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柳大姐看着快要生了, 可柳三妹前世是学医的, 所以知晓她其实离生娃还有好一会儿的,她才刚刚见红,间隔的阵痛还不规律。需要等到阵痛间隔时间锁定在五分钟之内才是要生的节奏。
阵痛时间越紧密, 肚子越痛,柳三妹推着车着往医院走的时候, 很清晰的能听到柳大姐时不时闷声喊痛的声音。柳三妹听了心里直着急,可再着急, 她也不能加快, 这黑咕隆咚的夜晚,她要是一个不小心打滑了,那大姐可就摔出事了, 所以只能慢慢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 柳三妹直接拿着生产包裹,这是她一早准备的, 一旦柳大姐要生了, 直接拿着就走。
推开医院产科大门的时候,值班的护士正坐在前台打着瞌睡。柳三妹把柳大姐扶着坐在长廊里的长椅上。走上前,重重地拍了一掌在桌子上,小护士立刻被她吓醒了。恼怒地瞪着她!
柳三妹无视她的怒火,赶紧说, “麻烦你快点帮我找产科医生,我大姐快要生了。阵痛已经十分钟一次了。”
小护士揉揉眼,不高兴地嘟哝着, “急什么?不就是生孩子吗?等着!”说着人立刻往院房里面走去。
柳大姐扶着腰,坐在椅子上等,叫痛的频率更加快了。
却迟迟不见小护士过来。柳三妹不敢走远,只能从走廊外一间一间地从门框的窗户里看。
这时候的病房全都是木门,上面配个玻璃小窗户,可以很清楚的看清里面。
一间一间地看,全都没有人,到了中间,是个卫生间,门没有关,看到刚才的那个小护士正在洗脸。柳三妹急得直冒火。她大姐现在阵痛已经在五六分钟了,这个人居然还在优哉游哉的洗脸!
“我让你找医生过来呢,人呢?”柳三妹急的不行,见她这么个态度,声音都拔高了!
小护士不急不慢地拿着架子的毛巾开始擦脸,“急什么?等我这洗完脸,就帮你去叫人吗?再说了,医生已经回家了。这么晚了,哪还有人呐?”
柳三妹急得不行,不停催促她,“那你快点啊。我大姐她快生了。”
小护士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啦!知道啦!”
柳三妹气得火冒三丈,可,现在她能跟她吵架吗?显然是不能!她想了想,掏了掏口袋,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和两斤粮票,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压着怒火柔声说道,“真的,我大姐是头胎,她没有经验,您帮帮忙,快点去喊人吧。”
小护士低着数了下钱和粮票,才笑眯眯地抬起头来,“你等着,我这就去叫。”
说完,把钱和粮票往自己的兜里一塞,立刻撒着腿往医院外跑。这速度和她给的钱成正比!
柳三妹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钱还是有用的。
柳三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赶紧往回找柳大姐。
却见她的脸上同样也有密密麻麻的汗珠冒了出来,显见是疼极了。
柳三妹急得不行,刚才太着急了,她都忘了问小护士了,那个医生家住在哪?会不会很远呢?
想了想,自己还是以防万一吧。
前世,虽然她工作的时候没有被分配到产科,可她好歹在学校里也学过接生,虽然只是给兔子接生过,但原理是差不多的呀。
再说了,妇科说到底与妇产科还是非常接近的。
她又往回,一间一间的找产房。
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找到了,门没有上锁,她直接推开门,扫了一眼,非常的简陋。柳三妹赶紧回去,扶着柳大姐往这产房走去。推开门就看到一台铁制的产妇机,踩脚的地方绑着厚棉布,躺的地方也有棉布垫子。
柳三妹先扶着柳大姐到旁边的单人小床上躺着。
拿着手表,帮她记录阵痛间隔。
两个小时过后,阵痛的间隔越来越短,现在已经是三四分钟一次了。
可,医生还是没有来。
因为时间越来越紧,柳大姐叫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柳三妹听了心惊胆战的。这要是迟迟不生,孩子有可能会闷在肚子里的呀,要是有个万一……
柳三妹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深想了。
听着柳大姐不停地喊痛,她急的团团转!
好半天,柳三妹才决定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让柳大姐坐在产妇机上,准备给她接生。
柳大姐没看到医生,见小妹让她坐上去,她害怕极了,脸上,脑门上全是汗,双手紧紧抓着柳三妹的手,抖着声音问她,“小妹,你能行吗?”
柳三妹其实也有些慌,理论学得再扎实,没有实践过,也是一大难题!可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时间不等人呐,这里除了她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刚才她在门口喊了那么久,一个人也没有。就知道这层楼里只有她和柳大姐了。
柳三妹当然不能直说,于是她温柔地笑着,很镇定的点着头,“放心吧,大姐,我能行的。你按照我说的,一步一步地来,千万别瞎用力,知道吗?”
柳大姐被柳三妹充满自信的目光吸引住了,神奇般的,自己也不再发抖和害怕了,点点头,吐了口气,缓解了下身体的紧张感,慢慢地爬上产妇机。
这个机子属于很旧式的那种,柳大姐两只脚分别踩在产妇机的踩脚处,两只手分别抓着产妇机的两个护栏。
柳三妹虽然对着柳大姐表现的很镇定,可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是装出来的,作为一个医生,你哪怕在再不确定,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你很难让你的病人相信你的水平!
等她给自己打打气,转身把架子上的手术工具拿过来。
一一检查和整理。
柳三妹先把柳大姐下,身穿的裤子脱下来,用剪刀把外面穿的长裤整个都剪掉,就剩下两只半截的裤管了。
虽然是夏天的尾巴,可温度还是有些凉,总不能光着身子生产吧?那样非得着凉不可。
她把裤子给剪了,护着她的两条腿,不让她受凉。
把剩下的一半裤子盖在她的肚子上。
戴着医生的专用手套,把柳大姐的腿间擦上碘伏,摸了摸,已经开到四指了。孩子迫不及待地就要出来了。
柳三妹低下头,孩子的头都能看见了。
时间刻不容返,柳三妹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了自己乱跳的心脏,一字一顿的说着,“大姐,等你阵痛的时候,要用劲全身的力气往下拉,就像拉大便一样的。知道吗?”
柳大姐脑门直冒汗,被宫缩折磨地直皱眉头,轻轻地应了。
因为没有胎心监测的机器,柳三妹只能让柳大姐自己判断宫缩时间。
时间慢慢地推进,一次阵痛,柳大姐用尽全身力气往下拉,憋得小脸通红,可,只是坚持了一分钟。
等她卸了气,整个人累得直喘气!两只手也松下来,互相柔着。
“还不够,再等等,等阵痛到来,要慢慢地用力。别把力用在手上,要用在下面。”
……
“别喊,别哭!省点力气!”
……
“慢慢地用力,对,慢慢地,往下,呃,宫缩没了?那再等等。”
……
“慢慢地用力,对,很好!呀,宫缩又了?咱们再来,记得别把力气一下子全用完了!”
……
“慢慢地用力,对,就是这样,孩子已经出来了,头已经出来了,快,快!加把劲儿,要不然孩子会勒脖子,赶紧的!哎呀,怎么没力了?”
柳三妹怕孩子没有呼吸,只好把孩子又给推了回去!虽然之前白努力了,可孩子安全第一!
……
“嗯,对,再慢慢地,对,头已经能看到了,慢慢地,对,对,继续,慢慢地,对,快,用力!快出来了,快!快!好!出来了!”
柳三妹赶紧把系带剪断,打好结。把孩子倒着拍拍,把孩子口里的羊水拍出来,等它终于发出一阵“哇哇”大哭声,柳三妹总算松了一口气。用台子上放着的称称了一下,七斤六两。好重的娃呀。
把柳大姐身上穿的衬衫解开扣子,把孩子放到她的胸口,重新盖上婴儿的包被。
柳三妹帮柳大姐擦她脑门上的虚汗,看她虚弱的样子,笑着说,“大姐,孩子很健康。放心吧。”
见她点头笑了,柳三妹便转过来,帮着她处理下面。
还好,大姐是顺产生的,而且没有用侧切,不需要缝伤口。
处理好之后,柳三妹才起身坐在凳子上,刚才一直蹲着帮她接生的,手和脚都麻了。
揉着手腕和腿,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告诉柳大姐,“大姐,是个女孩,挺壮实的。”
柳大姐闻言,神色有些淡了淡,柳三妹忙安抚她,“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
柳大姐点点头,却仍有一丝忧虑。
柳三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些天她帮着照顾柳大姐,算是看出来了,王宏林方方面面都挺适合大姐的,可他就像这附近的许多人家一样,似乎迫切想要个儿子。
常常在家说的都是:别饿着我儿子了,别教坏我儿子之类的。
可见他有多想要一个男孩来传宗接代。
可这是个女孩,他会不会很失望呢?
柳大姐也挺担忧的。
柳三妹之前想劝解他们,女孩也不错,可又怕他们怪自己乌鸦嘴,所以一直没有劝说。
现在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她就不能不说了。
柳三妹看着孩子的小脸,有心提醒她,“孩子是最敏感的,它能第一时间感觉到父母的想法,所以,你可别把你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她,将来她可就要跟你不亲了。”
柳大姐一愣,而后点点头,“你说的对,女儿也是我的孩子。”说着,慈爱地摸摸孩子的脑袋。
柳三妹抿抿嘴,笑着应和,“是啊,女儿贴心呐,将来就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
两人一人一句的聊着天,门从外面推进来。
一个年纪约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应该是医生惊讶地看着她们俩,“已经生了?”
小护士大惊小怪地看着她,“你用手帮她接生的?”
柳三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孩子都要掉地上了,我当然要用手接着了。要不然,等你们这时候过来,孩子还不知道咋样呢。”
小护士有些羞?澹?闪怂?谎郏??蟛趴聪蛞缴??庵智榭龈迷趺窗欤?br> 柳三妹侧过身让医生过来看看情况,说到底她毕竟没给人接过,之前学的又都是理论知识,护理方便的更是从没做过,于是问她,“医生,您给看下她的情况。”
医生淡淡地‘嗯’了一声,弯着腰把柳大姐盖上腰上的裤子给拿开,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柳三妹,“很好,没有什么问题。”
直了直腰,一眼就看到柳大姐胸口的孩子,皱着眉对柳三妹说,“把孩子抱下来,一直趴在她胸口干什么?”
柳三妹无语了,难道现在还没有这么一说?孩子刚生下来的半个小时要趴在母亲的胸口处,让她多体会下母亲的温暖。这样能增加两者之间的感情。
不过,算了算时间,估计也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了。柳三妹也不准备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必要。
柳三妹把盖在胸口处的包被拿下来。把孩子抱出来,重新用包被包好系上带子扎好,以防露进去空气。看柳大姐上身的衣服已经被她自己扣上了,也就放心了。
医生那边开始戴上手套,正用双手狠狠地压着柳大姐的肚子,为了把子宫里的胎盘和血给清理出去。
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医生根本毫不顾及柳大姐的感觉,即使她疼得受不了,她也一刻不停要按压。胎盘和血块不停地流出来。柳三妹抱着孩子看了一眼,胎盘上面毛毛躁躁的,说明肚子里还有许多血块,显然这个冷淡的医生也是知道这个。不停的帮她按压着肚子。
一共按了有一个多小时,肚子里才开始不再出血了。
医生这才把手套脱下来,停止按压。
医生吩咐小护士赶紧带她们到住院房。
小护士和柳三妹一起把柳大姐抬到平板的滑轮推车上。孩子就放在之前柳大姐躺过的床上。
医生板着脸,一点也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等她们把人抬上去了,医生才开始收拾东西。
柳三妹把孩子重新抱起来,手腕处还挂着包裹。
小护士在前面推着滑轮推车,病房就在同一层,倒省事了不少。
进了房间,里面一共有两张床,每张床旁边都有一个小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暖水壶。
床底下放着尿壶,这就是标准的配置。
柳三妹把带过来的垫子垫在下面,小护士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柳三妹解释道,“这是在自家做的,可以防水的,怕把床单给弄脏了。”
小护士随意的点点头,交待一翻注意事项就出去了。
柳三妹把孩子放到柳大姐旁边,让她吸奶。
柳大姐看她裹了□□这么久,似乎没有一点奶,有些急了,“怎么办?没有奶呢!”
柳三妹安慰她,“没事儿,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羊水已经喝饱了,暂时不饿的,让它裹着,慢慢就有奶了。”
柳大姐这才放下心来了。
柳三妹折腾好几个小时,现在已经五点多钟了。天还没亮,时不时的打着哈欠。
柳大姐看了挺心疼的,“你快点在那张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柳三妹随意地点点头,脑袋都有些糊涂了,“如果有事,就叫我。七点的时候,喊我起来,我要到供销社排队买菜,做饭给你吃。”
柳大姐微笑着应了。
看着柳三妹爬上床,一会儿就睡着了,会心一笑。
又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得小小的,脸型似乎像王宏林,嘴巴像她,眼睛似乎也像她,将来一定好看。
慢慢的,她眯上了眼。
七点的时候,柳三妹是自己醒的。她这些天的生物钟都调好了,一到七点就立刻醒来了。
爬起来,穿衣服,看了一眼柳大姐,还在睡,孩子还在果奶。一点也不闹。真好。
柳三妹给服务台的护士留了口信,让她待会儿告诉22号床,她回家准备饭菜去了。
昨晚那个护士下班了,这个护士年纪大了一点,一张圆脸始终带着笑,听她说了,立刻就应了,并且把它记在本子上。
柳三妹大感意外。
这几年,她见到的都是不负责任的服务人员,无论是收废品的,还是供销社的,或者百货大楼的,甚至是医院的,服务态度全都不好,没想到居然遇到一个这么负责的人,真是意外。
“你这叫什么名字?”
护士一愣,笑着回道,“我叫钟美丽”
柳三妹点点头,“嗯,谢谢你的帮忙。”
钟美丽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没啥。”
到供销社买菜时候,柳三妹顺便到自己家告诉柳二姐一声。
柳二姐正在吃饭,卫巧儿在村里的小学念书,并不住在这里。小姑一早做完饭,吃饭去上班了。
小姑她并不是天天去买菜的。三天去一回,说是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小姑除了替柳大姐上班,自己还接做菜的活,好在,现在是夏天没什么生意。要不然还真的忙不过来。
“真的生了?男孩女孩?”
柳三妹弯了弯嘴角,“是女孩。七斤六两。”
柳二姐刚才还笑着的脸上,瞬间低落下来,“是女孩啊,大姐没事吧?”
柳三妹摇摇头,“没事儿,她好着呢。”
“那我先去看看她。你回去做饭呐?”
柳三妹点点头,“你先去吧,我回去做好饭菜,拿点东西再过去。”说着就往外走。
柳二姐从屋里拿了点钱就立刻锁门到医院去了。
等柳三妹拿好饭菜过来的时候,柳二姐已经走了。
柳三妹看着柜子上的东西,一罐麦乳精和两袋红糖。
“二姐还挺会买东西的。”夸了一句,又皱着眉,“怎么才来一会儿就走了?”
柳大姐笑了笑,“我让她走的,马上要上班了,可不能迟到!”
柳三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钟了。
等柳大姐吃完饭,喝完汤之后,柳三妹拎着饭盒又要回去了,“我要把平板车拉回家去,吃完饭再过来,你有啥要带的吗?”
柳大姐想了想,还是让她帮着带两件衣裳。
尤其是裤子,她现在还是只穿着一条裤衩,没有穿长裤呢,幸好是盖着被子,要不然待会儿要想上厕所都不能下床。
柳三妹点点头。
等回来的时候,昨天的那个医生正在问柳大姐产后的问题,还特地让她把内裤脱了,
柳大姐红着脸,把自己的内裤脱掉,医生重新看了下流血的情况。
看着还算负责,可是,她的脸如果不是一直板着,就更好了。
柳三妹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她来得那么晚,应该错的是她呀,可人家呢,那态度叫一个冷淡,既不道歉也不懊恼,平平常常的,仿佛她没有把一个孩子给差点害死了。
后来,柳三妹从护士钟美丽的口中才得知这个医生叫刘慧,文,革的时候,身为院长的公公被手底下的学生主任给带头□□了,因为心理能力承受不了,自杀了。
而她,当时还只是个医生,因为公公的关系,也被批,斗了。刘慧的丈夫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跟他们撇清关系,第一时间就和她离了婚,孩子自然也归她了。几岁大的孩子,家里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沉默,在学校里也常常被别的孩子欺负,常常带着伤回来,总是不想上学。刘慧既当爹又当娘,还要工作,十分辛苦。
柳三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非常同情她的遭遇,每当在走廊里或病房里看见她的时候,柳三妹对她打招呼,她始终一副生人勿近的疏离感,没有半点表示。弄得柳三妹只好退而却步,再见到她的时候,就装作没看到,风一般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