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
“嗯。”
“明远这两天怎么没来叫你出去游玩?”
薛蘅低头在《山海经》上标注着记号,淡淡道:“不知道,也许忙吧。”
薛忱见她看得认真,问道:“还没办法破解吗?”
“嗯,虽然看出来其中有暗语,但要想找出规律,还真是挺棘手。”薛蘅放下笔,想起昨日被召进宫时景安帝的奇怪言语,再和他那次在太清宫中召见时的言语对照起来,不由发狠道:“一定有什么秘密,非找出来不可!”
“慢慢找,别急。”薛忱捣着药,笑道。
他微抬头,见窗外有人影一闪,忙唤道:“明远!”
谢朗夹着个棋盒进来,并不看薛蘅,只向薛忱笑道:“二师叔,听说您棋技高超,不知能否指点几手?”
薛忱待要推辞,谢朗已一屁股坐下,摆好棋盘。薛忱只得与他对弈起来。
薛蘅听着轻轻的落子声,又将全部注意力投到眼前的《山海经》上,她越想越出神,喃喃道:“难道会是逢九进七?可自古以来,没有这样写暗语的啊?”
谢朗抓住这难得的良机,忙接口道:“逢九进七,也曾经有过。”
“真有过?”薛蘅抬头。
谢朗丢下棋子,坐到她身边来,侃侃道:“安宗泰熙五年,因为楚王谋逆,军中不可能再用原来的暗语,便有大将启用了‘逢九进七,退一望二’的法子,用来传递军情。不过后来内乱平定,军中也再没用过这古怪的暗语了。”
他起始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直视薛蘅,说到后面,便越来越自然,恍如两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争执。
薛蘅来了精神,道:“你详细给我说说。”
“好。”谢朗将椅子再挪近了些。
薛忱敲着棋盘,道:“明远,你还下不下?”
谢朗头也不抬,随口道:“不下了。”仍旧望着薛蘅,耐心地向她讲解。眼见她听得极认真,他郁闷了两天的心情才又舒畅起来。
薛蘅对照着手中的《山海经》,慢慢看出些端倪,便抬头向谢朗微微一笑。谢朗心中一飘,说得更是眉飞色舞。
薛忱坐于窗下,默然看着二人,若有所思。
工部尚书谢峻巡视完皇陵修缮的工程,又再去检查了一回河工,才回转涑阳。
他从宫中回来,听说薛蘅和薛忱已在谢府住了一段时日,再听二姨娘将谢朗护书的险难大肆渲染了一番,忙吩咐这夜摆下家宴,正式宴请师弟师妹,并要谢过薛蘅对谢朗的救命之恩。
太奶奶服过薛忱开的药方后,风寒已去,连缠绵多年的夜喘也好了许多。她喜得连声说要认薛忱为义孙,早早地便穿戴整齐,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往东花厅而来。
快到东花厅,见三四五三位姨娘站在廊下探头探脑,太奶奶禁不住笑道:“还站着做什么?都进去吧。”
三姨娘为难道:“老祖宗,今夜是老爷宴请那薛二叔。”
太奶奶啐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避讳什么?再说我还想收那孩子为义孙,将来成了一家人,你们也要回避不成?”
三位姨娘大喜,笑着扶住太奶奶,进了东花厅。谢峻恭恭敬敬过来,将她扶到尊位坐下,转身皱眉道:“明远呢?他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不先到这里准备迎接贵客!”
二姨娘忙道:“他去请薛阁主和薛二叔---”
话音未落,只听到谢朗爽朗的笑声遥遥传来,三姨娘笑道:“明远这孩子,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谢朗推着薛忱,侧头和薛蘅不停说着话。到了花厅门口,他与薛蘅一左一右,架起轮椅,薛忱身形几乎未动分毫,轮椅便过了门槛。薛蘅松开手,与谢朗相视一笑。
谢峻过来拱手行礼,“谢峻见过阁主!”
“师兄切莫这样,薛蘅万万当不起。”薛蘅吓得还礼不迭。
谢峻便笑道:“阁主有命,焉敢不从?那我就随便些,叫一声师妹了。”
薛蘅这才舒了口气,又赶紧向太奶奶施礼。
谢峻又向薛忱拱手道:“二师弟。”
薛忱忙着还礼。三四五三位姨娘还是首次见到薛忱,见他生得清隽温雅,一袭白衫更是显得翩然若仙,偏偏竟是个残疾,只能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三人都在心中唏嘘了一番,怜意大盛。
一番礼罢,谢朗将薛忱推到客位坐下,又赶紧拉开旁边的椅子,笑道:“蘅姐,请!”
薛蘅向他微微一笑,端然坐定。谢朗浑没看到二姨娘的招手,径自在薛蘅身边的椅中坐下。
谢峻正走回主位,本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等他坐定,只见谢朗夹了一块鸭腿放在薛蘅碗中,笑道:“蘅姐,我家的厨子烤鸭做得不错,你试试!”
谢峻再看了看太奶奶和几位姨娘的面色,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气得将筷子一拍,怒喝道:“明远!”
谢朗吓了一跳,抬头茫然道:“爹。”
谢峻指着他,双目圆睁,怒道:“你、你叫阁主什么?!”他总算想到这个儿子屡立功勋,已是和自己平级的二品将军,没有骂出“畜生”二字来。
谢朗看着众人诧异的面色,讷讷道:“我叫惯了---”又嘀咕了句,“我又不是天清阁的,她本就不是我什么师叔。”
谢峻气得胡子直颤,二姨娘忙从中劝道:“老爷有所不知,明远和薛阁主为躲避追杀,一路上易容扮成姐弟,这才能平安回来,并掩护薛二叔将书送到京城。他可能叫惯了。”又向谢朗急使眼色,“明远,今后可不能这么叫了,还不赶紧改口?!”
谢峻想起入宫时,景安帝在自己面前颇欣慰地褒扬了儿子几句,这口气才顺了些。他狠狠瞪了谢朗一眼,又向薛蘅赔笑道:“师妹,犬子顽劣,你切莫见怪。”
太奶奶盯着薛蘅看了一眼,笑道:“悯怀,你一回来就只会拍桌子骂儿子,我看你还是不在家的好。”
谢峻尴尬地笑了笑,几位姨娘也忙着打圆场,屋内一时欢声笑语。
说话间,谢朗见桌上有一盘野兔子肉,想起那不知已游荡到了哪里的大胡子,哈地笑了声,起身夹了块兔子肉,放在薛蘅碗中,得意笑道:“蘅姐,兔子肉补筋益气,比人参可差不了多少。”
薛蘅禁不住横了他一眼,却还是夹起兔子肉,送入口中,细细嚼着。
谢朗紧盯着她,问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薛蘅微微点头,谢朗大喜,再夹了一大筷放入她碗中,道:“那蘅姐多吃些。”
屋子里其余人都看呆了。眼见谢峻又要发怒,太奶奶急忙踩了他一脚,谢峻总算压住怒火,没有再度拍桌骂人。
太奶奶咳了声,唤道:“明远。”
谢朗一心只在薛蘅身上,太奶奶再唤了声,二姨娘忙拉了他一把,他才抬头道:“啊,太奶奶,什么事?”
太奶奶眯起眼看着他,微笑道:“你从边关回来,还没给太奶奶说过这三年的事情,这一回又经历了护书之险,今晚就上太奶奶那里,好好给我说一说。”
三四五三位姨娘虽听二姨娘略略转述了一番,但总觉不过瘾,偏偏这段时日,谢朗不是呆在秋梧院,就是带着薛氏二人四处玩耍,逮不到他的人。这刻听太奶奶发话,喜得都连连点头,“就是,明远,回头好好和我们说一说。”
谢朗看了一眼薛蘅,竟忽觉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声,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很平安地就回来了。”
三姨娘撇嘴道:“还说什么‘很平安地就回来了’,听二姐说,你还被那丹国的贼子射中了手臂,幸好只伤了一只手臂,若是伤在其他地方,可怎么办?”
薛蘅筷子微抖,凌厉地看了谢朗一眼。
谢朗慌了神,恨自己一时口快,竟说出曾经受伤一事,好在当时留了点心眼,只说一只手臂受伤,若说出两只手臂都受了伤,可就大事不妙。
他正胡思乱想,三姨娘已站起,来掀他左手的袖子,口中道:“快,让三娘看看,伤成怎样?”
她刚起身,四姨娘几乎同时站起,跑过来掀谢朗右手的袖子,连声道:“伤在哪里?让四娘看看!”
谢朗吓得将筷子一丢,腾身而起,差点将椅子带翻,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早就好了,不用看了!”
太奶奶夹了筷野兔子肉,慢慢嚼着,又眯起眼看了谢朗和薛蘅片刻,再向谢峻叹道:“这只兔子老了些,我嚼不动,下次让厨子弄只嫩的来。”
谢峻连声应是,二姨娘听见了,忙吩咐了下去。
谢朗吃完饭,再在秋梧院拖着薛忱下了数盘棋,眼见薛忱呵欠连连,才不得不作别,回到自己居住的毓秀园。
他在秋梧院时浑没觉得出汗,一回到毓秀园便连声叫热。小柱子等人忙将大木桶中倒满水,谢朗将衣服脱得精光,跳入大木桶内,长长地叹了声,“爽啊。”
他正闭目享受这井水的清凉,却听小柱子在外叫了声,“老祖宗!”
太奶奶似是笑眯眯地在问,“少爷呢?”
“回老祖宗,少爷在洗澡。”
太奶奶似是要推门进来,小柱子连声道:“老祖宗,少爷他、他正在洗澡---”
太奶奶将拐杖顿得笃笃响,骂道:“他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什么我没见过!”
门吱呀一响,吓得谢朗急忙缩入水中。
太奶奶举起拐杖,将木桶敲得嘭嘭响,不耐道:“出来出来!躲什么躲!太奶奶都快进土的人了,你怕什么羞!”
谢朗只得将头钻出水面,双臂攀在木桶边沿,嘻嘻笑道:“太奶奶,什么事?”
太奶奶目光在他赤.裸的双臂上一掠而过,又围着木桶转了几圈,什么也没说,出门而去。
谢朗摸不着头脑,想了片刻,懒得再想,不停将水往头顶淋,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小柱子在外听见了,卟地一笑,低声向小武子道:“少爷怕是在思春吧。”
小武子笑得贼兮兮,道:“少爷回来后还没去过珍珠舫,我看,是在想珍珠舫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