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钟的指针走过“8”字的时候,何笑才勉强从厨房端出了今晚的晚餐。只有一锅煮的并不是很入味的鱼汤,她把豆腐、青菜以及一点面条都一起混在了里面,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关火的时候里面的青菜已经翻滚成了焦黄的颜色。
当何笑端着汤锅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梁墨城已经坐在长桌的主位上等他了。他从浴室出来后就没有换过衣服,蓝灰色的丝质浴衣敞开着搭在身上,何笑只一抬眼就看见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和从发稍处滴落的晶亮水珠。
听见何笑走过来的声音,陡然抬起头往她那里望了过去。视线突的从何笑的侧脸处闪过,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的心理作用在作祟,总觉得他的眼睛像是沾了寒霜一般,意外的落进她眼中的时候,冻的她差一点把手上的汤锅都弄翻。她放慢脚步调整了一下端锅的姿势,尽力把眼睛从他的视线范围内移开,才低着头慢慢把汤锅放到了桌子上。
打开锅盖,扑面而来的是蒸腾的热气和在汤黄色的汤汁中隐隐浮现的几缕焦黑的颜色。还没等何笑拿起汤勺,锅边就被从旁斜出的筷子重重敲了一下,梁墨城的眉头皱起,“你就准备给我吃这个吗?”
何笑没有说话,默默低着头,抬眼朝他的贴在锅边的筷子看了一眼,便又埋了下去。接着顿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面前的碗夹出面条和鱼肉盛上汤,绕过他的手臂直接放到了他的面前。做完之后就退到了旁边自己的位置上,和前面的顺序一向,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何笑觉得自己的神经仿佛都已经被这样的生活压的麻痹了,明明身心这样的累,饭竟然还可以照样的吃下去。
汤很热,她闷头呼呼的灌了一口进去,虽然味道并不是很好,但感觉却很令人舒畅。热源以胃部为中心开始在涌向身体的各个部位,疲惫的感觉也稍稍舒缓了几分。然而在中途转头看向梁墨城那里的时候,发现他的那碗依旧是一口也没有动。
背部在同时感觉到了梁墨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刺一般。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上齿不自觉的咬住嘴唇。极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注意那个人的动作,强制性的把眼睛重新移到自己的面碗里,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挑起碗里的面往嘴里送。
“这样的东西你也能咽的下去?”在她的面刚刚触到嘴唇的时候,突然从旁斜插出这么一句话,三分冷冽,七分嘲讽。
筷子顿在半空中,然而张开口想在此吞咽的时候,舌尖涌出的却是浓重干涩的感觉。握住筷子的手一松,那一捧面条就滑脱了木筷,重新落回了碗里。随之传来“噗”的一声,何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但脸颊处还是无可避免的被溅上了好些面汤,甚至还带出了一块被切的很碎的白色面坨,一齐挂在了脸上。
何笑有些恼火的直接用袖子抹了几下,只因为这一切全都落在了梁墨城的眼里,便让她觉得更加狼狈不堪。筷子落在了碗边,何笑轻轻呜咽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独自对着面碗坐在那里,头却是压的更低了。
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把眼前的面条都放大成了模糊不清的颜色方块。然而只因为这样的泪水会被梁墨城看见,何笑咬了咬嘴唇又硬是把包在眼眶里的眼泪拼命咽了回去。尽管这样,还是有几滴已经溢出来的泪珠顺着睫毛流了下来,砸在手背上变成扁平的一块,有顺着手背的纹路凝聚起来滑到桌面上。
“不用你管!”隔了良久何笑才挤出了这句话,无声的吸了吸鼻子,极力的想把声音提高,然而在尾音的地方还是残留着轻微的哭腔。
梁墨城并没有马上出言反驳她,只是在一旁很轻的笑了一声,上扬的短暂音调里,夹着刺耳的轻蔑。
何笑只觉得屈辱,饶是她极力忍耐,泪水还是在不断的从眼角处涌出。凑到袖口处很用力的擦了擦,既然她的所有的动作和神态都被梁墨城看在了眼泪,何笑索性也不再掩饰了,昂了昂头,站了起来。
接着开始着手收拾桌子,先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在面汤里晃了两下倒进锅子里,再伸手去拿梁墨城面前的那只。仍然是满满的一碗面,因为长时间没有吃,白色的面条都胀成了坨状,夹着里面白色的几块鱼肉,泛着一股冲鼻的腥味。
既然那个人不想吃,何笑也不想再去自取其辱的询问他的意见,拿筷子挑起里面的面疙瘩,一下子就把整碗都处理掉了。再把桌上的其他碗筷全部塞进了锅子里,决定端进厨房里一起处理掉。
“又准备逃到厨房里去了吗?”梁墨城的身体还没有动,凌厉的视线已经从那边射了过来,看见何笑的腿在预料中的停下,便笑了一起来。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何笑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已经被他折磨的到达极限了,低吼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她却还是没有转身去直视他的勇气。
“你说呢?”下颚突然被一双手大力的攥住,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走到她身后的声响。眼睛被迫抬高与他对视,黑色的凉意袭过来,刺的何笑整个身体都颤了几下。她呜咽了一声想扭头把视线转开,可那双掐在她脖颈中间手,硬是否决了她所有的动作。
“放……放开!”他从来不会控制力道轻重,随着手指的缩紧,通红的颜色顺着梁墨城的手指很快漫上了何笑的整张脸。喉咙很快变的干涩疼痛,胸口大幅的起伏,氧气却依然在不断的流失。何笑开始扭动脖子,几乎用上了她所有的力气,然后那头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甚至连手里的锅碗,都发出了“乒乒乓乓”的恐惧叫嚣。
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梁墨城的那张脸巨大的印在她的瞳孔里,似乎连上面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扭曲的狰狞可怕。何笑无力的晃了两下,觉得自己的理智亦在逐渐被侵蚀。在汤汁溢出锅子漫到她手指上的时候,她终究还是咬紧了牙齿把手上的锅和碗一同当成武器掷了出去。
被掐住的脖子暮然松开,氧气重新涌进肺里的时候,何笑已经捂着脖子瘫软在了地上。一同掉落的还有散乱的锅和碗,她的力气已经几乎被梁墨城耗尽,投掷的距离并不远,但这样的动作显然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饶是他的反应再快,还是被浑黄的汤汁泼了一身,浸湿了他单薄的浴衣不说,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幸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头顶的语气第一次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何笑的手臂再一次被狠狠攥住,力道更甚之前,疼痛几乎第一时间从骨骼中蹿了出来。然而当何笑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还能笑出来。
笑容里伴着让人极不舒服的笑声,嘴角的弧度被弯到最大,在苍白的面容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是在嘲讽,却又藏着绝望般的哀伤,喑哑的声音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心惊,“那么梁先生,你玩腻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着重清晰的咬字却带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气势。面对这样的何笑,一时间连梁墨城都有些猝不及防。他的手臂无意识的松开,让何笑得以重新站了起来。虽然站立的动作因为脱力的关系有些慢,但是脊背却被绷的笔直。
“梁墨城,我已经如你所愿的一无所有了!你的游戏,也不能在我身上继续了!” 何笑的身高本应比梁墨城矮上许多,可是如今这样站着看他,不需要仰头,就有一种令人不得不直视的魄力。笑容由在,在这般狼狈的身体上却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不过,这样的何笑,终究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梁墨城的瞳孔猛力的收缩了一下,几秒过后,那抹熟悉的浅笑还是如往常一般浮了上来。表情重新回复为原先的闲适清淡,轻轻挑了一下眉问她:“哦?一无所有。那何建刚呢?”
何笑的身体再一次被定格,从他嘴里吐出的那三个字再一次变成了咒语,让她再无法动弹一分。
他就是有这种力量,将何笑的所有勇气和决定瞬间击溃,即使那只是最后残留的孤勇。看着何笑的解脱般的笑容瞬间凝固,接着缓缓在他面前瘫软,他的笑意便又扩大了一分。
他一步一步重新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焦距处摇了摇,依然笑的极灿烂, “所以,你还是全都要听我的。”
瓷碗的碎片被他随意的踩在脚下,他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半眯着眼睛继续道:“今天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好,明天早上九点,到东岩报道。你应该清楚,你的表现同何建刚的呼吸机是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