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被一阵强烈的震动惊醒, 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舒畅。精神力全部释放之后的睡眠甜蜜得令人难以想像, 再醒来就觉得精神充沛，整个人都像随时能弹起来一样。

雷克斯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醒了？知道你睡了多久？十四个小时！猪一样。”

“你才是猪呢。”安宁回嘴, 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发现这是一艘陌生的小飞船。而雷克斯虽然笑吟吟在跟他说话, 手上却在紧张地操纵着飞船。从显示屏上的飞行曲线可以看出，飞船正在高速变向飞行之中, “怎么回事？”

雷克斯在百忙之中还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给我支烟。没什么, 不过是空中警察在跟着我们而已。”

安宁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被发现了？” 他记得昏倒前听见过刺耳的警报声。

雷克斯耸耸肩，张嘴叼住安宁递到唇边的烟, 含糊地说：“费尔担心老婆孩子, 被发现了。不过没事，已经让他走了, 空中警察这边, 逗着他们玩玩。”

“你没把米修斯弄来当个人质？”

雷克斯笑了笑：“那人真不敢弄来。我不知道你把他伤成什么样了，万一他比你醒得早，我还真没办法。又不能立刻杀了。”

安宁握着打火机的手指猛然一紧：“为什么不能！”

雷克斯差点被他燎到脸，赶紧一闪：“冷静点，你想烧了我吗？”

安宁稳住神, 手指微微有点抖：“为什么？治疗师派系不能动，连米修斯也不能动，难道还任由他们去继续延缓战争的进程吗？”

“当然不是。只是米修斯如果死了, 治疗师派系会更混乱。米修斯确实有野心，可是他对治疗师的管理和约束也是得力的。刚才我如果要杀他很容易，但是杀掉之后呢？米修斯的死势必掀起一场大乱，对我们和虫族的战争并没有任何好处。至少，缺少了治疗师，我们的士兵和军官们就需要更多的休养时间才能重返战场，这是对我们不利的。”

“你觉得他还会尽力去治疗吗？”安宁觉得可笑，“现在他知道索克斯家族在寻找安家留下的东西，他们还会专心在治疗上？”

雷克斯笑了起来：“为什么不？如果他们不治疗，人类在与虫族的战斗中失败，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安宁闭紧了嘴唇不说话。通讯频道里传来杂乱的干扰音，雷克斯猛地一拉操纵杆，飞船划出一道圆弧，闪过背后射来的一炮。安宁被突然的转弯甩得晃了晃，反手抓住座椅后背站住了。

雷克斯瞥了一眼显示屏：“坐下，后头追不上要开炮了。”

安宁固执地站着没动。雷克斯连续几个转弯把背后的警用飞船又甩开一段距离，叹了口气：“在去索克斯家族之前，你不就知道这件事只能在战后再说吗？”他柔和地看了安宁一眼，“现在看见米修斯，或者说，是因为去过你家的工厂，所以忍不住了？”

安宁嘴唇泛白，片刻之后，慢慢地在座椅上坐下了。雷克斯说的没错，他确实早就做好了战后才能复仇的心理准备，可是故地重游，看见二哥特地留下的设备，再看见米修斯，仇恨涌上心头，一时就控制不住了。

“我如果能力再强一些——”刚才就可以直接杀掉米修斯。

“你能力已经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了。”雷克斯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当时我真担心你顶不住米修斯的攻击。你们两人之间的精神力场冲突激荡到让人心惊的程度。我的探测器一个劲报警——”

“探测器？”安宁瞥他一眼，“什么探测器？”

雷克斯笑了笑：“索克斯家研究出来的东西，也是对付治疗师的。能够探测你周围精神力的强度。不过不怎么好使，只有在精神波动超过某个限度的时候才会报警。当初是配备来探测虫族干扰波强度的，后来改了改，发现用来探测治疗师的强力攻击也可以使用，不过有个使用范围，不达到一定强度也不会显示。这样看来，虫族的干扰波与治疗师的精神力确实有相通之处，否则也不能通用一种探测器，是吧？”

安宁被他岔开了话题，刚才的愤怒渐渐消散了些，闷着声说：“是。”瞥见雷克斯还在嘴上叼着那支没点燃的烟，重新拧开打火机凑过去给他点上了烟。

雷克斯咬着烟笑了笑：“前面快到卫星城了，这飞船要抛了，咱们准备上机甲。甩脱了这帮警察，还得回去跟接费尔的人会合。”

前方确实是卫星城。卫星城是指分布在地球近轨上的空中城市，比远地空间中那些钢铁要塞小得多，但却生活了更密集的人口。追到这里，空中警察们也有点着急了。如果让前面的恐怖分子逃进卫星城，一来提高了追捕难度，二来也怕他们在卫星城里再进行恐怖活动。连最顶级的治疗师沃罗先生都敢伤害，不是恐怖分子是啥？而且还是丧心病狂型的。

“改换高能炮。”领队终于下令，“务必在逃入卫星城之前击落他们。”

“是！”小型光炮炮口缩回，高能炮从飞船下部探出来，瞄准器锁定了前方飞船。地球与卫星城之间有一片空旷地带，如果在这里不能击落飞船，再向前就进入了卫星城的活动范围，高能炮就不能随便使用了。

“轰——”炮口喷出淡蓝色光圈，前方的飞船竭力拐弯，但高能炮覆盖面积比小型光炮大得多，前方飞船显然没有发现改用了高能炮，等到被高能炮的攻击范围覆盖时再想逃走，已经晚了。飞船晃动了一下，有半秒钟的停滞，接着突然爆出一团耀眼的火光，在半空中炸了开来。炮手松了口气：“击中。”

安宁微微眯了眯眼睛。飞船爆炸的火光太过耀眼，即使在机甲里，也闪得他有些不太舒服。不过这火光极好地掩护了他们，没人注意到一点深灰色的冷光从火焰里冲出去，在爆炸尚未结束的时候就冲进了太空城。

雷克斯吹了声口哨：“好了。”也难为他，怎么能一边叼着烟一边还吹出口哨来，“任务胜利完成，我们可以回去了。”

凯撒的办公室对于任何人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尽管这时候已经摆上了沙发和盆栽，稍微减轻了一点冷硬的感觉，但是费尔仍旧有些手足无措，鼻尖上微微冒出了汗珠。不过出来见他的却并不是凯撒，而是梅林。

梅林似乎又瘦了一些，但精神还不错。他火红的头发剪短了，几乎跟雷克斯的差不多，加上脸颊线条紧绷，看起来比从前多了几分冷硬，莫名地居然有几分像凯撒。不过他开口说话之后，安宁才算见识了秘书官的能力。他用两句话就安抚了费尔，并且彬彬有礼地向薇拉表示了对她美貌的欣赏，又把两个孩子招得围在他身边掏他的口袋，同时向安宁找到了兄长留下的设备表示适当的恭贺，又隐晦地提到他应该节哀因为后面还有大量的工作。总之没有一个他没招呼到的，当然，除了雷克斯之外。

雷克斯斜靠着安宁坐的沙发椅背，默默抽着烟。他是这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没有坐位的人，梅林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过。

“……目前的问题是，我们如何招募技术工人。”梅林把一颗糖果从右手变没，又从左手变出来，引发孩子们一阵欢乐的笑声，“目前安家原工厂的所有技工都是登记在册的，他们的行动也相对的受到限制，不可能把他们挖过来。至于黑市——现在技工在黑市上人数不多，只要不是有特殊情况，政府对技工都是愿意给予良好待遇的。”

费尔同意地点点头。除非是芯片里有犯罪记录之类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人愿意把自己的技术出卖在黑市上，政府现在需要技工，能够给出很好的待遇，所以黑市对绝大多数技术人员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

“而且，黑市招募速度也太慢了……”梅林扫了安宁一眼，“如果我们只需要一个高级技工，那么在黑市上找一个倒不错。可是我们需要一批——也要考虑到这些人聚集在一颗矿星上是否能保证安全。”从黑市上招募来的相当一部分是犯罪分子，聚集到一起……跟死亡监狱也差不多了吧？

“其实……”费尔有些迟疑地开口，“如果仅仅是开矿，并且有足够的设备，我们可以降低招募标准，到矿星上加以培训。有资质的技工基本上都被联邦雇用了，但是还有很多人，他们拿不到技工证明，但实际上也是或多或少懂一些技术的，甚至有些，在某些方面比一般技工还要强一点，只是拿不到证明而已……”这种情况大多数存在于极贫困的家庭中，无法保证孩子能够全面地学习技术课程，但是在生活中，他们可能在自己经常接触到的领域中具有相当的实际操作经验。在这一点上，费尔是有心得的，事实上他在少年时期就是这样过来的。虽然拿不到正式学校出具的技工证明，但他打工的经验却让他在机械组装方面的知识相当丰富。

“这个主意非常好，但是招募方法就……”梅林微微皱起眉，“任何大规模的招募都会引起治疗师派系或者联邦政府的注意。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政府内部有哪些人已经成为治疗师……”但是私自的招募和开发能源，即使是索克斯家族，这也是违法的。

安宁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年，政府曾经发起过一个技工竞赛……”那是一次超大规模的网上竞赛，进入前五百名可以享受政府终身津贴，前一百名进入政府技术部门任职，前十名得到巨额奖金，至于第一名——到最后网络上也没有公布他的真实姓名，不过人们传说新上任的某联邦部长就是这位网络冠军。

梅林敏锐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这种竞赛只能由政府发起。”

“我们不发起竞赛，我们来做个游戏，技术通关游戏，只是把奖金提高。从一到五百名都能得到奖金，但是奖金数目又不要太高，让正式技工们看不上眼，但是又能吸引一些出身贫困的人。”

梅林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但是治疗师派系一定会注意到，并且他们马上就会猜想到这是我们组织的。”

“猜想到又怎样？”安宁胸有成竹，“我们表面上可以组织机甲技术通关，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在研究生物机甲。但是实际上，我们可以在游戏中加入采矿的技术知识，从中挑选我们需要的人。”

“好主意。”雷克斯弹了弹烟灰，“而且这样可以让治疗师以为他们手里的那批生物机甲确实是假货。等他们降低了警惕性，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去把那批机甲弄回来。”

“嗯。”安宁倒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但是雷克斯这么一说，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好吧，我回去向少将请示一下，这个办法不错，争取在十天之内把游戏推出。”梅林思索着站起身，“费尔先生来做游戏裁决人，应该出什么题目还需要您的指导。”

“应该的，应该的。”费尔连忙也站起来，“我能做点什么是我的荣幸，也是——赎罪……”他悄悄看了薇拉一眼。自从离开家登上飞船，薇拉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梅林笑了一下：“那么您和夫人带着孩子们去休息吧，游戏开始筹划我会去找您。安宁先生，设备已经放在实验室了，现在要去看一下吗？”

“当然。”安宁立刻站起来，雷克斯也掐灭了烟跟着站直身体。梅林瞥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皮：“请跟我来。”

索克斯家族的实验室大得像个足球场，从工厂里取回来的那台设备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几个技师在围着低声议论，但是没有人去动。看见梅林和雷克斯，他们安静下来，向两边退开一些，让出一条路来。梅林却在实验室门口停了脚步：“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您请自便。”

安宁顾不上听梅林说什么，急匆匆扑到设备前面。设备仍旧保持着拆卸开来的样子，一个技师很客气地说：“先生，这台设备——您知道如何组装使用吗？”因为目前安宁的身份仅限于极少数的人知道，所以这些技师们既不知道安宁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但是因为他是跟着梅林和雷克斯来的，而且梅林对他的态度还十分客气，所以一时没有人摸到他的底。

安宁抚摸着设备微凉的外壳，心情一时之间有些激荡，过了几分钟才意识到那技师说了什么：“那么，没有人研究出来这设备怎么组装吗？”

几名技师都有些尴尬：“这——因为怕损坏，所以我们不敢随便……”

安宁发觉不对，扳着设备看了看，果然，看起来应该是连接处的地方连个螺丝口都没有，倒是有类似密码弹锁的东西。

“密码？”雷克斯看了安宁一眼。由此可见安然的精细，没有密码，这设备就是废的，你搞到了也没法用。

“大家都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安宁一时也摸不着密码的头绪。

几名技师皱起了眉，但是雷克斯挥了挥手，他们只好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别着急，到现在虫星的矿石都还没有开挖，这设备一时用不上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慢慢想。”

“可是我想不出来！”安宁揪着头发，“也许在芯片里……我真不该把芯片毁了！”

“如果不毁掉，一旦被人发现你就完了。”雷克斯摸摸他有点长的头发，“想不出来没关系，总有办法。你神经崩得太紧了，去理理发吧，看起来像个小野人了。”

安宁抱着设备不动。雷克斯也不勉强，点一支烟坐在一边等着他。但是安宁绞尽脑汁试了几个小时，把自己和父亲兄长乃至早已去世的母亲的生日纪念日之类全部试了一遍，仍旧不对。直到管家哈林来请他们去吃晚饭，安宁仍旧一筹莫展。

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对面的网络墙正在播出新闻：“近日，数名高级治疗师受到类似精神力的能量振荡攻击，米修斯·沃罗先生表示，对于治疗师的歧视仍旧存在，他呼吁为了尽早结束战争，人类应当团结一致，给治疗师更多施展能力的机会……”

“嗤——”雷克斯切开一块牛排，“更多施展能力的机会，类似精神力的能量振荡攻击，对治疗师的歧视，米修斯真是个政客。”

“他会把你说出来吗？”

“不会。”雷克斯肯定地回答，“说出来就是跟索克斯家族公然为敌，他没这个能力。所以他想借这个机会争取民众的同情，唔，下个月可能有个提案要通过，关于非治疗师职业在发现精神力天赋之后的处理方法，我记得好像是这个。”

“他们是想说，精神力者要求实权了，是吗？”按照以前的规定，手握实权的人物在激发了精神力之后都要退下来，归入治疗师类别，享有各种高福利，人人尊敬，但是——却失去了原本的实权。

“没错，这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的。不过，我说凯撒怎么今天没露面，估计是对付米修斯去了。”

雷克斯话音刚落，网络墙上就出现了凯撒的身影：“……与虫族的战争正处于关键阶段，但是近来频频发生的精神力者之间的相互攻击令人不安。我们很疑惑新出现的攻击分子究竟是什么身份，或者政府对于治疗师的身份登记和管理办法仍然有所疏漏，这是很危险的。当然，不排除某些违法组织在进行激发精神力的实验，我很担心，这样激发出来的精神力者很可能难以控制。在这种时候我们不能有内部的不安定因素，所以在下个月的政府会议上我将提出这个问题……”

雷克斯笑了一声，把最后一块牛排搁进嘴里，拉过餐巾擦了擦嘴：“看吧，下个月的议会将很热闹。米修斯虽然是条老狐狸，但是凯撒也不差，再加上梅林，看看谁占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