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成长公主的不请自来, 实叫三皇子有些意外,他不由看向了姚颜卿, 眼底带了几分疑色,只是未等他开口询问, 姚颜卿唇中已溢出一声冷笑。
三皇子眼中带了几分深思之色,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福成姑妈挑了这样的时辰过来,想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姚颜卿轻嗤一声,倒也知晓她既亲自登门,今日是避不开了,挥手让罗鑫前去相迎, 他则一掸袍角, 不疾不徐的问道:“殿下可是暂避一时?”
三皇子轻轻的摇了摇头,笑道:“倒也不用,说不得福成姑妈有什么难事,我在这反倒能帮你挡了去。”
福成长公主一只脚刚刚迈入, 姚颜卿才起了身, 看似恭敬,实则轻慢的拱了拱手,淡声道:“臣姚颜卿见过殿下,不知殿下迎门,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福成长公主笑了起来,嗔道:“你这孩子, 与我还这般多礼,且不是生分了。”说完,眸子一扫,难掩眼中的惊疑之色:“三郎怎么在此了?可是来与阿卿商讨朝事?”
三皇子笑道:“姑妈却是猜错了,因与五郎第一遭见便觉得投缘,便常走动了一些,正巧今儿我沐休,府里又得了几匹南边来的新料子,我送过来了。”
福成长公主掩口笑道:“昨日四郎还念叨起了你,说你许久都未曾来府里走动了,也不知是忙些什么,我也正奇怪呢!前些日子可给你下了三次帖子,你倒好,连面都未露,季氏倒说你整日忙的不着家,原来是来阿卿这了。”
三皇子眉尖一动,笑道:“今儿也是赶了巧,若不是沐休,怕也不得空过来了。”
福成长公主抿嘴笑着,伸手朝着三皇子的方向轻轻一点:“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护上了,果然是夫妻恩爱,难怪大郎前些日子送上门的侍妾都叫你转送给了二郎。”福成长公主口中的大郎与二郎,自不是定远侯府的郎君,可是三皇子的两位兄长。
三皇子干笑一声,忙看了姚颜卿一眼,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口中道:“姑妈说笑了,不过是几个歌姬,我素来又不爱听曲,送给二哥反倒适合。”
福成长公主轻笑一声:“你这性子,难为你能与阿卿相处到一块,他平日里最喜欢听个曲看了戏了,前些年我还特意挑了个班子送到了广陵。”
三皇子闻言看向了姚颜卿,他倒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嗜好。
姚颜卿淡淡一笑:“那时少年不知事,后来二伯父因这事还特意训斥了臣一番,说是玩物丧志。”
福成长公主脸上的笑意一顿,嘴角勾了下,道:“你二伯父说的倒也无错,不过闲暇时间总是该松快松快。”说罢,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今儿过来是为了那婆子的事,也不知薛妈妈是怎么办事的,竟挑了这么个不开眼的东西过来传话,我原是想着喊你过来,把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与你交代清楚,谁知闹了这样的事,偏生你孩子又是个气性大的,我若不亲自上门与你解释一番,只怕你会怪上我。”
“殿下说笑了,臣怎敢生出怨怼之心。”姚颜卿淡淡的说道。
福成长公主嗔怪的道:“听听,说这话便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不等姚颜卿回话,福成长公主又道:“当年你父亲留下了一些东西,我一直给你留着,原想着等你及冠后再交到你的手上,可如今也不必了,眼瞧着你都要成亲了,这东西我也不必为你收着了。”
姚颜卿看向了福成长公主,心中忍不住冷笑,且不提这话是真是假,上辈子他及冠后可不曾收到了父亲留下的任何东西。
姚颜卿太过透彻锐利,好似能穿透人心,面对这样的目光,福成长公主忍不住避了开,清咳一声后,方道:“原你父亲那些年也留了一些东西,虽说不多,也有五六箱子,其中有一些书画,还有一些玉器,我叫人整理了出来,你明日若得空便过来取就是了,另外我这些年也为你存了一些东西,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不管是真是假,由福成长公主送出的东西,姚颜卿都不会接手,一个弄不好,便与定远侯府牵扯上了关系,知道的是他生父留了东西与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前脚参了定远侯长子一本,后脚府上就以福成长公主的名字送了礼与他,到时,他就是满身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父亲去时并不知有我的存在,想来这东西也是给殿下留的念想,殿下实不必给臣,至于您存的东西,更无此必要,不瞒殿下说,祖母和两个伯母早已为臣存了许多东西,如今怕是已运往了京城。”姚颜卿唇角一扯,轻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叹了一声,眼眶隐隐泛了红,温声道:“旁的不说,我为你存的是我这做母亲的心意,你若不收,且不是真与我生分了?我知你心中怨我,可我有什么法子呢!你父亲只留下你这么一个血脉,我如何忍心夺人子嗣,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今日我若不说,怕是母子情份就要断了,你祖母因你父亲之事险些跟着去了,幸好有了你,这才挺了过来,我若在把你夺了去,且不是要了你祖母的命。”说罢,泪就流了下来。
福成长公主的泪并不能打动姚颜卿,再多的感情,也经不住消磨,他淡淡的看了一眼福成长公主,道:“殿下的东西理应留给府上的四郎君。”
福成长公主身子一颤,似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顾不得失态,捂着脸哭出了声来,她是真伤心了,亲母子,何至于生分的连个远亲都不如。
“你就这样恨我不成?我若早知如此,断然不会把你留在姚家。”福成长公主哽咽道,拿着帕子拭了拭挂在脸颊上的泪珠,道:“你扪心自问,你虽不曾养在我身边,可我又曾亏待了你去吗?哪一年不是往广陵一船船的送东西与你,便是现如今,你这般得皇兄亲睐,难道不是因为你是皇兄嫡亲的外甥吗?你便是不认我这个母亲,可血缘关系岂是说断就能断的。”福成长公主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极有道理,他便是不曾养在自己的身份,可她依然惠泽于他。
姚颜卿闻言怒极反笑,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殿下之言,臣不敢苟同,臣那时虽年纪小,尚记得二伯母每年年节都打点一船的东西送往京城,再者,说句不敬之言,圣人的外甥不知几何,若说嫡亲的外甥,您府上的四郎君何尝不是,臣有今日,实不能说是受了殿下的恩惠。”姚颜卿语气轻描淡写,但说出的话却是蕴含雷霆,锋芒必显。
三皇子呷着茶,不经意的拿眼瞄着福成长公主的脸色,心下微微一叹,这话说的虽不好听,可却是实言,五郎能有今日,实与福成姑妈没有半点干系,他虽不知其中缘由,却也发现父皇对福成姑妈并无多少的兄妹之情,甚至,隐隐有些厌恶之感,若不然,她与定远侯所生的一双儿女也不会至今都没有封赏。
福成长公主因姚颜卿这番话脸上变得异常难看,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带了七分厉色紧紧的盯在了姚颜卿的身上,目光中的冷意似一柄利剑。
“我是你的母亲,你认与不认都不能否定你我之间的关系。”
姚颜卿唇角勾了勾,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他声音冷淡而冰冷:“您可听过生而不养,不如鸟兽这句话。”
福成长公主因这话动了怒,手狠狠的拍在了桌几上,喝声道:“放肆。”
姚颜卿未露慌色,反倒是一笑,不疾不徐的道:“您不必如此动怒,便是亲母子也讲究一个缘分,臣与您并无母子之缘,实不必强求。”
姚颜卿已是厌恶透了福成长公主的算计,哪怕会被御史参上一本,他亦要失破脸,彻底断了这母子的名分。
福成长公主抬手指着姚颜卿,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眼睛一花,身子便栽在了椅子中。
“五郎……”三皇子见福成长公主被姚颜卿一番话气的要背过气去,不由轻喝一声,到底是他的生母,真在他的府上出了事,他难逃干系,少不得要被参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姚颜卿略抬了下手,阻止了三皇子接下来的话,又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福成长公主用手抚着胸口,好半响,才用一种悲痛的口吻道:“华娘的婚事,是我思虑不周,才叫她受了委屈,可我自问待你没有半点的不慈,便是与四郎比起来,慈爱之心亦只多不少,你如今竟如此说,岂不是让我寒心?便是要与我断了母子缘分,你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若不然,我便是有一日到了地下也难以安眠。”说着,福成长公主泪便滚落下来。
姚颜卿却好似听了一场笑话般大笑起来,半响后,笑声才渐渐止住,淡淡的说道:“殿下应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