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得偿所愿, 他很高兴能够进入军队。
在外人眼里,贾琏失宠了。
皇上口谕, 并未指明让贾琏何时报道。不过,贾琏当日就把手头的差事做了交接。
当晚, 贾琏分别去了东院与荣庆堂,将他起草诏书写错字被皇帝罚去西山效力的事情告知两位长辈。
这件事情上,贾母显得比贾赦更有政治眼光,贾赦闻言破口大骂:“你怎么可能写错字,这必定是奸人陷害,十之八九是忠顺王的手笔。真是个丧门星啊,若是你祖父在世, 他们这些人那一个敢如此?”
贾赦跟哪儿转圈圈:“怎么办, 如果能够得到上皇召见就好了,对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是喜欢东府的蓉儿吗?蓉儿这孩子又很亲厚你, 这事儿让他去求太后, 皇上必定能够回心转意。”
贾琏却道:“老爷认不认得赵全?”
贾赦闻言点头:“他父亲曾经是你祖父的手下,当初,你祖父是领侍卫内大臣,赵全的父亲是司钥长,他竟然在当值的时候喝酒,喝醉了竟在乾清门就地小便,被你祖父看见, 当场撤职查办了。后来他们一家回了原籍,这个赵权后来科举入仕。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贾琏道:“赵全最近调任吏部尚书了,是忠顺王保举的他。”
贾赦顿时明白个中关隘,拍手感叹:“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贾琏言道:“所以,与其在京都被他们各方打压,不如我去投奔冯将军,冯紫英跟我是兄弟,至少冯将军不会害我。”
贾赦颔首:“这话也对。”
贾母却问道:“圣上可说要罢黜你的庶吉士?”
贾琏摇头:“这倒没有!”
贾母颔首:“这就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好的去吧。家里不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几年呢!”
贾琏对于贾母的政治敏锐很佩服,一般人闻听被皇帝贬谪,都会惊慌失措,谁知贾母却能冷静的分析问题,并且很快抓住了事情的本质。
估计,贾母应该得出了皇帝并未真正恼怒的结论吧。
贾琏辞别了贾母,回得家去,却见凤姐跟平儿已经替他收拾好了包裹行李。
主仆见了贾琏一起红了眼圈,不过却又都带着笑脸。
凤姐走得近些替贾琏整整衣冠,笑道:“二爷不用安慰我,我没事儿,我在娘家的时候,这种起起落落的事情一进看了许多回了,二爷只管去,若是受不了,大不了回家咱们不干了也就罢了,从前不当差咱们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贾琏闻言很是感动,他伸出双手替凤姐理了理云鬓,整了整凤钗,笑道:“相信我,总有一日,我让你花钿九树翟九等。”
凤姐眼眸润润的,这是一品诰命的装扮,她当然向往,遂一笑:“我相信二爷,我等着二爷。”
贾琏搂着凤姐去了儿子闺女的卧房:“咱们去看看逑哥儿与巧姐儿去。”
这晚,夫妻夜话。贾琏叮嘱凤姐保重自己照顾好老老小小。
凤姐支着胳膊,看着贾琏的眼睛,娇滴滴伸出玉手,点在贾琏鼻子上:“二爷在外面混的不好,就早些回来,要记得家里有老婆孩子可以依靠呢。混的好了,也要抽空想想家里,不要忘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你呢!”
贾琏眼里的激动差点流出来,伸手刮刮凤姐的鼻子:“你这个妇人得亏没读书,若是读书认字,只怕比薛涛还会勾搭人。”
翌日,贾琏就去了西山,西山将军正是冯唐。
贾琏奉上自己的调函,冯唐接过去看也不看放置一边:“军中自有将令,你既然到军中效力,就该听从军令!”
冯唐也不管贾琏的反应,自顾说话:“我本想让你做个大头兵,可你毕竟是进士出身,不能一撸到底,你身为御前侍卫,就去柳子?手下做个伍长吧。柳子庵你应该听说过,他也是京都人士,侍卫出身,理国公的侧枝。”
柳子?贾琏认识,却没有交集。
贾琏更在意自己的职位。
贾琏正在默默思忖自己的新身份。却被冯唐一笑打断了:“对了,武长就是二等兵。”
一个兵字入耳,贾琏尴尬的摸摸鼻子,只觉得自己的鼻子碰平了。
自己论武是四品带刀护卫,论文,最低也是正七品。如今竟然混到没品了。
这不是说自己再见了皇帝连小臣也不能称呼了?
不过,这些可吓不到贾琏,贾琏可是在戍边将军手下做过罪奴。他在心中默了一下,这个伍长大约相当于戍边军中的旗兵吧,小旗也是连带自己才三人。
这点人手够干甚么呢?
且这伍长说起来带着长,其实就是二等兵,手下两人,也不过是大家一起搭伙吃饭一起训练罢了,根本不能算作真正的手下。
贾琏挺直了身躯,犹如标杆一般挺立在冯唐面前,问道:“请问将军大人,卑职作为伍长,有升迁机会么?如果有,多长时间可以得到升迁,如何得到升迁?”
冯唐一笑,这个小子果然不是个安分的,还没上任就问升迁。不过冯唐身为军人就喜欢爽快人,遂道:“当然可以升迁,两个途径,一个是积攒军功,再则是上官出缺,你可以参家竞争考核,考核分文考与武考。”
贾琏哑然,第一个升迁条件显然遥不可及。他如今身在京都,除非国破家亡,否则,不可能有敌人跑到京都来让人砍杀,让他到哪里去攒军功呢?
第二个条件看似容易,却是望梅止渴。
谁知道什么时候有空缺呢?
只是,贾琏有些疑惑,不是说冯紫英也在军中历练吗,怎么自己来了却不见他露面?
冯紫英既然不曾前来,必行有不能来的原因。
贾琏忍下疑惑,也不动问,告辞而去。
伍长虽无官衔,却有住房,同住着就是那两个所谓的手下。
贾琏报道之时,兵营中的士卒已经出去操练。按照规矩,贾琏身为伍长也应该参加每日的操练才成。贾琏询问那带路的兵卒:“可知柳郎官麾下今日训练什么?”
兵卒道:“今日训练负重跑步一百里,卯时出发,午时结束,能够顺利完成者,下午则可以休整,不能完成者要受处罚,下午不许休息,未时开始,继续训练跑步,直至酉正才能结束。”
贾琏默然,这就是说一整天都得不停地跑步了。
贾琏看了下时辰,这般时候已经辰时初刻,兵卒们已经出发半个时辰了。贾琏暗忖,如今待在这也没意思,贾琏决定赶上去。
贾琏问道:“请教这位兵士,可知训练路线?”
兵卒闻听贾琏说话客气,对他并无丝毫鄙视,顿生好感,言道:“若是大哥想要赶上去,卑下愿意带路。”
贾琏拍拍兵卒的肩膀:“那就劳烦你了,以后咱们相互照应。”
“大哥是说,你愿意跟小的一起搭伙么?”
贾琏根本不知道所谓伍长的手下是如何来的,难道是自由组合,顿时一愣:“难道不是由长官分配,却是自由组合?”
兵卒一笑:“小的是兵户出身,从小在这营中长大,因为身子羸弱,一直没有通过考核,新近才通过考核,小的跟大人一样,明日才正式入营,不过,大哥相信我,我只是格斗差些,长途远足我一直都在练习,并不比别人差。”
贾琏算是知道了,自己就是个光杆司令,说是手下两人,其实就是空话,这个羸弱的兵丁因为新进无人愿意收留,才会巴结自己。
不过,相见就是缘分,难为这个兵卒愿意相信自己。遂伸手:“我叫贾琏。”
“小的名叫吴勇!”
贾琏一笑:“好,吴勇,咱们开始吧!”
“这样不行,大哥跟我来吧!”
吴勇拉着贾琏进了营房,口里叨叨营规:“野外远足训练得身穿铠甲,肩挎弓箭口粮,手执兵刃,这样子跑路才算训练,否则,就会受到处罚。”
兵卒甚是高兴,话语滔滔。
他因为个子小,多年来努力锻炼,依然不及其他兵卒强健。
如今虽然通过三等兵考核,却没人愿意接纳,成了闲散人员。只好主动在兵营中做些事情,也不辜负他所领俸禄。
这时恰逢贾琏前来效力,他看到机会,主动为贾琏带路套近乎,不想竟然获得贾琏好感,今后就可以跟着贾琏混了。
这兵卒嘀嘀咕咕不住嘴,贾琏很快了解不少西山驻军的情况。贾琏暗自庆幸,自己捡到宝了。这个小子个子不大,脑瓜子一点儿不笨,整个一个万事通,跟他组队训练,倒不寂寞。
一时贾琏与吴勇整装出发,往昌平而去。
这边贾琏刚刚出发,冯唐就得到了消息,暗暗点头,这个贾琏果然不错,怪不得几个孩子都愿意跟他来往。
不过,冯唐对于贾琏第一天来能不能完成一百里的野外训练很不乐观,毕竟贾琏出身公府,娇生惯养,虽然浪子回头走正路,可是这越野跑步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进行长时间的训练才成。
不过,冯唐对于贾琏积极的态度很满意。
冯唐当即写下一封密折,然后密封入匣,快马送回京都。
却说贾琏与吴勇两个顺着官道而去,跑不过十里,吴勇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却咬牙坚持,并不要求歇息。
贾琏不动声色,暗暗关注,又跑了五里,吴勇的速度越来越慢,几乎成了半走半拖了。
这时,贾琏提议歇息片刻,吴勇迅速脱下铠甲,浑身的衣服已经汗湿透了。
贾琏瞧在眼里,知道这个兵卒为什么十八岁才会通过考核,只怕是考核官员动了恻隐,不然,这种体能不可能通过考核。
西山奉圣军中的兵卒,大多是从其他军中选拔而来,选拔的条件就是身体强健。
贾琏因问:“你出身奉圣军老营?”
吴勇嘿嘿干笑两声:“大哥慧眼如炬,卑下正是出身奉圣军老营,我祖父是奉圣军组建时候的老兵,从那时起,我们全家世世代代就生活在军营,靠当兵吃饭。我们家到了我这一代只有我单根独苗,我父亲身体不好,故而,我没有参家预备军。如今我都十八岁了,我才通过考核。今蒙大哥不弃投奔大哥麾下。”
什么麾下,贾琏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二等兵而已。
这孩子虽然身体不行,嘴巴很甜。
贾琏也就图个心里舒坦,决定帮他一把。
他不动声色把自己的羊肚子水囊递给吴勇,吴勇很懂规矩,水囊悬空,仰头喝了两口,觉得心头顺畅多了,躬身把水囊还给贾琏:“多谢大哥。”
贾琏自己也喝了两口,两人整顿铠甲重新出发。
这一次,贾琏替吴勇挎起弓箭与长矛,嘴里指导吴勇呼吸:“气沉丹田,长吸慢吐,鼻吸口吐,注意节奏均衡,脚步配合呼吸。”
吴勇跑动之后,贾琏再次调整他的姿势:“头不要往前倾斜,身姿正直,浑身放松,跑步时,脚尖落地,腿不要提得太高,手臂自然摆动。”
吴勇照做贾琏的教导,呼吸配合动作,这样跑起来之后,果然轻松多了。
吴勇冲着贾琏长揖到底:“多谢大哥教诲!”
贾琏跑在前面:“少说话,跟上!”
这一次,吴勇坚持跑完了余下三十里,没再提出休息。距离昌平县东目的地五里之时,贾琏遇见了回返的郎队。
一位手持杀威棒的虞官看见贾琏二人,以为他们是掉队的兵卒,伸手拦住两人问道:“你们属于哪位什长手下,你们谁是伍长?”
吴勇捧着脑袋直往贾琏身后躲,虞官打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
贾琏顿足拱手言道:“回禀大人,卑职贾琏,乃是今日报道的二等兵,这位叫吴勇,他是老营出身的二等兵。”
虞官看了看吴勇,似乎有印象,再看贾琏:“今日才报到?你自那营选拔?”
贾琏道:“卑职从前在皇宫做侍卫,奉命到军中效力,冯唐将军任命卑职为伍长。”
虞官颔首:“你们是什么时辰离开兵营?”
贾琏回道:“回大人,我们是辰时初刻出发。”
虞官看了看怀表:“午正我在军营门口等你们,过时考核算‘不通’,午后要继续训练,你们可记住了?”
贾琏作揖:“卑职记下了。”
贾琏回身开始跑步,却见吴勇并不动身,因踢他一脚:“时间紧迫,磨蹭什么,跑啊?”
吴勇却在扳指头,满脸惊讶:“大哥,我们只用了一个半时辰,竟然跑完了四十五里啊?”
贾琏一嗤:“若不是你像个裹脚女人,爷早就赶上大部队了。”
吴勇顿时满脸惭愧,忙着讨好贾琏:“都是小的没用连累大哥,这样吧,今后大哥的吃穿都归小的打理,您只管训练就好,其余一概无需操心。”
贾琏一哼:“就你这个熊样,回去还不累瘫条,指望你洗洗涮涮做茶饭,我还不得饿死。”
吴勇咧嘴一笑:“您就擎等着吧,小的保管您回家舒舒服服吃现成的穿干净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贾琏这人本来心软,再者他原本也没有丢下吴勇的打算,只得牺牲自己能源,把水囊再次递给吴勇:“只管嚼舌,赶快跑吧!”
吴勇喝了几口,顿时精神十足,他心里纳闷,自己今日精神特别足,好像用不完一样,莫非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贾琏默算一下时辰,大部队一个时辰跑了五十五里,要想赶上大部队,必须提速到一个时辰六十五里。贾琏开始提速,之前一刻钟跑十里,提速至十五里。
吴勇这时就跟不上了,不久就开始气喘吁吁。
贾琏只得命吴勇把铠甲脱了:“要么你脱了铠甲跟上我的速度,要么,你今日就别算成绩了,就在这里等我回来,算你明日报道,我依然收你,你挑一个。”
吴勇看了眼贾琏,面色讪讪,吱吱唔唔:“可是,这铠甲怎么办呢,我就是跑到目的地,若是被虞官看见我没穿铠甲会挨揍的,四十军棍,会死人呢。”
贾琏冷哼:“收了你,算我倒霉,我替你背着吧,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这般情况你还是掉队,我也不要你了。”
吴勇忙着举手发誓:“大哥放心,我爬也爬回去,必定不会掉队。”
一盏茶之后,目的地在望,贾琏放下铠甲命吴勇穿上,两人又跑一炷香,终于都到目的地,向虞官领了回执。
虞官告诉二人,可以歇息一盏茶的功夫。
贾琏二人却马不停蹄往回赶。
这一回,吴勇可是倒了霉了,因为虞官跟着他们监督呢。
贾琏也傻了眼,只得放弃一鸣惊人的打算,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午时正刻回营吧。
回程的一个时辰,贾琏总共让吴勇喝了四次水,两人终于赶在午时正刻之前返回了奉圣军驻地。
冯唐得到回报甚是惊讶:“张胜,你是说贾琏提前一刻钟完成训练任务?”
张虞官点头:“是的,按照卑职推断,那贾琏若不是照顾那吴家的小子,估计能够提前半个时辰回营。我还怀疑,贾琏帮着吴家小子作弊,不然,凭他小鸡子似的气力,根本不可能全副武装跑完全程。”
冯唐顿时眼眸一亮:“这个小子有点意思,我还道他侥幸入了陛下法眼,看来他有些真才实学。难道又是一个文武双全的才俊?”
张虞官闻言讶异:“文武双全,莫不是这贾琏才学也不错?”
冯唐笑道:“殿试二甲头名的庶吉士,你说才学好不好?”
虞官一愣:“这个不是该入翰林学习吗,怎么到了我们这里?”
冯唐不愿意掺和圣上跟亲王的官司,遂一笑:“圣上的心思我们哪里猜得着呢,好了你去吧,这事儿不外传。哦,对了,二公子若是回来让他先来见我。”
回头去说贾琏,他缴了回执回到住处,浑身汗渍很不舒坦,想着去水井冲凉又怕吓着众人,故而,提了两桶凉水回房,预备冲洗。孰料,吴勇也回来了,这小子挑回两大桶热水,笑嘻嘻看着贾琏:“大哥,这日子天气冷,井水太凉,还是热水泡澡舒坦。”
贾琏瞠目:“这么点时间,你哪里找的热水,别告诉我说你自己烧的。”
吴勇笑道:“这哪儿能呢,小的之前不是告诉过大哥,小的家里世世代代住在军营里,我奶奶我娘为了贴补家用,在那山脚下开了一家简单的脚店,专门供应热水与大碗饭,赚取几个加工费而已。”
贾琏顿时了然:“怪不得你小子敢说大话。”
吴勇嘿嘿干笑。
贾琏却正色言道:“我今日就叨扰你家了,明日起,我还得自己动手造饭,否则将来进行野外训练,不会生火做饭,岂不是要吃生的?”
今日野外远足训练,每个士卒可是都背着三日的粮食,一旦要在外面露营,必定要各自生火做饭,这些事情贾琏没做过,必须现在学起来。
吴勇闻言肃然起敬:“大哥说得很是,小的明日就开伙。”
贾琏摆手:“你已然会了,不必刻意如此。”
贾琏前世学会了埋灶煮饭。
君子远庖厨。
这一世,他是侯门公子,岂能会那庖厨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