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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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炉的蓝色火舌舔舐着薄薄的锅底,细小的水泡在锅底生成,一串串浮到水面,随后破裂。

和龙哥有关的话题就此中止,谁也没再着意提起。。

宋丰丰停了船,开始往水里抛钩子。

钓鱿鱼的鱿鱼钩长得也跟个鱿鱼似的,尖长脑袋,触手则是银光闪闪的金属钩,尖端有个小倒刺。

天彻底暗下来了,喻冬看了眼手表,他们在海面上慢悠悠飘荡,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

四面都黑乎乎的,船上点着灯,宋丰丰还把一个瓦数稍大点儿的小灯挂在船舷边,就悬在鱿鱼钩上方。

喻冬发现周围也有和他们差不多的船,几个人,小炉子,几根鱼竿与鱿鱼钩,几盏小灯。

“喻冬,鱿鱼来了。”宋丰丰挺高兴地喊他,“你小心点,过来看。”

喻冬转移到他这边时,宋丰丰已经飞快闪到了锅子那头。

被灯光照亮的一小片海水里,有飞快游动的银白色物体,似乎正在围着灯光打转。

它们光滑柔软的躯体被灯光照亮了,又因为移动飞快,乍一看,白得像银色的雪片。

喻冬吃惊不小。这还是他头一回直接在海里见到活的鱿鱼。

钓鱿鱼不需要任何饵料,只要一个钩子和一盏灯就够了。鱿鱼是趋光动物,在黑暗的海洋之中只要看到有光,立刻就伸屈手足,直直往光源的地方扑。人只要在光源处放下钩子,鱿鱼一旦碰上了就肯定跑不了。

它们柔软的身体立刻会被钩子挂住,着急的时候还会一口口地往外吐墨,船周围的水色也会稍稍变暗。

喻冬看得都呆了。

“有一条了!”他大叫。

宋丰丰正往沸腾的清水锅里放姜片。

喻冬不知道该称呼鱿鱼为一条还是一只。海水清澈,他能看到钩子上挂的鱿鱼一条条增多了。

“现在不算多,最多的是四五月份。”宋丰丰用筷子搅动沸水,姜片煮熟了,辛辣的气味冲得他微微眯起眼睛,“鱿鱼冬天要到南海那边过冬的,就更接近赤道的地方,比海南岛还南……”

“东南亚?”喻冬主动提示他。

“对对对,差不多。”宋丰丰高兴地点头,“等到四五月份,我们这边的海水水温渐渐恢复,它们就会回来产卵生小鱿鱼了。那个时候的鱿鱼是最肥的,特别香。但我爸他们有个习惯,那个时候大家虽然也出海钓,但是不能钓多,如果发现是要生鱿鱼仔的,还要放回水里。”

渔民对海洋有天然的敬畏。远航归来的人会遥遥凝望乌头山的妈祖像,若捕到太小的鱼则会放回水中,若捕上了满腹鱼卵的稀奇大鱼,船长还会拿着喇叭在驾驶舱里大吼:找死吗!放回去!

海世世代代给他们吃穿,给他们子孙吃穿。他们是靠海讨生活的,渔船出航,渔船归来,带回海洋的无穷馈赠。

这一点儿尊重,跑海的人全都懂。

“现在鱿鱼仔全都生出来了,长大了,所以我们才出来钓。四五月份的时候海上还会有渔监和水警巡逻,我们这种小船钓一些没关系,那种就不行了,被抓到要罚钱扣船的。”

喻冬一直听得认真,此时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一看,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艘比较大的船,船舷上围了一圈灯泡。就在喻冬看的时候,所有的灯啪嚓一下全亮了。

俩人清楚地听到了临近一条船上有人笑骂:“条臭龙!又来抢鱿鱼!”

宋丰丰吃了一惊,连忙收回手。喻冬也没想到那居然是龙哥的鱿鱼船,两人又想起了方才的话题,脸上再次发热,心里想的顿时都是同一件事:幸好天黑了,他看不到我的脸。

那头灯光太亮了,鱿鱼都被吸引过去,几艘小的船开始往更远一点儿的地方驶。

船上有人认得宋丰丰和喻冬,跟他们打招呼:“黑丰,带喻冬学钓鱿鱼啊?考得怎么样?”

宋丰丰顾不上抗议自己肤色了,拿起筷子遥遥点向喻冬,骄傲极了:“今年状元!”

喻冬:“没有没有,还不知道……”

那几艘船上的人已经鼓起掌了:“肯定是肯定是!黑丰,你呢?能读高中吗?”

“何止!我就要和你儿子做校友了!”

那人惊讶了:”丢!你都考得上市三中?!“

他们聊得高兴,喻冬发现钩子已经挂满了鱿鱼,于是收线起杆,一把提了起来。

”等等!!!“

宋丰丰和对面的人一起大喊。

但来不及了。

在离水瞬间,所有垂死挣扎的鱿鱼憋足了劲,使足力气狠狠喷出一口浓墨。

喻冬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一下,带腥气的水和黑墨已经全溅到了脸上和衣服上。

他拎着那串还在兀自扭动的鱿鱼,完全呆了。

宋丰丰抓起身边的毛巾往他脸上擦,一边擦一边笑。

在周围的笑声里,喻冬恼羞成怒,一把捏着宋丰丰手腕:“不提醒我!”

“是我错是我错。”宋丰丰只好认了。

喻冬的衣服全脏了,他干脆脱了上衣,裸着上身继续放钩子。宋丰丰守着小锅,也觉得热,两人只穿着沙滩裤,一个负责钓一个负责清理和煮。

最好吃的鱿鱼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烹饪调料,就放在加了姜片和盐的锅里烫熟就行。

薄薄的鱼身颜色变了,柔软的触手也不再摆动,但新鲜的、只属于这片刻黄金烹调时间的香味浓得盖过了大海的咸腥。

喻冬又拉起一杆鱿鱼。他这回学精了,拉出水面之后不敢立刻抬到船上,而是在水面稍稍一拎。

鱿鱼吐完了墨,一只只有气无力地挂在钩子上,被喻冬取了下来。

转眼已经钓到了整整一脸盆,完全足够了。

宋英雄现在又出海,宋丰丰继续在周兰家里吃饭。这一大盆鱿鱼分一些给张敬,再分一些给隔壁的张妈六叔王伯和七婆,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喻冬坐在宋丰丰对面,对着那个还在不断沸腾的锅子,开始吃鱿鱼:“火,调小一点。”

烫熟的鱿鱼直接吃,是鲜甜的,味道虽然淡,可绝对不寡,细细嚼起来,在韧和嫩里能尝到甜丝丝的海洋滋味。

宋丰丰又拿出两个小塑料碗,一碗倒些酱油,一碗倒些辣椒酱。两人蘸蘸这个蘸蘸那个,吃得不亦乐乎,都觉得此时此刻就差一点酒。

“但我不会喝酒。”喻冬被鱿鱼烫得伸出舌头,不断哈气,“你会?”

宋丰丰:“我从小就跟我爸爸学喝酒。”

喻冬不信:“咦……”

他促狭地笑了。

宋丰丰专心烫鱿鱼,抬头时忽然看到喻冬身上有半滴没擦干净的墨点。黑乎乎的半滴墨,在喻冬的白皮肤上格外醒目。

“你这里……”他下意识伸手去抹,碰到喻冬皮肤时喻冬突然往回缩了一下。宋丰丰继续往前探手,直到把那滴墨完全抹去。

喻冬:“……”

这很奇怪——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声说:这举动好奇怪呀喻冬!

另一个声音却又冒出来: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还帮你抹绿药膏呢。

喻冬的脸又稍稍热起来,他总觉得这应该怪龙哥……还有宋丰丰刚刚偷偷在他耳边说的那些古怪事情。

眼看快到午夜,两人终于返航。吃得太高兴了,不知不觉把脸盆里的鱿鱼又干掉了十几只。

两人商量后认为,被吃掉的应该是张敬的份。

想到张敬给他俩提供了玩游戏的工具,他们又逗留了一阵,把属于张敬的那些钓足了。

拎着一大袋鱿鱼回家,宋丰丰说他现在就给张敬送过去。喻冬蹲在家门口就着灯光分好给张妈六叔王伯七婆的分量,抬头发现宋丰丰正慢吞吞地在玉河桥上走,认真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看什么。

“十二点了!”喻冬对他喊:“明天再送吧!”

第二天,宋丰丰直接把鱿鱼拎到了学校。

张敬一家人去省城玩了一趟 ,张曼把头发剪短了,尾稍烫卷。暑假回校没人穿校服,她套了件颜色清爽的连衣裙,俏皮的发卷在肩膀上晃动,迫不及待地要让喻冬和宋丰丰见识自己的新造型。

宋丰丰看了大吃一惊:“你这么靓的吗?”

张曼:“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宋丰丰:“比张敬靓多了。唉,我曾经很担心你以后结不了婚……”

张曼追着他打,宋丰丰在教室里跑,手里的鱿鱼一路往下滴水。

佟老师叉腰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喊:“边个衰仔带鱼来教室!边个!”*

在充满鱼腥味的教室里,所有人都领到了自己的分数条。

张敬把鱿鱼挂在窗外,看完自己的分数条,很满意,又过去看宋丰丰的,也仍旧很满意。

“喻冬?”

喻冬神情很古怪。

“我们班的喻冬啊,是今年的总分第二!”佟老师在上面敲敲讲台,“太可惜了!就比第一名差两分!就一道选择题啊!”

众人纷纷鼓掌,吹起口哨。第一名果然是实验中学的,至于到底是谁,他们并不认识。

宋丰丰先是感觉稍稍失望,随后又很快高兴起来,推了推喻冬,小声说:“你可以上市三中了。”

“嗯。”喻冬紧紧攥着自己的分数条。

接下来就是在学校这里填报各自报考的高中。等填报完毕,就可以回去等通知书了。

张敬和他们一样报了市三中,张曼这次考得很好,排名紧紧黏在学委之后。但她报的是华观:“我不想再被我哥的阴影笼罩了。每个老师都跟我说,学学你哥哥,他成绩多好。”

张敬很理解:“太好了,我也不想被你的阴影笼罩。每个老师都跟我说,带带你妹妹,她就差一点。”

张曼又要打他,张敬举起鱿鱼防御。

学校里已经有各类高中摆起了宣传牌。他们很简单就选择了未来就读的学校,难的是那些分数不上不下,正在犹豫的人。

喻冬站在华观中学的宣传牌前。

喻唯英当年是华观的风云人物,他的名字也同样出现在华观的简介中,还配了照片。

宋丰丰和张敬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好丑啊!”宋丰丰热烈地贬低喻唯英的外貌,“他隔壁这个好看一点。”

张敬不知道喻冬和喻唯英的恩怨,目光被喻唯英照片边上另一个少年人吸引。那学生居然穿着鼓号队的服装,但仍旧看得出面目端正英俊。

“universityp……p……”他念不出后面那个单词,“罗恒秋?不认识,是我们十六中的校友吗?”

“宾夕法尼亚大学,还是商学院。”喻冬说,“常春藤名校。”

宋丰丰高兴了:“比喻唯英厉害。”

张敬:“喻唯英到底是……喻……?”

他忽然闭了嘴,悄悄看向喻冬。

喻冬摸着自己的手表,眼神阴沉,一直没有离开过喻唯英的照片。

“我要回家一趟。”他低声说,“跟……我爸爸讨论讨论,高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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