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福成郡主来说, 一夜之间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爱她的母亲, 曾恋着她的丈夫,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贴心的女儿在一夜之间都失去了,而造成这一切竟是她的兄长,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人,他一句话就可以主宰了天下人的生死,偏偏他不肯放过她的一双儿女。
福成郡主眼中闪过几分绝望,又带有浓浓的不甘,她发疯一样要从侍卫的手中挣脱, 挣扎的动作使得她流个不停的眼泪涌出眼眶, 如雨水一般飞溅。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圣人。”福成郡主嘴唇哆嗦着,嘶哑着嗓子喊道。
守卫宫门的侍卫因顾忌她的身份, 不敢真的动粗, 又怕她当真去寻死,抓在福成郡主手臂上的手亦不敢松开,只能四个人将其围住,口中不住的说:“郡主别为难小的们了。”
“滚开,圣人,皇兄,你为何不肯见我, 你忘了你的皇位因何而来吗?你这般对杨家,这般对我,你忘恩负义,哈哈!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列祖列宗,你们开开眼,看看晋唐的帝王,看看他是如何的忘恩负义。”福成郡主狂笑而道,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顺着下眼睑滚落。
姚颜卿与梁佶到时恰巧听见了这句话,两人脸色当即一变,福成郡主却是因姚颜卿的到来眼睛一亮,她朝着他伸出了手去,眼底带了几分希翼之色,哽咽的唤道:“五郎。”
姚颜卿神色复杂的瞧着福成郡主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想,当年自己去了时她可曾有为自己落过一滴泪。
“奴的郡主呦!您这又是何必呢!圣人已说了眼下不得空见您,让奴才与侯爷来劝你先回府,有事等圣人忙完在说也不迟。”梁佶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好声好气的劝着福成郡主。
福成郡主冷笑了一声:“等圣人想起来见我这个妹妹,我一双儿女怕已死不瞑目了。”她眼珠子迟缓的转了转,眼睛一眨泪便滚落下来:“五郎,五郎,我是你的母亲,四郎和蕙娘都是你的弟妹,你不能这般狠心瞧着他们冤死,不能啊!”
姚颜卿薄唇微抿,拣起了福成郡主因挣扎扯落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淡声道:“郡主何必这般来闹,圣人如今并未下旨处置杨家,您如此做岂不是叫圣人为难。”
福成郡主眼中含泪,咬了咬嘴唇,脸色越发的白了,她死死握住姚颜卿的手,那双手分外的冰寒,让姚颜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五郎,杨家是冤枉的。”
“我送您回府吧!”姚颜卿淡声说道,在他看来福成郡主到如今都没有看明白圣人的心思,杨家冤枉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认为杨家谋逆那便是谋逆。
福成郡主一把甩开姚颜卿的手,尖声叫道:“我要见圣人,我要见圣人。”
她挣扎着要冲进宫门,侍卫见状忙将她拦了下来,姚颜卿眉头微微一皱,道:“郡主若还一意孤行,臣只能命人送您回府了。”
福成郡主哭喊道:“你们若不让我见圣人,我便一头撞死在这。”
侍卫们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刚刚福成郡主闹了一遭自裁吓得他们一身冷汗,若在闹这样一出,不管福成郡主是否出事,他们也无法与上官交差了。
“侯爷,您看这如何是好?”众人皆知福成郡主是姚颜卿生母,只能请他来做个决断。
“郡主今日癔症又犯了,你们还不速速送她回府。”姚颜卿神色冷淡,沉声说道,若由着她继续闹下来,圣人的脸上自是无光。
福成郡主闻言一怔,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姚颜卿,忽而纵声大笑,声音凄楚至极:“癔症,癔症,好一个癔症,这世间果真再无我诉冤之处,圣人,圣人,当年杨家老太爷曾救过父皇三次性命,父皇曾说有定远侯在一日便可保晋唐一日,当年临淮王作乱,你记不记得是谁为你平息战乱,是杨家,是老侯爷,若没有杨家,没有老侯爷,你今日可还能端坐在龙椅之上,当年父皇待杨家是何其优厚,如今不过二十余载,你便连杨家的血脉都要斩草除根,你可对得起先皇,可对得起为你死的老侯爷……”
“还不速将郡主送回府中。”姚颜卿眸子一冷,当即冷喝一声。
“是,侯爷。”众侍卫应声而道,再也顾不得尊卑,将福成郡主双手一拧,便要扯到不远处的马车上。
福成郡主眼泪横飞,眼泪在她那张已显苍老的脸上纵横交错,她口中依旧哭闹不休,连声咒骂,梁佶神色阴沉的问道:“侯爷,可要将郡主的嘴堵上。”
姚颜卿看了梁佶一眼,道:“就依公公的意思来办吧!”
梁佶当即喝道:“郡主癔症犯了,仔细她咬到舌根,赶紧寻一方帕子垫进郡主的口中,免得叫她伤到自己。”
侍卫闻言一怔,这个时候叫他们去哪寻干净的帕子来,牙一咬,心一狠,便扯下袖子一截,快速的塞进福成郡主口中,又有斯人守在车外。
“将郡主送回府中,叫府里的将郡主照看好,若郡主出了什么好歹,叫他们提头来见。”姚颜卿冷声命令道,之后见马车远走,才与梁佶一道回宫复命。
“福成又说了什么?”晋文帝淡声问道,手中把玩着一抹白玉扳指。
梁佶低声回了话,语态小心翼翼,毕竟福成郡主口出之言实是大不敬,若非她是圣人胞妹,只平这番言论已是叫她身首异处了。
晋文帝听了梁佶的回话脸色阴沉的厉害,眼底翻涌着近乎狂暴的狰狞,他甚少如此怒形于色,让姚颜卿瞧了不免心惊。
“当年定远侯府这块招牌是是老侯爷用命争回来的,只可惜他的后人不争气,终是未曾保住这份荣耀,朕粘在老侯爷的功绩上,一再退让,甚至未曾夺其爵,他们却不知感恩,竟随敬顺一同谋反,如今朕念及福成的情面上未将他们满门尽诛,她却口出狂言,可见是杨家不冤,若非他们早有不臣之心,福成焉敢如此放肆。”晋文帝起初声音平淡,渐渐的声音中带着暴怒之意,手狠狠的拍在了案几上,眼底杀意隐现。
“圣人息怒。”姚颜卿与梁佶一口同声而道,殿内宫人却个个浑身发颤,在晋文帝威势之下跪拜于地。
“息怒?朕一再退让,他们却不知好歹,朕若在息怒岂不是要叫他们踩在头上了。”晋文帝大喝一声。
姚颜卿心中一叹,他知圣人此番不过是借故发难,晋文帝迟迟未动杨家人,不过是等待适合的时机,一个不至让人非议他卸磨杀驴的时机,毕竟老定远侯确实是死在了临淮王手中,是为圣人而死,然而福成郡主此番宫外哭骂不休,无疑是给了圣人一个极佳的借口,让他可对杨家赶尽杀绝。
晋文帝目光又落在了姚颜卿的身上,眼底划过一抹犹豫之色,半响后,沉声吩咐道:“传旨到刑部,命刘思远立即提审杨家。”说完,他撑着额侧的手挥了下,与姚颜卿道:“且退下吧!明日在进宫来陪朕对弈。”
姚颜卿应了一声,告了退。
梁佶眼底却难掩惊讶,刚刚他已看出圣人是有意将杨家的案子交付于姚颜卿,不想竟临时改了主意,梁佶心中一叹,泛着几分酸楚之感,圣人到底还是念着姚修远,不忍让他的后人名声受损。
晋文帝手肘只在案几上,以掌撑额,阳光斜照进大殿将他手臂打出一抹阴影,他的脸色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隐晦莫测。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江山与心悦之人难以共存,故人诚不欺我,朕贵为天子亦不能事事如意。”晋文帝突然出言说道,声音几近微不可察,却带着难掩的叹息。
梁佶自知晋文帝口中心悦之人所指何人,这世间也只有姚修远一人让这位铁血君王放在了心上,便是亡故后仍惠泽了他的子嗣。
晋文帝突然长声大笑:“朕坐拥天下,天下苍生的生死皆在朕的掌握之中,朕却救不得他,救不得他。”晋文帝身子微微发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似要从那双赤红的眼中掉落。
“圣人。”梁佶心中一惊,他已不知多久未曾见到圣人这般模样,面上不由露出忧色。
晋文帝闭了闭眼睛,手指的力道几乎要将那枚白玉扳指捏碎,他深呼一口气,仅仅一瞬便恢复了常态,脸上冷酷的神色让人极难将他与刚刚那个失态的帝王联想到一处。
“朕记得五郎喜欢吃宫里的海棠酥,一会让御膳房做上一些送到他府上去。”晋文帝淡声说道,将案几上的折子拿起,他因江山失了所爱之人,如今只有这锦绣山河了。
梁佶应了一声“是”,神色复杂的望了晋文帝一眼后退了下去,姚颜卿从来都不喜海棠酥,喜欢吃这一味点心的是他的父亲,那位弱冠之龄便连中三元,名满京华的状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