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一次又一次被那股力量推至半空,接着狠狠拍下,直到同感开始变得不再清晰。耳边的喘息声犹在,但听觉却在渐渐的模糊,愈来愈远,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开始抽离。
何笑想挪动一下身体,可还没等她牵动肌肉,巨大的已经黑影再一次从上面压了下来。浅灰色的手臂从眼前呼啸着划过去,入目的是一片灰蒙蒙的色彩,只有在尾稍处才带上了一丝浅色的银白光亮。
吃力的扇了一下眼帘,何笑才看勉强看清了那道亮光的原貌,是一颗小巧的银质袖口,钻在梁墨城袖口的侧面。精致光洁的表层上隐隐刻着花纹,室内的光线有些暗,光靠眼睛并不能将上面的纹样看清楚。然而何笑却是知道的,有些抽象的笑脸图案,是她送给梁墨城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她用力吸了一口空气,只觉得整个胸腔都是疼的。晶亮的白色光亮反射进干涩的瞳孔里,晕开了点点的眼泪,笼在视网膜前面,像雨天里的窗玻璃,模糊不清。何笑在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往昔的自己,年纪有些小,跟在她父亲后面,站在大学的礼堂里新奇的左顾右盼。
那里是她第一次见到梁墨城的地方,在开学初的奖学金授予典礼上。梁墨城是特等奖学金的获得者,她的父亲何建刚是颁奖的特别嘉宾。何建刚那天的本意是想带刚她来感受一下高等学府的良好氛围,却反而阴差阳错的让何笑遇见了梁墨城。
仿佛从那一瞬间起,何笑便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那个剪着碎刘海,穿着白衬衣的清瘦男孩,离奇的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以至于在当天晚上校方出资宴请的饭桌上,梁墨城走过来感谢何建刚的时候,向来都以胆大妄为的何大小姐,在两人碰杯的时候脸颊上也会浮出两团羞涩的红晕。
再然后,在何笑有意无意的多番暗示下,梁墨城被何建刚请来做了她的家庭教师,指导她的英语和数学。
十五岁的何笑正值青春叛逆期,长久的贪玩加不用功让她的成绩在那段时间变得很糟糕。所以梁墨城刚来给她上课的时候,虽然何笑极力的想要表现出色,可是对着那教科书上的那一道道试题,饶是用力的快把手里的自动铅捏的险些拦腰折断,依旧是一个答案也写不出来。
梁墨城就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令人惊叹的耐心,面对那个能把所有功课都学的一团糟的小姑娘,他竟然也可以做到把每一道题都讲解的详细且生动。
俊秀的少年坐在透亮的窗户边,专心致志的讲解题目。抬起下颚看向她的时候,温暖的笑容荡漾在黑曜石一般晶亮的瞳仁里,有风从粉白的窗帘中透进来,调皮的卷起他额间的碎发。那时的何笑就觉得,她一定永远都忘不了这个人了。
银色的袖口就是之后不久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那枚放在掌心都只有小小一点的袖口不知花了她多少的心血,缠着精品店里的设计师改了又改,才最终确定为那个抽象形状的笑脸。
记得那天拿去准备送给梁墨城的时候她特别紧张,怕他不喜欢,可是又忍不住的期待。好在梁墨城从来都是聪敏的,只一眼就看出了那个有些怪异纹路的含义,嘴角荡着一抹浅浅的笑,挑起细长的眉梢问她:“这张傻笑的面孔是你吗?”
何笑的脸顿时就红了,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低头扭捏的摆弄着路上的小石子儿。虽然能被他一眼认出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听见“傻笑”的评语又微微有些恼,撅了撅嘴,“哼”了一声才一边抢过那枚袖口往他的衣服上扣一边霸道的开口:“就是我怎么了!”
“画的倒是挺像。”梁墨城看了看手里的那枚袖口又抬眼重新打量了一眼何笑,终究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何笑被气成了大黑脸,然而说话的调子却怎么也硬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嘟着嘴巴,“要一直带着知不知道!不许随便拿下来!”
“好。”
“还有就是……你要记得……”
“好。”梁墨城从善如流。
“我还没说完呢!”何笑羞涩的怒。
“好,那你继续。”
“我……何笑喜欢梁墨城!”最后那一句,何笑几乎是在吼话,整张脸红的都成了煮熟虾米的颜色。
“……嗯。”饶是梁墨城的定力再强,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不由愣了一下,不过稍纵即逝的惊讶很快就没入了取而代之的浅笑里,从蓄满温柔的眼睛里溢出来,暖暖的,像春天的风一样,轻轻的钻进她的耳朵,“梁墨城也喜欢何笑……”
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太过美好,所以在他后来俯下身去轻轻压住她唇瓣的时候,何笑还以为是自己坠入了臆想出的梦境一般。
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喜欢他。这么多年来,如果说何笑是何建刚用一生的心血养出来的女儿,那么梁墨城就是何笑花光了所有青春换来的男人。
曾经他对着她的时候,也是笑的很温暖的,温暖的让她以为,一辈子都可以这样幸福的过下去。然而仿佛在一夜之间,那个曾经还在用洗的泛白的白衬衫配袖口的青涩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一个衣冠楚楚的业界精英,速度之快,就如同他温柔笑意中绽出的冷意,像突如的闪电一般令她猝不及防。
梦境像薄雾一样,弥散在她周围,然而她伸手想要去抓的时候,却空空如也。就像是他的笑一样,至始至终,都只是假象。
麻痹的感觉在慢慢淡去,疼痛又重新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泛了出来。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的摩挲,很轻柔的感觉,带着点点眷恋的情感,温柔的不真实。何笑想睁眼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然而尝试了好几次,依然无法将沉重的眼皮完全掀开。
恍惚在缝隙中看到了一只手,指骨修长匀称,很熟悉。似乎来自梁墨城,又仿佛不是。何笑尝试着舒展身体,四肢百骸里都散发着酸痛,费了好大力气,也只是稍稍的移动了一下双腿。
面上的那双手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动作,颤了一下,很快的缩了回去。空气又陷入了一片黑色的寂静里,等何笑挣扎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的依然只有一道令她不胜痛苦的人影以及毫无温度的气息。
“睡醒了吗?”何笑能够感觉到梁墨城的视线慢慢下移,然后定格在她的脸上。带着轻蔑森冷的味道,只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将她仅有的那些幻想全都捅碎。
“……嗯。”下午积蓄的那一点点愤怒早就在那般折磨中被揉散成粉末,身体在他的视线下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张嘴想像以往那般乖顺的回答,可是蠕动的半天唇瓣,也只挤出了一个单调的音符。
“看来还没醒啊!需要我帮忙吗?”右脸被很不客气的猛拍了几下,响声过后,留下火辣辣的疼。
“唔……醒……醒了。”何笑吃痛的闷哼一声,吃痛的蜷起身体,费力的震动声带,喑哑难听。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身体的疲惫仍然在四肢百骸中不断蔓延。她依然没有直视他眼睛的勇气,撑着肘子,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坐了起来,咳嗽了几声,有些艰难的转过头,怔忡了一会儿。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梁墨城已经转身去了浴室,独留下她一个人在这狼藉的客厅中收拾残局。窗帘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洞洞的。满地的狼藉,她身上仅有的两件单衣都被粗暴的撕成了一片片,飞散在了四处。
何笑跌跌撞撞的去厨房取抹布,脚下一不留神,踩在了她带回来的塑料袋上。里面穿着一条刚被斩杀的鲫鱼,腮的地方透着鲜红的颜色,挂着几缕血丝从被踩破的袋子边上渗出来。漫到地板的时候,就化作了一道黑红色的细流,顺着地板间的纹路汩汩淌着。
有几缕攀上了撒的到处都是的衣服碎片,在淡黄的衣服上晕开一片红色,当何笑把它们拎起来的时候便和她身上的血腥味道混在一起,散开极腥的味道,让人作呕。
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何笑的手顿了一下,单薄的上身只罩了一件灰白的旧外套,不过还是没有转过身,只是一个劲儿的擦拭着地板,吸了太多污渍的抹布显然已经达到了饱和,即使加了极大的力气,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红色依然顽固的停留在褐色的地板上。
脚步声从远极近,最后在何笑身后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背部本能的一僵,等那个声音又渐渐往里间走的时候,何笑觉得整个人都有些脱力。眨了眨眼睛,视线便开始不受控制的越发模糊。
被捏成皱巴巴一团的抹布被松开来,何笑举起手掌有些呆滞的笑了一下,味道是苦的,手掌上面被勒出的一道道惨白的纹路,恰如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