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他所谓的机会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那个清晨以后, 她成了东岩史无前例从清洁女工直接升职为总经理特助的第一人。位置几乎与李易齐平,使得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变成了羡艳与嫉妒。
何笑心里亦是百转千回,她从来都猜不透梁墨城的心思。她一直都是一个普通人, 对于这样几乎直接从底层直升至最高处的升迁,一开始自然也是有些高兴的, 只是当对着面前的那一堆报表和企划书的时候,又不免犯了难。
同样都是特助, 其实分给她的工作已经都算是最基本最简单的了, 可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强人所难。李易平时的工作也是多的忙不完,给她的指点终归的是有限。有时候实在不能按时完成,也只得在最后抱着文件去梁墨城那里硬着头皮挨训。
除了那一次破格晋升, 他也并没有再给过何笑什么别的特别优待, 明知她是一个新手,然而方方面面却仍然标准严苛。在他的手底下干了一个多月, 何笑就已经有了筋疲力尽之感。手上的合同方案总是要改上七八遍才能勉强放行, 特别是她这几天手上的那个大单子,她足足熬了几个晚上来回了几次才勉强完成,可是呈到梁墨城那里去的时候却依旧被抓到了数不清的错处。
何笑这几年的性子虽已被磨的足够温顺,但也经不住这般的一而再二三的退回来,再加之这几日因缺少睡眠而积着的烦躁, 也不免有些恼了。直直的站在那里,等到梁墨城的那几句批语说完,竟然被她破天荒的顶了一句回去,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我本就一样都没有学过,所以您所列举的那些要求我想我也是不能够达到了。”
她梗着脖子立在那里,自以为样子已经足够的坚决有气势,谁想一长串话喊完,坐在那里的梁墨城却是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隔了良久,才缓缓的抬起头来,视线也依旧是淡淡的,却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冽,开口问道:“说完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可当他的视线陡然射过来的时候,何笑只觉得突然窝在心里的那些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站在那里憋了好久,然当对上他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时,依然还是无力的垂下了头。他的视线总是那样的凌厉,她面对着的时候便只余下了最后的仓促与狼狈。
她以为梁墨城会同以前那样狠狠的教训自己的一顿,却没想到等了半天那头却仅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好似一阵携着忧伤的风,吹过耳边,了无痕迹,只余下一片空寂寥。
偌大的办公室里陡然就沉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两个人一站一坐,都好似突然静止了一般,直到李易进来才总算打破了这一片窘境。
李易一进来就径直走到了梁墨城的身边,面色很严肃,只在梁墨城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让梁墨城的脸上陡然就显现了凝重的色彩。丢下一句“叫他们过来开会”就迅速的撑着桌沿随着李易站了起来。迈了几步才想起还呆呆站在一旁的何笑,顿了一下又退了回来,朝何笑那里看了一眼便提起笔在她的那份文件上极快的圈了好几个圈道:“我有些事情要先去处理一下,有问题的地方我已经帮你圈出来了,你就先留在这里改吧。”
他几乎是一说完这些话就跟着李易快步走出去了,独留下何笑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声大门关上的“砰”响。
办公室还是原来的那间办公室,家具摆放,都一如之前,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梁墨城走后就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何笑立在那里环顾,一时只觉得有些怔忡,过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缓过神来。望了眼摊在桌面上那份被圈点了好多处的文件,不知怎么的,就陡然生出了懒意。不想去改桌案上的那些繁琐的合同文件,也不想去思考其他费心思的问题。连日来的加班工作实在是太耗费心神,她本只想撑着椅背看看窗外的风景,却不料腿下一软,竟然直接滑进了梁墨城的那张老板椅里。
真皮的椅背,宽敞柔软,背后是一片宽阔的落地窗,大片的太阳透过玻璃窗照到她的身上,只觉得周身都被圈在了一片暖融融的阳光里。何笑整个人陷在里面,竟然都不想起来了,身上的倦意随着大脑的放松更是大片大片的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来,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桌上的的时针已经滑到了另一个数字上面。
何笑蜷着身子窝在椅子里,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然而等到看清了现下的时间时,却是舜的就被惊醒了。对于梁墨城,如果说自己完全不怕肯定是骗人的,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梁墨城的那个会议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再想到梁墨城临走时布置下来的任务,自己还一个字都没有动。
她急急忙忙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却不想头脑虽是急速的清醒了过来,身体却因为睡意初醒还有些僵硬,着地的时候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右脚一拐,险些跌倒在地上。不过虽然及时扳回了身体的重心,但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向后靠的时候用力太过,后背重重撞在了书桌后的书架上,虽然时候即使转身扶住了坠势,然还是免不了散下了一地的文件。
何笑这下次总算是彻底清醒了,望着这一地的狼藉,也顾不上自己背上的痛,赶忙手忙脚乱的趴到了地上去收拾。那些文件大多是从柜子最顶上的两层掉下来的,似乎平时用的不多,有几个文件袋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许是就不用纸质变脆的缘故,经这么重重的一砸,有好几个都碎了开来,坠在地上,露出了里面厚厚的各式文件。
特别是其中一个用牛皮纸抱着的文件袋,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整个棕黄的颜色都已经被褪成了米白色,也不知原先是夹在第三层文件的哪一处,跟着其他文件滑下来的时候,并且因为纸张过于老脆的缘故,整个儿都裂了开来。何笑本想试图用手把它们合着一块儿夹在文件袋的中间,却没想到底部坏的那样严重,刚一竖起来,里头的文件就又从底部的口子里掉了出来。
掉出来一叠纸片,看上去亦因为年份的关系有些发黄,何笑伸出手本打算继续将它们拢 在一块儿整理好,然而在不经意间,却在层层的纸片中陡然看见了一张相片。那张照片其实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五寸的大小,是用九十年代初最普通最便宜的那种相纸印的。
这是一张集体照,背景是一片有些灰色的乡间小路,按照最角落的那几棵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来看,季节应该已到了深秋,然而相片中央的那些孩子们却竟然都只着了一件单衣。然而他们的笑容却是极灿烂的,勾肩搭背的一次拍开,随着那一缕从身后投过来的阳光,何笑觉得自己都可以看到他们雪白牙齿上的那一点晶亮的反光。
她的视线在照片中逡巡,视线最后落在中间的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身上,虽然同现在的样子变化良多,可是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黑亮的惊人的眼睛。眉角处初见成形的微微上挑,和现在他的动作何其的相似,只是那一张涨满笑容的面庞却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的性子从来都是成稳内敛的,像如今即使是谈成了一笔几个亿的大单子,他的脸上也不过只是浮上一层极淡的浅笑。饶是他们刚结识的那段学生时期,她又何曾见过他同相片里这样明丽张扬的笑过。
相片的最上方还印了一排金色的小字,字因为年月的关系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何笑还是大概的认出了它们的意思:“东岩集团赴xx爱心捐赠留念”。
念出来的时候她只觉得眼角处突然一跳,重新将那一排排的人头扫了一遍,果真又在其中发现了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虽然她一时并不能叫出名字,却可以确信,自己肯定也曾在东岩看到过他们,而其中的一个小个子,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李易。
这样的一张相片实在这里出现实在是太过的诡异,她并不确定它到底意味着什么,然而心里却隐隐的传来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她本想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过的一样把相片重新藏回袋子里,却不想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门就“吱”的一声,打开了。
何笑几乎是惊恐的回过头去看,身体瞬间紧绷,直到看清站在门口的来人并不是梁墨城而是李易的时候才逐渐缓缓的重新放松下来。
她看着李易走近,脸上原本浮着的那层客气亲切的笑容在看见她手里的相片时突然消散,直直的站在离自己身后五六步的地方,样子很快,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有全然称不上是怒意,只是那样定定的站在那里,隔了良久回复正常,朝她牵强一笑,很轻的说,“看来,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