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的“哒哒”声响仿若就是那天淅淅沥沥的雨滴,回荡在周围,总让她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无意识的翻了几个身,仅剩的那一点朦胧的睡意便也终被耗尽了,睁开眼睛四顾,入目还是一片灰暗的颜色,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在眼角处的地方,似乎比之前要多了几丝莹莹的白光。
然而当何笑顺着感觉侧过头去,却果真在离自己床沿的不远处看见了一个捧着笔记本坐在那里的男人。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笔记本荧幕的那一点点亮光,微弱的洒在那个人的身上,其实眼睛并不能立刻看清他的样子。然而即使只是一个浅浅的影子,一举一动中都散着极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味道,仿佛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天生就可以什么都不依仗的勾勒出他身上的每一道线条,黑发,宽额以及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醒了吗?”许是听见了她不同于睡时的呼吸频率,低低的男音突然至头顶传来。少了几分冷冽的戾气,反倒将何笑的心绪纠的更加七零八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继续沉默着攥紧背角。
“醒了的话,就起来把晚饭吃了再睡吧。”他说完就按下了一旁的开关,房顶的吊灯被打开,突来的强光让何笑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眩晕,何笑怕他会突然站起来走到她的床边做出些什么事来,缩在被子里的身体随着念头紧张的有些僵硬,握着背角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收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于她的沉默,那个人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生出恼意,声音虽然称不上温柔,但也勉强算得上是彬彬有礼。
这次何笑没有再违背,听话的拥着被子坐起来,果真在床边的矮几上看见了盛着白粥的小碗,以及碗边的一碟深绿色酱菜。
“这个……是给我的吗?”何笑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出来。
“我已经吃过了,你烧还没退,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他对着电脑的那双眼睛没有动,若不是整间房子里除了她和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存在,何笑觉得自己真的不会认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屋子里依旧很安静,除了键盘的“哒哒”声和她的勺子偶尔磕到碗边的轻微声响,便再也没了别的声响。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压抑有些诡异,一个人默默的吃饭,一个人安静得盯着屏幕,两人明明处在同一间房间里,却又仿佛并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
何笑缩在床边,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梁墨城,她尽量把粥喝的速度放的很慢,但即使再慢,终究还是会有喝完的时候。对着渐空的粥碗,她仍是不敢抬头去看梁墨城,只是托着碗底,望着浅色青花瓷的纹路见映出的那张模糊苍白的面容,默默的坐在床边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墨城的视线才终于从屏幕处稍稍移了一眼过来,瞥见她手中已经空了的粥碗,很轻很淡的丢来一句:“吃完了吗?吃完了就放在那里吧,今天就不用收拾了。”
他的态度与昨晚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何笑半仰着头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合起笔记本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伸出手来从她手里接过了那只粥碗。有几缕柔软的发丝在无意间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明明没有交流,他身上流转的淡淡薄荷味道却已然溅了她一脸一身。
其实他面上并没有朝她投来笑意,然记忆的齿轮却仿佛已经不受控制的发生了错乱。握紧的背角被松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清醒着还是依旧烧的不清,在他转身准备关房门的时候,突的伸出手臂,用力的抓放了一下他的衣角。
“梁墨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低而软的声音,仿佛只是一声错觉般的低喃,但他却还是听见了的。有些意外的转过身,看着屈坐在床上的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墨城……”意料外的静默增生了她的勇气,垂着眼帘抓放了几下脚边的被褥,权衡一般的,最后还是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的黑,不论喜怒,陈浓如墨。
她从来都看不透他的心思,如今也不想再费力的去独自揣摩。两人对视着默了几秒,踟蹰依旧,但她还是决定开口问出来:“墨城,这么多年来……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一点呢?”
“……你病了,今晚还是早点休息把。”他的眼底依旧是一团墨色的浓雾,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冰凉的仿佛没有温度。就像他的感情,从来不会因为她的服软而多出一份怜悯。
犹疑在心头如梗,然而当真的问出了口,却发现得到的答案反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傻。自以为终可以用他的回答来给自己那段抹不去的感情来一个决绝的休止符,却不想,也只是徒增一分无用的软弱而已。
象牙色的木门在她眼前缓缓关了上去,独留下何笑坐在那里,沐在亮黄色的灯光里,身体却没有增上一分的暖意。
就连何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晚她究竟是怎么过的,明明还带着烧,竟还不管不顾的去冲了一个澡,再倒回床上的时候,身上的热度已经到了一个有增无减的地步。但奇怪的是她却依然没有睡意,仿佛是最近的这二十四个小时里睡的太多,饶是现在身上再难受,眼前的视线却依然清晰。
就这样一直熬到早上,她不知道梁墨城是不是还在这间房子里,只知道,自己盯了一整晚的木门,一次也没有再被打开过。
再等到昨天那位小护士来的时候,她的热度应该是已经又升到了一个让人震骇的位置,迷迷糊糊间只听得那个小护士一声惊呼,接着便又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连点滴都来不及给她挂上,就直接拨通了主治医生的电话去。
然而当看着那位鬓角斑白的主治医生火急火燎的赶到她床边的时候,何笑心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仍是有关于梁墨城的挥金如土。连医院都不用去,反倒让医生护士随传随到,哪还有半点当年那个连偶尔打个车事后都还要后悔半天的腼腆青年的影子。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已经请来了护士医生看护,这位日理万机的梁先生这几日竟还偏偏要像个监工似的日日亲自驾临。名医专护加监工,一齐来对付像再普通不过的小伤小病,真真是想不好也难。
而既然病好了,梁墨城来的时候,她便也再没了躺在床上继续偷懒的理由。而他若是没有事先说自己会吃过了晚饭再来,那么准备晚饭这种事情便又再一次成了何笑逃脱不了的工作。
她自认自己的做饭的手艺完全不能和梁墨城重金请来的那些掌勺师父比拟,而那人每每和自己对坐吃饭,也从来都是面无表情,态度冷若冰霜,若是和他的其他那些藏娇们来比,简直是毫无情趣可言。然而也不知梁墨城他最近这几天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放着那么多香软怀抱不去头,偏偏就是喜欢每晚都要过来吃她做的那粗陋的三菜一汤。
不过就算何笑不想承认,经过这样几天的时间,她和梁墨城之间的关系终还是在不知不觉的缓和了不少,没有了剑拔弩张,处处提防的心情,对坐着吃饭的时候,即使静默无语,也终不再让她像之前那般抗拒。并且在每天这几项固定的作息生活中,似乎还外加的渐渐萌生了几分默契。
有时候吃完晚饭梁墨城也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看一会儿新闻,多半都是和财经有关的内容,何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回身去厨房切了水果端上来,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何笑一个人在吃,但心情好的时候,梁墨城有时也会就着何笑放着的牙签吃上两块。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去,仿佛外界的所有事物都在某一天里被诡异的隔断,直到有一天何笑开口,问他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重新回去上班,那道隔断才得以被重新被打破。
“你随时都可以回去上班,我并没有拦过你。”这是梁墨城的回复她的原话。
彼时他正靠坐在沙发上敲击着电脑,说完良久才把目光从那片布满了繁复股指曲线的屏幕前收回来,久的都让何笑以为他并没有听到。
“不过,”他将收回的目光转过来,缓缓的投到她的身上,秋水般的眸色中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采,轻轻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不用再去苏澜那里了,从明天起,你就直接到李易那里去领活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