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这话搁在从前, 贾母必定勃然大怒,如今不比从前, 贾琏也不是贾赦。
祖宗的爵位早就没落,侯府的牌匾是贾琏出生入死才挣回来。
贾母的底气顿时弱了, 唯有端着长辈的身份撑着。
但是,元春的事情不能不办,元春今后还要仰仗贾琏照应,贾母心里明白,二儿子贾政就是个扶不上墙的泥菩萨,
她不能跟贾琏翻脸。贾母苦笑,她竟然落到这个境地:“这话你们自然不爱听, 祖宗挣下这份家业, 后代子孙们享受遗泽理所当然,侯府的女儿都金贵,且有嫡庶之分,你却说迎丫头才是侯门千金, 难道你大姐姐不是?三丫头不是?”
贾琏一笑言道:“迎春虽然是庶出, 她确是老爷的嫡亲血脉,唯一的女儿,货真价实的侯门千金。孙儿一直不知道,原来老太太眼里,五品官的嫡出,倒比侯府的庶出还尊贵!这般推论,那些后街的族亲岂不是都要来侯府分一杯羹?哪位老太爷不是祖父的亲兄弟?可是, 按照国法家规,他们就是侧枝,不能享受侯府富贵!”
贾母再忍不住怒气:“你这是说你二叔是侧枝?你竟敢说这话?他可是你祖父嫡亲的儿子!”
贾琏淡笑:“二太爷三太爷四太爷难道不是曾经的国公府嫡出?不是祖父的亲兄弟?现在他们是嫡枝还是侧枝?他们的地位跟老太太能平起平坐吗?荣府的功勋田他们有份儿吗?”
贾母气得嘴唇哆嗦:“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
贾琏不想再跟贾母拎不清,不然会被气死,因此学他爹起身轻抚衣袖:“老太太既然如此认为,孙儿无话可说,随便老太太怎么样吧,回金陵也好,告忤逆也罢,不过孙儿请老太太记住一句话,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贾琏竟敢指责她!
贾母真想晕过去算了,可是,凤姐早把她的退路堵了,日日给她熬汤滋补,她面色红润,耳聪目明,肌肤比邢氏还粉嫩,她想装病,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手指贾琏:“你,你你你……”
元春这时候出适时出现,忙叨叨替贾母顺气:“您消消气,都是孙女儿不孝,带累老太太了。”
凤姐忙着上前劝慰,贾母心知再闹将难以收场,再不纠缠什么忤逆孝道,扶额落泪不止。
元春却冲着贾琏凤姐歉意一笑,言道:“我知道,我从前用了府里不少银子,大家都有怨气,我一分银子也不要府里出,水家聘礼是多少,咱们嫁多少,我是县主,谁也不敢小看我。”
听她说的可怜,贾母怒气再生:“姑娘出嫁,你们竟想分文不舍,就不怕人家戳你们脊梁骨?”
贾琏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贾母顿时怒气升腾:“琏儿你回来,你什么态度?”
凤姐忙着给贾母顺气,劝道:“实在是老太太误会老爷与琏儿了!”
言下之意就是,您老冤枉人,儿孙惹不起,还不许儿孙躲出去吗?
贾母聪明绝顶之人,哪能听不出?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便错了,也绝不会向儿孙低头。按照以往的性子,她应当指着凤姐的鼻子发脾气,这才是老祖宗的秉性。但是,大房三个主事人走了两个,她不好再把凤姐也赶走,都走了,她朝谁要钱去?
凤姐也不准备得到贾母什么回应,继续言道:“虽然大姑奶奶确是花费数十万银子,那也是府中长辈的决策失误,并非大姐姐自己吃喝穿戴了,且怪不得大姐姐,更不能算在嫁妆里。如今的情况老太太也知道,比不得从前的国公府,国库欠债去年才还清,府里的出息只有那么多,总不能大家都不过吧?”
“府里姑娘的嫁妆数目,大老爷与琏儿都商议过了,女儿不比男儿,可以出去挣一番事业,总要让姑娘们有底气,在婆家挺直腰杆子过日子。为此,我们估算一下,女儿家一辈子一万银子大约海吃海喝也尽够了。故而决定,每个姑娘一万银子的嫁妆。”
“一万银子的嫁妆嫁闺女,除开嫁进皇家,在京都地面也算得厚嫁了,再不会被人笑话。这是我们的意思,还请老太太明察。”
凤姐说出一万的数目,贾母心里是认同的,如今的贾府的确不比从前圣宠优渥,万事有国公爷在前头挡着,欠债也不怕追究。一百多万的债务实在也是祖宗失策拖累了儿孙。老公爷死后,她抽回自己的嫁妆,其实也有些心虚。
但是,贾母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说话。
元春闻言浑身不自在,不得不起身表态,将身一福:“多谢大伯琏儿想的周到,元春受之有愧。”
凤姐又道:“当初二太太的嫁妆,是五万银子,东西银子都收在老库房里,分文没动。论理,这里面有大姐姐一半,到时候我会把这些银子添到嫁妆单子上。还要看大姐姐的意思,不上嫁妆作为私房银子也可得。”
元春摆手:“这个我不要。”
凤姐笑道:“我会提出来,大姐姐要送给谁是大姐姐的人情。”
元春只得再福身:“有劳凤哥儿!”
婚事定在二月十二,备办嫁妆十分仓促,好在王氏有很多的东西可以使用,最着急就是府里只给迎春探春准备木料,压根没给元春准备。这般仓促的时间,重新购买也来不及。
王氏的家俱倒是红木,红木越旧越有价值,可惜跟水家的房间不配套,王氏当初可是住正房正厅。水浣住的小跨院,尺寸不对。最终,凤姐决定把迎春的木料挪借一部分,再添上王氏的一些家俱,贾母也凑了一部分,总算凑圆乎了。
正月十八,贾政薛王氏姗姗而归,元春的嫁妆已经摆满了荣庆堂。
说起来去湖广做官,薛王氏一肚子气,这三年多贾政做粮道,因为性子迂腐顽固,遇事不知变通,只知照本搬科,死扣规矩,致使湖广征收税粮出现许多亏空,因此他不仅没有赚到银子,还凑不齐兵部征收粮,为此他被兵部与湖广总督轮番申斥。
却也是贾政机遇不好,他这种做太平官儿的料子,偏偏碰上了海疆北疆战事紧张,需要战略储备粮,他哪里能适应?亏得于颜明看在贾琏的面上只是口头骂得厉害,并没有给他往考评上记载,他才能安安稳稳做了三年多的官儿。
说起来,也亏得薛王氏带着探春到处替他结交盟友,这才使得那些同僚没有背后整他的黑材料。
薛王氏也是真心帮助他,不仅照顾贾政吃喝用度,还贴了许多银钱,成功的跟于颜明的夫人成了朋友,贾政这才平安无事混过每年的大计。
薛王氏不能提这事儿,说起来就心酸流泪,当初她跟薛家的汉子,那汉子可是不需她操半点心!
回到府里,薛王氏自己满腹的怨气无处安放,还被薛宝钗哭哭啼啼闹得头晕脑胀。薛王氏只得打起精神伺候贾政,让贾政道贾母面前去求情。
如今元春的婚事办的顺利,贾母心情好了不少。但是,贾政替薛宝钗求情,贾母还是翻脸把贾政骂了一顿:“你出门做官,孩子们一概不管,如今女儿出嫁,是不是该拿出些银子与她办嫁妆?琏儿也出了一万银子,他大伯也有一千银子压箱底,你出多少啊?真没见过你这种做老子的!”
贾政灰溜溜回去原话转述,薛王氏心头滴血,只得拿出两千银子给元春添妆,说起来元春是继女也是侄女儿,添妆也是应该。
两千银子哪里在贾母眼里?心道求人办事还这般小气,那就熬着吧。
贾母心里不痛快,就是不松口恢复宝钗的族谱。
薛王氏最后只得再拿出五千银子给元春买了一座田庄,贾母这才吐口,答应薛宝钗出嫁之日给她添上名字,但是户籍不必要了。
薛王氏气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差点没过去。薛王氏因此也觉得贾母前后的态度差别太大,须知,当初薛王氏跟贾政,贾母可是极力撮合,大开方便之门。如今怎么陡然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她这才细问宝钗,到底如何得罪了老太太。薛宝钗哪里肯说。薛王氏没法子,只得转而去询问了凤姐,这才知道宝钗上了镇国公夫人的当,把铺子也搭上了,婚事却没成,还因此得罪了老太太与元春。
如今,水家虽然退还了铺子,可是生意已经惨淡至极,因为水家摸清楚路数,开起了同样的铺子。凤姐李纨放任不管,薛家的铺子几乎被挤兑的山穷水尽。
薛王氏顿时打了鸡血一样,要跟水家打官司。她跑到贾母面前去哭诉:“宝钗是个小孩子,她哪里知道深浅,这都是受了水家老婆子的蛊惑,媳妇错不过嫁进了贾府,如今受了这样的冤枉,还请老太太替媳妇做主。不然,媳妇跪死在这里。”
贾母顿时闹心极了,却是看在王子腾面上不好怎么她,因道:“好歹等元春过门再说,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再闹,我也不管了。”
薛王氏得到这一句话,只得暂时收兵。
二月十二元春出嫁,贾琏凤宝玉贾环贾蓉凤姐英莲几个去送嫁。镇国公世子夫人却是英亲王的小姨子,她爹镇守西安府,是皇上的得力臂膀。
她夫君的爵位来自大伯子谦让,如今大伯子娶亲,库房的银子即将失去一半,她心里十分不甘。她生的不错,柳眉杏眼,斜眉上挑,红唇微钩。
这日穿了一身大红金丝?牡丹袄子,头上五凤挂珠钗,胸前红蓝宝石璎珞。眉宇间傲气十足,大有跟元春比美之意。
凤姐见了元春这位妯娌,又想着那个贪婪的婆婆,顿时觉得元春婚后的日子有些难熬。
贾母闻听凤姐的转述,顿时添了一桩心病。
唯有贾琏不以为然,终于把元春这个麻烦嫁出去了,他十分轻松。对于元春过得怎样,他完全不担心。元春上一世能够作天作地作成贵妃,还收拾不了水家一家子?就怕她做得过分了,连累贾府。
三月十二元春回家住对月,元春神采飞扬,一看就是夫妻和谐。
这般时候,薛王氏再次跳出来,要求贾母体她们母女讨公道。宝钗的名声不能被他们白白糟蹋。
这个时候,贾母只得先征询元春的意见,元春无所谓:“虽然是宝丫头自己作兴,可那水母多大岁数?竟然引诱人家小姑娘,更可耻是拿儿子卖钱,这样的母亲绝无仅有。”
贾母有些担心:“这事儿若是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只怕姑爷面上不好看。”
元春不以为忤:“她母亲都拿他卖钱贴补小儿子了,他再愚孝也不能容忍吧!”
贾母道:“他对母亲寒心是一回事,我们告他母亲又一回事,你还是先给姑爷提个醒儿,看他怎么说,你父亲已经被薛王氏缠住了,不替他出头,天天的嗡嗡的吵,琏儿不愿意沾手,也只有我出面了。”
元春这才答应跟水浣商议,水浣回家把他母亲拿他卖钱贴补老三的事情告诉他祖母,并说人家女方要个交代,不然会告到太后娘娘跟前。又跟他祖母说明,那女人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妹,不是随便可以糊弄过去。”
水家老太太闻言大怒,把儿子媳妇叫去大骂一顿:“你们李家说起来也是书香门第,一个侄女儿悔婚,不要脸皮想要嫁给世子表弟。书香门第养出这样的女子我都替他们臊得慌。原以为你是个好的,如今又干了什么?竟然引诱人家小姑娘,骗人家的钱财,你可知道上次卫家的女人骗取薛家的钱财,太后娘娘如何训教?那卫家婆媳被罚自己掌嘴,这还是太后留面子,若非朝廷要用卫?遥?乱?现癜遄哟蜃臁d阆衷谝惨??俏兰遗?耍?肴梦颐钦蚬拿??舸蠼致穑俊?br>
水母忙着跪地哭诉:“媳妇岂敢!”
水家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枕边教妻,你媳妇进门三十年了,做出这种糊涂事,再怪不得人家李家,是你这个男人没用,你媳妇才会眼气人家的金钱,谋夺人家的铺子。”
水母辩白:“媳妇没要她的铺子,早还回去了。”
水家老太太这回恼了,劈手一杯茶泼在她头上:“清醒清醒,王家干什么出身?那样大的船队,大月朝有几个人撑得起来?你以为你偷梁换柱,把人家铺子挖成空壳子,贾府人不知道?那铺子是人家二奶奶打理,不是薛家丫头经手,你真给国公府长脸啊!”
水老太太骂完媳妇再骂儿子:“据说那些子铺子,薛家只有三成,有三成在李守中那个守寡女儿名下,当初薛家撑不起铺子拉了她合股,还有三成是二房那个玉哥儿,就是浣哥儿的小妻弟,你自己看看,你这个夫人干的什么好事!”
镇国公面上下不来,又不舍得打媳妇,抬眼瞧见水浣,顿时竖眼责骂:“既然有这事儿,你媳妇怎么不早说,她进门不是一天两天……”
水老太太顿时被儿子气疯了,一拐杖捶在儿子腿上:“你好有脸,舍不得老婆骂儿子,关他什么事?你知道人家怎么说的,史老君说了,惹不起宗室,舍财免灾,你听听,你们把宗室的名誉败坏成什么样子,我这老脸都让你们丢尽了,都不好意思再见太后娘娘了。”
镇国公只得回身骂老婆:“你说说怎么办吧?”
水母抽抽噎噎:“大不了我把铺子还给她也就是了。”
水老太太冷哼:“人家要你赔偿女儿的名誉,你那个铺子本来就是人家的,这也算诚意?”
镇国公没法子只得看着老母亲:“老太太您说怎么办吧,儿子听您的。”
水老太太冷笑:“你们不想进宫去挨嘴巴子,就老老实实还给人家一门亲事。”
水母拧眉:“亲事?水浣已经娶了贾元春了,他是太后赐婚无法更改……”
水老太太歪歪嘴:“小洒儿不是没成亲吗,你当初不是喜欢她,要说给水浣,如今说给洒儿不是正好。”
水母闻言惊叫:“这不成,她都十八了,洒儿才十五,再者,他跟晴儿……”
水老太太顿时一啐:“什么?她姐姐孩害得浣儿还不够,还要来害洒儿?我说你怎么把人接来住下就不走了,却是打的这个主意,趁早把那丫头送走,你想让他们兄弟失和,不再见面吗?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从前还笑话人家苛待庶子,我看你待亲生儿子比人家庶子还狠!”
水老太太指着房门怒道:“你们给我滚出去,什么时候处理好了薛家的事情,什么时候来见我!”
水母走了,水老太太又气吁吁骂了几句方才住口。看着水浣只叹息:“看来我当初不该把你抱在身边教养,到如今害的你母亲疏远你,你放心,我闭眼之前,答应你的东西一定会给你,我就不信,我堂堂侯门千金,国公夫人,还护不住一个大孙子!”
水浣却笑道:“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孙儿能够理解母亲!”
水老太太颔首:“你是个好孩子,只怪那些有眼无珠的东西……”
水浣怕元春听见,忙着插话:“孙儿如今不再想从前了,我决定了,去太仆寺做寺丞,虽然名头不好听,但是胜在清闲,也没得危险。”
水老太太颔首:“这就好,找点事做消磨时光,免得一天到晚窝在家来东想西想。”
水浣笑道:“孙儿却不是为这个,孙儿怕将来被儿子瞧不起,被人说他爹是个混吃等死的老纨绔。”
水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什么,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水浣抹着鼻子笑:“还没请太医,但是,春儿说她原本是月中的小日子推迟了一个月了,怕是……”
水老太太大喜,忙叨叨命人请太医过府诊脉,果然是喜脉,阖府大喜。
世子夫人虽然进门五年了,却只是生了一双女儿再没开怀,水老体态巴望重孙子眼睛都望穿了。
消息传回荣府,贾母大喜。
凤姐也是松了一口气:“一雀一蛋,大姑奶奶真是好体质!”
平儿抿嘴笑:“也没白瞎奶奶替她熬制的那些汤。”
从前只不过被忠顺王强迫一次就有了,这回又是进门有喜,难得水浣不计较她从前的事情,不得不说元春的命运不是一般顺!
贾琏闻言也安心不少,至少元春如今有了新的牵绊,不会再做白梦了。就是有什么举止失当,那也是水家的家务事,跟荣国府无关了。
三月底,卫家上门下聘,定下五月初八的婚期。
卫家下聘三万银子,史家基本拿不出东西来,史湘云根本就是空手上京。一件嫁衣还是贾母出的布料,她自己赶工绣出来。
迎春探春惜春并黛玉姐妹,一起动手替她绣了一床百子纳福被。
凤姐又命府里的绣娘替她赶制了蚊帐幔帐这些不仅要的东西,把卧房凑齐了。
凤姐便跟贾母商议,把之前贾母凤姐贾赦凑得三千银子,添上薛王氏甄英莲每人五百银子添妆,替湘云买了一个四百亩的田庄。
这一来,湘云的嫁妆就好看多了。
贾母命凤姐把所有东西摆出来参详,这才发觉,湘云的嫁妆里一件家具也没有。
女家上门铺床要铺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