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妹和陈元生每人手里都拎着四斤重的白面,静静地走在小巷子里。前面巷子口突然陆陆续续过去许多人,每人手里都举着一面小红旗子。柳三妹把袋子往背上一丢,往前跑去。
整个队伍很长,最前面的几人,其中有一人垂着头被两人喷气式地压着。那人很瘦很瘦,仿佛现在过的是饥寒交迫的日子似的,他低垂的脸上青筋漫步,身上有种不服输的气概。他的脖子上挂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用红色的笔写着“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刘从江”几个大字。特别的是‘刘从江’三个字上面划着大大的叉。
队伍每走一步,后面跟着人就喊一句口号,“打倒反*革*命!”,后面跟着人也一起跟着,边喊边激动地挥动着旗子。没有旗子的人就举着拳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是激情澎湃的表情。
在队伍两边各有一个人在指挥着,他的胳膊上系着一个红布,上面写着“红卫兵”三个字。看到柳三妹,板着脸,眼睛眯起来,像审视犯人一样的盯着她瞧,看得柳三妹毛骨悚然的。
柳三妹不敢特殊化,也跟着挥动拳头。那人才满意地走了,等人走了,柳三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
转过身,看着陈元生还未跟上来,有些奇怪,忙跑回巷子去,发现他正蹲坐着靠在巷子的土墙边,双手抱着头,头被埋在他膝盖里,像只鸵鸟似的。
柳三妹忙跑上前,担忧地问,“你咋了?不舒服啊?”
陈元生抱着胳膊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没啥。”
柳三妹突然想到他的身份,恐怕是想到他父亲被批*斗的场面了。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坐下来,安慰他,“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你爸爸不会一直在牛棚里的。他将来还会再当老师。你要记得苦难可以磨练人的成长,你现在就是在修行,等你将来日子好过了,这些日子就是你最大的财富,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陈元生缓缓抬起头来,不认同地反驳起来,“你竟瞎说,哪有人盼着受苦受难呢。”
柳三妹叹了口气,“就比如我吧,父母重男轻女,我在家里就像个隐形人,爹不疼,娘不爱的,我在外面疯玩一天,他们也不会想到去找找。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讲,我却可以有自己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且还不能被人发现,你不觉得这又是件好事吗?硬币总有两面的,有好的一面自然也就有坏的一面。”
陈元生被绕晕了,小脸有些纠结,“你……我说不过你……”不过,被她这么一顿绕,他也没那么伤心了。
“对了,你知道刚才那人是什么人吗?”刚才那人虽然低着头,可她却明显感觉到他的步伐非常不一样,像是军人的感觉。
陈元生像白痴一样的看着她,撇撇嘴,“还能是谁呀,咱们县里只有一个反*革*命分子,刘丛江呗。”
“我当然知道他是刘丛江,我是说,他是什么身份?”
陈元生白了她一眼,见她好像真的不认识,于是小小声地解释起来,“哦,他是早年参加抗战的,小日本打过,国民党打过,听说后来还过将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却被定为反*革*命分子了,发到咱们县来了,别人一个月批*斗一回,他至少得要五六回。而且还每个镇每个村都要轮流一次。咱们县没人不认识他的。对了,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呢?”说着,怀疑的眼神看着柳三妹。
柳三妹躲避着他的目光,站起来吱吱唔唔的说,“我不是经常割猪草嘛,错过了呗。”
“哦”陈元生也就没怀疑了。
柳三妹怕自己露出了马脚,于是拉着他起来,“咱们赶紧走吧。要不然,下了工,你爸爸发现你不见了,肯定得着急上火。”
陈元生听她这么说,也不敢耽搁,两人着急忙慌的往家赶。
一路上,两人躲躲闪闪的,就怕遇到同村的人,好在这个时间都在上工,没有多少人走大路,而且,两人遇到人就把袋子放在草丛里,自己坐在上面,装作歇息的样子,等人走远了,才拿起来继续赶路。
就这样,一个小时的路,愣是让两人走了一个半小时。
回到村子,柳三妹特地让陈元生在外面等他,她回趟家,拿篮子,趁着这时间把自己的面收进空间。没有理会已经下工的柳大姐和柳二姐,拿着篮子就往外跑。
两人到了牛棚,陈元生的爸爸已经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
玉米粥,稀稀的样子,外加半碗蒸熟的红薯片。几样东西就放在地上,用一块木板隔着。
“爸爸。”
“嗯,回来就赶紧吃饭啦。粥一会儿要凉了。”陈元生的爸爸陈为正正揉着腰,头也没抬顺嘴答了一句,待抬头,看到柳三妹一愣,忙招呼人坐下,“快坐下吧。一起吃碗粥吧。”
“爸爸,这是柳绝妹,家里排行老三,人称柳三妹,上次你生病,就是她给的药。”
陈为正单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双手抱拳,“多谢你特地拿来退烧药。”
“陈爸爸客气了。您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坐下吧。”这样文弱的身体去干收麦子这种活,恐怕累极了他。家里,柳建国和许翠林割麦子,能有十二工分,柳大姐和柳二姐打粮食也有十工分。可陈爸爸却只有五工分,关键是干得活一点也不比别人少。这就是成份的不同。柳三妹都有些可怜他了,一个大学老师做农活,专业不对口不说,还累身体。可他也毫无办法,陈元生这样的孩子最多捡麦穗挣工分,可他这样的成分,得捡两亩地才能得到一个工分。陈元生本身就吃不饱,再运动量大,饿得就更快,所以,陈爸爸就不让他去捡麦穗了,留他在牛棚看牛。
陈元生看着他爸的动作就知道他的腰又拉伤了,赶紧放下布袋子,拉着他爸坐下,满脸喜色地说,“爸爸,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说着把自己丢下的布袋子拎起来,邀功似的说,“这是白面,我今天刚刚得到的。”说着,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早上藏好的鸡蛋,“这是鸡蛋,您吃了吧。”
陈为正皱着眉,声音也有些严厉,“哪来的?”
陈元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柳绝妹,见她鼓励似地点头,心里顿时踏实了,抬头挺胸地回道,“是柳三妹给的。”
柳三妹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在山里养的鸡,面粉是早上我们拿到县里跟人换的。”
陈为正明显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你在山里养鸡?”
柳三妹点点头,解释道,“我天天割猪草,在山里围了个地方,养了几只鸡。”想了想,又叮嘱道,“您可别告诉别人。”
“这……”家家户户都有养鸡,因为每家都要上交一定的数目。养鸡也不犯什么。但是这样的事情如果被人发现了,恐怕也不好。
不等他说话,柳三妹就猜到他的想法,于是笑着补充道,“您放心,就算有人发现了鸡,也只会以为是村里走丢的。不会怀疑到我的。”当然也不会发现我和陈元生去交易的事。当然后半句她没说。
陈为正点点头,“不过,鸡是你养的,元生他只不过是顺手帮你一把,这面你还是拿回去吧。”
柳三妹笑着推辞,“陈爸爸,我其实是有私心的。我已经十二岁了,开学就要上初二了,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如果以现在的成绩去考高中,肯定没什么指望了。所以,想请您帮我补习补习。”这个孩子的身体已经十二岁了,可因为家里让她养猪,愣是让她边学习边喂猪,要不然就不给她交学费,虽然一学期的学费才一块多,两斤猪肉的价格。但是,因为只上半天的缘故,她的成绩一直很差。她还想上大学呢,离开这个家。她现在上初二,再过四年,考大学也不会很难。
陈为正绝对是一愣,没想到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都知道上进。听了心里也非常高兴,原来他还是有用的。
于是,看了眼儿子,儿子已经十一岁了,他们家挨批*斗那会儿,他才四岁多,还没有启蒙,现在年纪到了,吃喝都成问题,哪里还能想到读书识字。心里叹息了一声。摸摸儿子的头,“说起来,元生也该启蒙了。”转过身干脆立落的点头答应了,“好,我教你。”
柳三妹满脸激动的站起来,鞠了一躬,“陈爸爸,多谢您。您放心,以后,您只管教我,如果我偷懒您尽可以罚我。”
陈为正笑得一脸温和,“有你这话,我很欣慰。”
柳三妹看了眼外面,提起篮子,“陈老师,我先去割猪草了,早上五点到七点,我跟您学两个小时吧。”八点是上工时间,她早点过来,还能给他们改善伙食,而且时间早了也有好处,大多数人都还没起床呢,不容易被人察觉。
“好,你慢点。”
柳三妹点点头,拎着篮子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