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一场笑, 半天才止住了。
一时,大家又接着聊起来。
冯紫英说了个让贾琏不舒服的消息:“知道吗, 石光珠的儿子石克明要补进侍卫营了,三等侍卫, 填得是石克朗的缺。”
贾琏一愣:“不是被熙郡王否决了,要延至年底了吗?怎么又来补缺?”
冯紫英点头:“嗨,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石克明正是去年跟咱们一起投考侍卫的,不过他那时候因为比剑的时候被人伤了胳膊,这个名额就落到了石克朗身上,如今半年过去了, 石克朗废了, 他却好了,他祖父缮国公前些日子进宫觐见太上皇,说起这事儿来,据说太上皇因为当初福庆公主的事情, 觉得对不起缮国公, 这才发话,叫石克明递补,别说熙郡王不敢反对,就是陛下也不敢做声咯!”
卫若兰楞了一下:“不过你放心,这个石克明跟石克朗不对付,这些年石克朗仗着母亲福庆公主,肆意磋磨石克明兄弟们, 当初他胳膊受伤,似乎就有石克朗的影子,还有你家那个大舅子,其实就是坏在这个石克朗手里。”
贾琏皱眉:“缮国公为何进宫呢?这些年太上皇不是不再见老臣吗?”
冯紫英笑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就是那个石光琉惹的祸,他是缮国公世子爱妾之子,石光珠的庶弟,从小聪明伶俐,受到缮国公喜爱,小时候的风光直追石光珠这个继承人,缮国公甚至亲自替他求了国子监的名额,那真是风光无限。后来石光珠的父亲死了,石光琉上蹿下跳,想要争夺世子之位,缮国公这才心生警觉,害怕发生兄弟睨墙的悲剧,开始压制石光琉,并很快确认了石光珠的世子之位。”
贾琏颔首:“这个缮国公总算没有糊涂完。”
冯紫英冷笑:“可惜他觉醒晚了,石光琉被他宠上天,哪受得这个打击,一气之下投靠了忠义郡王,继而招了驸马,当初福庆公主身份尴尬,一般人家都不乐意,缮国公也不乐意,却是太上皇亲自招了缮国公进宫劝说,缮国公这才最终同意了婚事。不想忠义郡王又出幺蛾子,他暗中施压,让缮国公将一半的家财给福庆公主做了聘礼,缮国公不得已答应了。石光珠不服气,两兄弟差点闹上衙门,最后被缮国公压服下来,这些年石光琉从不跟缮国公府来往,反而是处处针对,形同决裂。”
冯紫英一拍贾琏:“所以说,你不用担心!”
贾琏却摇头:“倘若紫东挑衅我,我不得已打了紫东,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冯紫东一嗤:“我哥哥敢不帮我?我爹能把他揍死!”
众人沉默,这群人说起来都跟石克朗有仇,也就是跟整个缮国公府有仇。这个石克明无论是什么心思,都不好相处啊!
贾蓉打破沉寂:“怕什么,咱们可是爷俩,他一个人干得过么?”
卫若兰笑道:“对呀,咱们一群人,害怕他一个不成?他敢龇牙,干死他!”
冯紫英颔首:“正是,兵来将挡,他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独善其身,不跟石克朗掺和,毕竟忠义郡王如今可是山河日下呀,跟他套近乎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贾琏闻言不由把冯紫英卫若兰多看了几眼,记得前世,冯家卫家都因为兵败被陛下厌弃,冯将军与长子战死,好歹留下冯紫英冯紫东兄弟。虽然再不是王孙公子,家族得以传承。
卫家就惨得多,因为卫家是主战部队,冯家只是救援不力,父子战死也就人死账消。卫将军与长子卫若松战死,还要承担轻敌冒进指挥无方的罪名,最终卫家被抄家,男子发配,女眷官卖,湘云也被官卖做了船妓。
思虑至此,贾琏对今上的厌恶又多了一份,自己重文轻武,兵败就拿武将眷属出气,什么东西。
若有一日,让他自己尝尝滋味,那才叫爽快。
这话犯忌讳,哪怕冯卫二人是兄弟,贾琏可不敢说出口。
一时酒足饭饱,消息交换已毕,贾琏还要轮值,大家便散了。
翌日,贾琏自宫中下值回家,凤姐并不在家,问过赵良栋方知,尤氏带着秦可卿过府给贾母请安,凤姐作陪去了。
这尤氏自从秦可卿进府,见她聪明伶俐,嘴又甜又贴心,又孝顺,做事妥帖极有眼色,每每尤氏刚要吩咐,她已经先办了,尤氏喜爱的了不得,也不许她自称侄儿媳妇,直接就吩咐她称呼贾珍尤氏公公婆婆。
贾蔷自然愿意,他本是跟着贾珍长大,秦可卿自然从善如流,自此一家人过得很是红火,和睦的很,以至于贾蓉回家没有归属感。
这尤氏过府,一是为了来探望贾母,二却是因为宁府的几棵石榴红了,据说今年的石榴结得又红又大,满枝满丫,尤氏喜之不迭,只说是吉兆,只怕宁府今年要添人进口。
贾母闻讯暂时丢开烦恼,强压着烦恼接待了尤氏婆媳,秦可卿果然兰质蕙心,一顿午膳下来,竟把贾母哄得眉开眼笑。
凤姐如今挺胸大幅,她得了大大一篮子红石榴,却是尤氏听说石榴对孕妇有益,特特多摘些给她,尤氏见了凤姐那是眉开眼笑:“凤丫头你只管敞开吃,树上还有呢,只是没这些红。过几日就熟了,我再摘了送来。”
秦可卿在另一边搀扶着凤姐,替她婆婆描补:“婆婆事前可是特特寻了太医问过了,太医说这石榴对孕妇安胎最好不过了,说是不光对母体好,对胎儿也好呢,婆婆知道了就天天念叨,等石榴红了就给二婶子送去,等她生下大胖小子,我这个大伯母也有光彩呢!”
秦可卿轻言细语,声音柔和清亮,学着尤氏的话语,惟妙惟肖,把贾母都得哈哈大笑,指着凤姐道:“你被蔷哥儿媳妇比下去咯!”
凤姐面上笑着,心里只是纠结。凤姐心里很喜欢长相妩媚,满腹诗书的秦可卿,可是,合不该贾琏说漏了嘴,凤姐心里便有些膈应,怎么也热情不起来了。
贾母见凤姐神情疲倦,也不大接话,还以为她累了,看着她硕大的肚腹,不由担心:“太医怎么说呢,你这才五个月的肚子,我怎么瞧着比人家七个月还大呀?”
说起肚子里的孩子,凤姐一阵欢喜,三月份的时候,太医明确断论,说是龙凤胎,只是贾琏有些怀疑,故而叮嘱凤姐不要声张,免得有心人使坏。
凤姐想起往事,心中害怕,王氏是她姑母尚且害她,贾母跟邢氏她越性不敢全信,遇见贾母询问她身材异常她就含含糊糊,吱唔过去。这会子见贾母动问,一时愣神:“哦,前儿才看的太医,说是两个都好呢!”
“两个?”这话一出,满室静谧。
凤姐张嘴就来,根本没有先兆,平儿想要阻拦,根本有心无力,看着凤姐还乐呵呵的不知说漏了嘴,平儿只是犯愁,二奶奶自从怀孕,似乎越来越迷糊了,这要傻到几时才能恢复正常啊?
贾母尤氏秦可卿,包括鸳鸯琥珀等丫头齐齐看向凤姐,尤氏如今把凤姐当做亲妹子,惊喜交加,围着凤姐前后转悠:“真的哦,看看这肚子,真是可比人家八个月了,老太太您瞧,是不是呢?”
贾母却是满眼震惊,心头有些发寒,什么时候,贾琏夫妻跟自己疏远成这样子?怀了孩子竟然不肯告诉自己实情,自己做了什么灭绝人伦的事情吗?
贾母觉得受到了侮辱轻慢,一时间额上青筋直绽:“凤......”却被她身后鸳鸯拉住了衣袖,默默伸出两根指头,耳语道:“老太太,是您保得她!”
贾母顿时被锯了嘴巴,嘴巴张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凤丫头,这样,这可是大喜事啊,可给亲家太太送了信没有?”
对上贾母,凤姐还是有些心虚的,听着贾母并未怪罪,凤姐松了口气,忙道:“并没有,只为太医说双胎凶险,琏儿说怕吓着长辈们,故而才……还请老太太谅解,也是我们做小辈的想得不周全。”
凤姐肯补救彼此的情意,贾母心情总算略好些,笑道:“这是你们孝顺,不过,焉知长辈们不是宁愿担惊受怕也乐在其中呢?”
凤姐对贾母了解至深,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分辨,因此她再三致歉:“老太太教训的极是,都怪孙媳妇经历的事情少,少见识,这才惊慌失措乱了章法。”
“嗯,你这是头一胎没经验难免慌张,以后就好了,人人都是打这么过来的。”
贾母至此再不好指责凤姐这个孕妇,反倒安慰她几句,继而吩咐鸳鸯:“让赖大去六福居定最好礼盒,去亲家府上报喜,就说二奶奶怀了龙凤胎。”
凤姐忙着道谢:“多谢老太太!”
平儿尤氏两边搀扶着,凤姐说是行礼,哪里弯得下腰,只是做个样子,倒把贾母吓着了:“鸳鸯快些搀起来,别窝着了!”
这边尤氏婆媳喜滋滋送了凤姐回家,贾母却是被抽了筋骨一样浑身瘫软了。
这贾琏凤姐小两口实在是惊喜百出,让贾母又惊又喜又爱又恨,贾母想不出来,接下来贾琏还要干什么,朝堂上的事情也让贾母心生警惕,总觉得风雨欲来,要出什么大事情。
不过,如今贾母却对贾琏有了莫名的信心,似乎再出什么大事,贾琏应该能够应付。
贾母自己不知道,不知不觉之间,她对贾琏的相信已经超过了他最疼的儿子贾政。
说实话,如今贾政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自从王氏着床,形同死人,他竟然不闻不问,整天跟赵姨娘厮混,竟然连那些清客门人也难得应付了。贾母真是恨得咬牙,她为了贾政能够有个好名声,每年拿出大笔银子养着那些闲人,为的不就是烘托贾政文人墨客的身份么?竟然成天被赵姨娘牵着鼻子走,已经跟贾赦不差半点了。
再看宝玉,虽然聪明伶俐,可是这才七岁,还有李纨贾兰,这二房整个没有个主心骨,贾母真是发愁啊!
想着这些,贾母一时生恨,这老公爷是什么意思啊,当初不是他说整个荣国府唯有政儿颇得先祖遗风么?为什么不把家族绝技交给政儿,却交给琏儿?
既然看中琏儿,为什么又顺着自己把贾政一房拱进荣禧堂?
这些事情别说贾母弄不明白,就是当初的贾代善也不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吧!
回头却说贾琏,这日进宫当差,真正是度日如年,神情恍惚,好在他不比外班,还要每夜按时传筹,他又身怀绝技,关键时刻总能警觉,及时补救,倒是没叫万岁爷与轮值领班看出来。
这晚,贾琏再次夜不能寐,索性打坐修炼,总算熬到天明出宫。
好在冯紫英也是夜班,不耽搁事情,两人在乾清门碰见,贾琏看见冯紫英,只跟看见银子一般,眼睛就亮了,扑过去拉住。冯紫英打了个寒颤:“不至于吧,哥哥?”
贾琏嘴里催促:“快点走吧,中午我摆酒,请你们兄弟吃好喝好!”心却是直哼哼,你没死过,当然不急啊。
一时出了西华门,早有昭儿提着食盒候着了,贾琏接了食盒递给冯紫英,冯紫英提了食盒往东转,第二个衙门口就是户部,这边冯紫英刚在院子里一冒头,他姐夫就出来了,显然早就等着了。
两人见面一阵寒暄,冯紫英只说是顺道带了早膳,罗世成口里道谢,接过食盒,顺手将东西贴近冯紫英的袖袋里。两郎舅又说了几句闲话,各自分开了。
这边贾琏靠着墙根儿候着,只等冯紫英出来一个得意的眼色,贾琏差点哭了。兄弟飞身上马,直接去了五凤楼的清雅居。
冯紫英这才把袖口的东西递给贾琏。贾琏接过去手直哆嗦,无异捧着一家老小的性命。
贾琏摊开拓印本,抽出一张借据参详,上面画着兑牌的阴阳两面,正是贾琏见过的敕造荣国府兑牌。与别家公府不同之处,这字儿是御笔亲书,不是宫中造办。
贾琏心肝一阵乱跳,这东西若是入了今上的法眼,荣国府只怕又要抄家一回,太上皇真是害人不浅啊!
不成,必须在这些借据呈现到皇上面前之前,把借据抽出来,把兑牌赎出来,然后,然后,再砸它个粉粉碎!
贾琏再顾不得许多,霍然起身,拍了拍冯紫英:“兄弟,大恩不言谢,今日我就不说了,等我缓过这阵子,我荣国府大开中门,大摆宴席酬谢!”
冯紫英闻言直皱眉:“你这是怎么个意思?兄弟之间,太见外了,既然哥哥有事,且忙去,有什么事情只要兄弟帮得上,只管言语!”
贾琏顾不得客气:“这里吃喝玩乐一条龙我都包下了,你随意啊!”
贾琏打马回家直奔出一身白毛汗,进了府门直奔书斋,吩咐一早等候的招儿兴儿:“守住门户,不许一苍蝇飞进来!”
进了书斋,贾琏这才敢把这些借居一张张摊开细数,蓦地,贾琏面色铁青,八十万的借居是老公爷的签名没错,可是,贾母签字不止四十万,却是六十万。
因为是拓本,贾琏无法辨认是谁的笔迹,可是,贾琏可以猜出来,这是谁的手笔。不是赖大浑水摸鱼蒙骗老太太,就是赖大与王氏同流合污,欺骗老太太。
贾琏紧张的思索着,最终决定,这事儿暂时不能惊动老太太,老太太身边之人未必可靠,若是惊动老太太,必定也会惊动赖大。
但愿老太太还没把府里被追债的事情告诉赖大,否则,让赖大警觉,有所准备就棘手了。
贾琏拍拍手掌,昭儿便进了门:“二爷有什么吩咐?”
贾琏道:“潘又安那里可核算出赖家的产业,到底值多少银子?”
昭儿言道:“二爷要得急,不能实地考察,初略估算,总有百万价值,不过,赖家云南的玉石场不在其内,再有冷子兴的当铺也有赖家的份,这个也牵扯到忠顺王府,故而没有惊动。”
贾琏不由冷笑,冷子兴还真是八面玲珑,怪的王子腾也只敢弄死周瑞,不敢惊动冷子兴,又是忠顺王,又是忠义郡王,眼下还真是不能动他。
贾琏真是不甘心,若是能够同时搞掉冷子兴,荣府的欠债简直就是毛毛雨了。
沉默半日,贾琏心生一计,招手让昭儿兴儿靠近:“昭儿,你速去昌平,将所有人马一起给我拉回来,清关师傅回京坐镇,今日必须赶回,回京之后不要回府,直接去琉璃街商行猫起来,天黑再回荣宁街待命。”
昭儿拿了贾琏的名片出去了。
贾琏在吩咐兴儿:“派个稳妥人去赖府请赖嬷嬷进府,就说老太太在家寂寞,想找几个老人儿说话,再让人把后街的几位叔祖母接进府来陪老太太摸牌。还有,你亲自通知贾芸,贾菱,叫他们速来见我。”
兴儿应声而去。
贾琏又叫隆儿:“悄悄通知赵良栋,叔祖母进府之事,不许让二奶奶知道,今晚萱草堂天黑关门,外面天塌下来,也不许开门,惊动了二奶奶,叫他提着脑袋来见我。”
半个时辰之后,兴儿回府,告诉接人得车马已经给进出发,并带回贾芸,贾菱二人。
贾芸贾菱行礼之后,贾琏交给贾芸一支代表荣国府权利的令牌:“今晚我不在,有一桩悠关荣府生死存亡的大事情要交给你,你敢接不敢接?”
贾芸闻听这话,直觉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这小子扑通就跪下了,双手接过贾琏手里的令牌:“二叔请吩咐,水里火里,我都敢给他趟平了!”
贾琏笑了:“水里火里不许你去,今晚戊时,我要你带人抄了赖大家,到时候,潘又安会协助清点赖家财产,等下天黑,府里有三十人供你调派,外头关师傅手里还有三十人接应你,你有没有把握拿下赖府?”
贾芸眯眼暗忖片刻,道:“别人应当无妨,只是赖大在府里积威日久,小子们怕是不敢对他动手!”
贾琏笑指贾芸:“好小子,一下子抓住了关键所在,赖大赖升自有人将他们绊住,无需你担忧。”
贾芸闻听这话,顿时把胸脯子一拍:“这样我还办不来,今后也不敢再见二叔面了!”
贾琏再拿一支令牌递给贾菱:“我要你今晚戊时开始带人围住荣庆堂,不许放进一人,惊动了老太太,我唯你是问,你可敢接令?”
贾菱也扑通跪下了:“贾菱绝对不会让二叔失望!”
贾琏颔首:“好!”
贾琏这才回头,再抽一支令牌给兴儿:“你带他们去交接人手,然后,你去琉璃厂等候关师傅,随后,合着昭儿一起去赖府,等潘又安将财务清点装箱,你们负责运回荣府,你们熟悉赖府,我要将他们赖府上下一网打尽,不许走脱一人,你可办得到?”
兴儿兴奋地眼睛发亮,跪地接过令牌:“兴儿绝不辜负二爷的栽培!”
三人依计行事不提。
贾琏沉默片刻,贾琏将借据拓本装进一个巴掌大的紫檀盒子里,塞进袖带,吩咐套车,去了东院来见他父亲贾赦。
贾赦依旧花天酒地过日子,凤姐则隔三差五让平儿送些汤汤水水孝敬公爹,倒把贾赦越喝越精神,见人就夸赞凤姐孝顺,会当家,会做一手好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