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笑!”褐色的瞳仁里藏着她分不清的情愫, 聂彬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过, 只是何笑的身体却在此刻怔愣成了一个很窘迫的姿势。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拒绝,她和他的脸已经凑的这样的近,近的几乎只要同时眨一下眼睛, 两处眼帘上的睫毛便会交叠在一起。她已然用上了自己的勇气,主动去敲他的门, 主动给她送咖啡,主动对上了他的唇角……
解开的浴衣顺着她的肩胛一直滑到后腰处, 大片大片的皮肤瞬时暴露在空气里。若是此时她的唇瓣顺利的覆上了他的, 那么所有的一切动作都只是将顺理成章的变成今天这个美好夜晚中一个颇有情调的小插曲。可是,当如今她所有的动作却都在最后一秒被硬生生叫停时,这样的姿态与仪容, 变成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最狼狈不堪的景状。
“……聂彬?”这样的动作一直停顿了数秒才堪堪重新起了变化, 何笑几乎是有些无法置信的重新低头去拾起散乱在腰处的浴袍,眼睛里闪着不可思议的震撼, 过了良久, 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然而虽是拒绝,聂彬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多少她想象中的波澜,既不是喜,也不是怒,只是用那一双半透明的深褐色眼睛看着她, 伴着一声叹息,与其说愤怒,却又更似于哀伤。
“何笑, 我不想做那个人的替身。”他这句话说的很慢,一只手捂在左胸的地方,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就仿佛是在用力将心里的那一块埋藏已久的感情全盘抠出来了一般。
“我……怎么会!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何笑亦愣住,她这次是真的没有想到聂彬竟然会这样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然而所有能够想到的话,却全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身体几乎是狼藉的向后退去,却不想,一翻手,打翻的却是自己之前放在桌边的那盏咖啡壶。
滚烫的咖啡从碰翻的瓷器中流出来,明明是那样烫人,隔着衣物依旧将她的皮肤烫成了深红的颜色,然而何笑却觉得自己除了颜色意外并不能感觉到多余的热度。身体从心开始都被他的那句话冻结了起来,随着血脉,一寸一寸的被冻成脆弱的坚冰。
“你明明就有。”最后还是聂彬从旁边抽出了一张白色的纸巾,伸过手去,将她手腕上那一处烫得几乎要蜕皮起泡的地方捂了起来。接着又抽了几张为她擦去了周围其他的咖啡痕迹。
他的眼里在刹那间有惊痛一闪而过,然而再抬头的时候,声音和表情便又变成了之前的那般的毫无起伏,“你看,你的动作以已经完全将你出卖了呢,何笑。我甚至都没有提过她的名字,你就已经完全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急迫的要躲开我了。”
褐色的眼睛再一次抬起来,瞳仁迎着灯光沿着她的手臂一路投射入她的眼睛里,明明还是那一双她熟悉的眼睛,然而在瞳孔中那一处处乍一看平静的就好似最深沉海水颜色的黑点里,翻涌着的却是他深藏了很久很久的怒意。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够忘记他?!这么多年来,明明每一次你被他伤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安慰你,救助你的都是我!是我!”
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如雷鸣一般回响,“轰隆隆”的,几乎搅碎了她此时所有的其他思考。手腕处传来因为肌肉被瞬间收紧还产生的疼痛,很剧烈,也很清晰,然而她却并没有将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只是站在那里,任由他发作。
这一刻,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楚胸腔中那颗依旧还跳动着的心脏究竟怀着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这是聂彬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发脾气,不再温润有礼,不再弯眉浅笑,声音很大很响,连声势上都仿佛带着滔天的怒意。然而从她眼睛里看出来,更多的却是因为伤的太深而无法表露的哀伤。
“对不起……”即使心底曾有过千种想法,万种思绪,到最后张嘴说出来的时候,却仍旧只剩下了这最最苍白无力的三个字而已。
她突然觉得,他们这三个人之间如此错乱的轮转与关系,真的就好似现世的报应。这三个字,他先对她说过,可是转到现在,对着聂彬说出同样话的她,又何尝不是负着同他一样的罪过。
“对不起有用吗?”聂彬的声音再一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拔高,嘴巴张得很大,看着何笑的时候,就好像是刚听完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一连笑了好几声才重新将视线转到了何笑的脸上,问她:“那你是不是以为,你今天满足了我,就算是对的起我了?”
“……对不起。”这样的问题,她回答不出来。然而有的时候,静默却往往反应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感情。
“那你出去吧。”聂彬重新将头仰了起来,然而眼神却并没有再望着她,只是空洞洞的直视着前方,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后面苍茫茫的事物上,“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一次,何笑也再没有反驳或是解释,默默的将自己的手腕从他已经放松了的手臂中抽出来,安静的旁边架子上的桌布擦掉那一片沾染在淡黄色实木写字台面上的咖啡污渍,然后收拾好所有她之前带进来的东西,调头走了出去。
柔软的拖鞋鞋底擦过上过蜡的透亮地板,静得几乎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何笑垂着头很慢很慢的走过去拉那个银色的门扶手,几乎在那一秒钟之前,她都以为今晚就将会在这样沉闷且再也没有打破的气氛里过去,只是却没有想到,在她捉住把手转动的那一刻,他竟又再一次在她身后幽幽的开了口。
“何笑,你是不是又准备抛下我,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了?”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随时都会碎裂开的玻璃瓶子,随着空气一起吸入她的胸腔,肺叶的地方也依旧跟着他的声音一道疼痛了起来,即使这并不是真正的爱。
“不会。”她的回答的声音亦很轻,轻的她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能听见。不过她却并不准备再回头,面容木讷,只是依旧面对着那扇纯色的木门,顿了一下,才又慢慢的喃喃开口接着道,“如果你是想要提醒我的话,那你大可以放心,对于那个害死我父亲的罪魁祸首,不论他再做什么,我都不绝不会再心软的。”
“那就够了!”暮然响起的这四个字,惊得何笑几乎一颤。她只觉得腰侧突然就伸出了一双大手,身体接着被一道很大的外力扯住,而当这股巨大的力气几乎就要将她手里的托盘倾斜的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何笑也终于忍不住张口轻呼了一声。
“这就够了……”脖颈处再次传来那一声喃喃的重复,身后突然出现的那双手随着她的轻呼微微一松,接着伸过来直接将那个斜的将要坠落的托盘一把抓过去放回了旁边的床头柜上,然而又立马调转过来,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颈处,双手圈放在她的后腰处,一步一步,得寸进尺般的,攀了上去。
“聂彬!”然而当他的微凉的指尖再一次拂上她粉色的耳垂,何笑的身体还是本能的轻颤了一下,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反抗,只是没有焦距的平视着前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积蓄一股莫名的勇气,过了好久,她才重新旋过身体,仰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上扬的声音似是在询问他,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我答应你会努力……但是……爱这种事情……却不是只要我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他的动作亦跟着停了下来,身体贴在她的身边,只是在最后一个音节的地方稍稍加重了一些音量,就好像在做一个有关他们的最后的决定,过了好久,才又接了另一句,“只要你努力了……我一定不怪你。”
他的吻透着他的味道袭过来,明明那双眼睛的神采是那般的浓烈,然而当触到触角的时候却又陡然降为了浅尝辄止般的温情。
同之前每一次他主动吻上她唇角的时候一样,轻柔的就像是棉花树上刚刚盛开的棉花。浅甜的味道过后,他的身体便已经再一次从她的身上移了开来。拉开一步半的距离,她终于又能够看清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英挺的眉毛,微微含笑上挑的眼角,一双温暖漂亮的眼睛,以及轻轻张开缓缓同她说话的薄唇,“只要还能像我们之前那样……就好……”
原来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记忆里天真爽朗的青年也已经学会了伪装。明明心里是那样的苦,却依旧对着她展开了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