薛大侠居然也沦落到这地步了”之类的冷嘲热讽和“堂堂魔门门主竟做妇人勾当”之类的反击。
“你跟我妈是怎么说的?”把茄子切好,薛哲抽空问道。
“还能怎么说?告诉她全部呗,我可不指望瞒她什么。”
全部……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包暖的科研主攻方向好像正是人体那方面的吧?
薛哲抽出空来朝厨房外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自家老妈用颇为热情的目光注视着不赦——那眼神与其说是家长对儿子带回来的朋友的热情,不如说是科研人员对稀有小白鼠的热情……
“爸,我妈没有做人体实验的不良纪录吧……”
“……你把你妈当什么啊。”
姑且不提薛哲的杞人忧天,包暖对不赦倒确实有几分好奇。毕竟薛此荣早就告诉了她,这孩子是从她儿子写出的小说中穿越过来的。
虽说包暖早就因为薛此荣而相信这世上并不是只有那些科学可以解释的事情的,可听到这说法的那一刻,她还是深深怀疑了一下薛此荣是不是在跟她开一个迟到的愚人节玩笑……
为了让她相信不赦确实是穿来的,薛此荣颇费了一番唇舌,甚至专门找了《不赦》一文来给她看,这才总算让她认可了“书中人穿越到书外”这件事。
不过在看完那本书后,包暖对自家儿子的人身安全感到深深的担忧——不赦在那本书里的形象可不怎么像个好人,要是他知道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薛哲安排的……
好在见面之后,这份担忧逐渐淡了下去。
眼前少年身上虽然有几分冷漠气息,不过更多的还是紧张和不安。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包暖,努力得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以亲近,甚至开始尝试着找话题,比如……
“……阿姨好。”
“我听他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之前小哲多亏你照顾了。”包暖看了眼几乎可以用手足无措形容的不赦,去倒了两杯茶来。
“……是他照顾我。”不赦喝了口茶,借水温安定了一下心神。
没问题的……应该没问题的。
他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不过她是薛哲的妈妈……无论如何,不赦也希望她对自己的印象好一点。
“唉,我一直还觉得他没长大,想不到也有能照顾人的一天了……”包暖感慨了声,瞄了眼坐姿僵硬得让人有些看不过去的不赦,眼睛转了转,笑道:“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他俩现在在忙着,估计抽不出这个手来。”
“嗯。”不赦忙不迭地点头——看他的样子,就算包暖现在要求去打劫一条街外的银行还要赤手空拳着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晚上要做拔丝苹果,不过我忘了买苹果,好在刚才小哲买了点回来,”在晚餐菜单上添加了一样本没有的菜,包暖把薛哲买的苹果拿了过来,“帮我削一下皮然后切成块吧,这菜小哲很喜欢,估计得准备不少。”
当妈的应该有权扭曲一下儿子的口味吧……包暖在心里想。
“好。”这对不赦来说实在是一项轻松的工作,他从茶几上拿了水果刀来,挑了个比较饱满的苹果握在手里,轻轻削了起来。
苹果皮在刀锋上跳跃着,连成细而薄的一条线,垂了下来,在垃圾桶里盘成一卷。
他有一双很稳的手,包暖想。
也不知这双手是经历过多少磨难才训练出来的,此时却在帮她削苹果……自觉暴殄天物的包暖微微一笑,觉得心里那些忧虑,大概是没有成为现实的机会了。
晚餐很丰盛,尤其惹眼的是用除夕装鱼的大盘子装得满满一大盘拔丝苹果。
“怎么做了这么多?”薛哲惊叹道。
“材料不小心多准备了点,不吃会坏,”包暖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你也喜欢吃不是么。”
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薛哲刚想质疑,却从自家老妈那里得到一个杀气腾腾地“别问”眼神。他咧了咧嘴,老老实实把话咽回了肚子。
拔丝苹果很对薛此荣的胃口,自从他开始发胖之后包暖就对他的伙食严加管制,家里几乎看不到高热量的菜。眼下终于有机会大吃一场,他当然不会错过,一边吃还一边不忘说:“儿子啊,你不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么?”
“我今年才二十五……”薛哲当然知道这话下面会接着什么,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二十五还不老?谈恋爱至少得谈个两三年吧?生孩子还得一年多,你现在要是不努力,搞不好三十了都没孩子,像话么。”
“你当谁都是你啊,追了三四年才到手——当然,妈绝对有这个价值。”薛哲咳嗽一声,“而且我不也不是找不着合适的么。”
“你要哪样的?”薛此荣大包大揽,“就凭你爹的人脉,甭管多漂亮的,保证能给你找着!”
薛哲眼睛骨碌一转,脸上已经带了笑:“俗话说得好,青出于蓝要胜于蓝,我是你儿子,要找,总得找个比妈好看的吧?”
“这还不……这确实挺不容易……”一句话溜出嗓子眼一大半,又让薛此荣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包暖乜了他一眼,不理某人立刻换上的谄笑,从薛此荣眼前夺走一碗排骨中最为迷人的那一块,放到不赦碗里。
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薛哲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学着自家老妈劫掠了一块肉,嘴上还不忘落井下石:“看在身体的份上,爸,你就少吃点吧。”
“我身体好得很!”眼见两块早早看上的美味都落入他人碗中,薛此荣心痛之余不忘反驳,“就凭我一身修为,怎么也比你小子结实。”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薛哲忽然皱起眉,“当初你为什么不教我学武?”
“这个……”薛此荣忽然语塞。
“我资质不行?”薛哲猜测道。
这是他觉得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他天赋太差,以至于老爹觉得教了也没用。
“怎么可能,”薛此荣一皱眉,“若论资质,我敢说杨家的小子也比不上你——若你潜心武学,此时的成就,不会在我之下。”
薛哲让他说得一愣,薛此荣趁机把他刚刚剔完骨的鱼拎了过来他都无暇顾及,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教我?”
薛此荣瞄了眼包暖,不说话。
“妈……?”该不会——薛哲心里忽然冒出了一种可能:该不会有谁拿包暖来威胁薛此荣?
不过要真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现在早被他爹剁成块拿去喂狗了吧……
“是我的主意,”包暖淡淡道,“我不让你学武的。”
“……为什么?”
包暖看了儿子一眼,用天经地义一般的语气说:“要依你爹说,五岁开始打基础,再大一点开始打磨筋骨,天天练习,寒暑不短,风雨无阻……”
“我能坚持啊……”
“……那么,你还有多少时间来学习?”包暖不紧不慢地接下下半句话,“小学打基础,初中拉档次,高中最后拼——哪还有时间留给武功?”
“……”薛哲抽着嘴角看向老爹,“就是……为了这个?”
“就是为了这个。”薛此荣面无表情道。
说起来他也很无奈——他薛家百年传承,不世武功,在包暖看来,完全比不上学好数理化更重要……
想象是美好的,真相是残酷的。薛哲曾经猜测了无数种自己不能学武的理由,从自己是张无忌第二到自己跟楚留香同病相怜,最后找到的真相却是千错万错都是义务教育的错……如此巨大的打击,让薛哲顿时颓废下来。
“说起来,当初我跟你妈还争过这个,那还是你出生不久之后的事情了……”
当时薛此荣刚当上爸爸,那时候的他可不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有儿子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薛家有了继承人。
然而这却得到了包暖的大力反对。在她看来,哪怕你学武功能学到飞天遁地,这世界还是数理化的天下。与其浪费时间搞这个,不如让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走薛学士,薛硕士,薛博士的路。
两人为此争论过好几次,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有一天——
薛此荣推开房门,不由一愣。
包暖正站在婴儿床前,微笑着看着里面的小婴儿。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她身上居然穿的是一身军装。
包暖虽然出身军旅世家,但是她本人并没参军,这身军装也不知是跟谁借来的,居然合身得很,让她的气质为之一变。当时还没有“制服诱惑”这个说法,但是薛此荣立刻觉得,他被深深地诱惑了。
于是他当即凑上去,笑眯眯道:“老婆……”
虽然最近他们关系有点僵,不过暖暖穿成这样,大概是要跟他认错了。这样想着,薛此荣靠向自家老婆,打算亲热一下,然后再解决他们之间的那点小分歧,但是……
薛此荣的动作猛地一僵,低头看着怀中人的脸,表情古怪起来。
那东西的触感,怎么像……
包暖靠在他的怀里,左手环着他的腰,右手拿着借来的枪,顺着薛此荣的腿,一路向上,直到他的额头。薛此荣脸上冷汗涔涔,包暖却是笑容灿烂:
“亲爱的,你说,我们的孩子是学科学技术呢,还是学武功?”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眼望远方,薛此荣深沉地说。
包暖用一把没装子弹的枪成功争取到了薛哲的未来,不过事实证明,学习这东西也是看天份的,薛哲再怎么努力照样对数理化半点兴趣也无。到最后,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奔向文科的怀抱,无可奈何地与培养出“薛博士”的梦想告别。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老天要你输,不由你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