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爷子的葬礼结束, 不过宗扬集团上上下下的哀悼期并没有那么快结束,虽说大部分人平时和傅老爷子的交集几乎为零,不过是雇主与被雇者之间单纯的利益关系, 除了些许感慨, 谈不上几分真情实意的难过,但面子工程是永远绕不过去的点。在这种节骨眼上,无需任何明文规定, 所有人默认穿深色衣物,暂停一切团建娱乐活动,就连同事间的说笑都几近销声匿迹。
与此同时, 宗扬集团将改朝换代迎来新的主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怕是三百把火都不够烧的。
每个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唯恐出了任何差错。
天下着毛毛细雨, 将冬日的阴冷渲染得更为深刻。
轮胎带着一路上沾来的雨水, 在宗扬楼下滑出两道深色痕迹, 最终稳稳停在气派的凯旋门前。
漆黑的隐私玻璃背后,傅行此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无视窗外严阵以待许久的众人簇拥过来。
他这个架势, 前排司机不知他是纯粹不想下去还是只是睡着了, 没敢轻举妄动私自下车替他开门,只好频频通过后视镜观察他。
“行此,到了。”一旁傅唯提醒。
闻言, 傅行此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他第一次没有自己开车上班,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夹道等候他的到来。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你送我上学。我每次在车上补觉,到学校了你都会这么叫我。”傅行此看着窗外的眼神淡淡的,与父亲聊往事的语气也淡淡的。
“是啊。”傅唯说,“有时候看时间还早,我会等你多睡几分钟。”
傅行此扭头看父亲,毫无征兆地转了话题:“本来今天,他们迎接的应该是你。”
“辛苦你了,行此。”
傅唯的话与傅行此猜测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每次都是“辛苦你了”,永远只有“辛苦你了”,不痛不痒的口头安慰,敷衍无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陪我几天,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傅行此笑笑。
这一辆车的下一站目的地是机场,料理完傅老爷子的后事,傅唯立刻要走,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有他放不下的慈善工作,他在那里找到自我和解脱。
“太多年了,公司业务爸爸早就生疏了,实在帮不了你什么。”傅唯委婉拒绝。
傅行此再次笑笑,没再说什么,吩咐司机:“刘叔。”
下了车,他脚步没迈,一张张曲意逢迎的笑脸在眼前晃,他没理会此起彼伏的问候和欢迎,回头看车里的父亲:“我只是说,陪我几天。”
不需要操心公事,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单纯陪伴儿子两天。
傅唯无言以对。
傅行此亲手把车门关上,与傅唯道别:“慢走,一路平安。”
新的篇章,新的纪元,他抬腿迈出去。
一瞬间,年少热血沸腾的梦想与他彻底决裂,轰轰烈烈地坍塌,尘土飞扬,满地残垣断壁。
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这片废墟。
半下午,宗扬前台迎来一个女人,她身穿黑色及膝呢子大衣,装备单薄,雪白脖颈和一双小腿无视季节的威胁,大喇喇裸//露着,长长的卷发柔顺披散着,半张脸被鼻梁上的墨镜遮盖,但是饱满的额头,精致的鼻尖,流畅的下颌弧度,以及墨镜后隐隐约约的双眼,无一不在说明着她是个美人胚子。
“你好。”她摘下墨镜,“我来找人。”
“您好,请问您找……”前台的话断在一半,态度越发恭敬,试探着问道,“您是宴随宴小姐吗?”
宴随皱眉。她还没自报家门呢,怎么就被人先一步喊出来了?她不小心往自己脸上写名字了吗?
“宴小姐找傅总吗?”前台小姐绕过宽大的台面走出来,手平摊向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您上去。”
领班匆匆穿越偌大的大厅从另一侧赶来,张口即来:“宴小姐。”
宴随:“……”
等宴随走远些,领班冷了脸质问剩余的前台:“门口保镖怎么回事,没把人认出来?你们又怎么回事?不迎过去还要等她走到你们面前你们才知道该干什么吗?”
几名前台对视一眼,有个胆子大些的忍不住小声辩解:“宴小姐戴了幅很大的墨镜来的,遮了大半张脸,真的不太好认,毕竟我们只见过照片……”
“不要为失职找任何借口。”领班不近人情地打断她的话,“你们是不是把宗扬前台的工作想的太简单了些,当自己只要在这里混日子就行吗?总裁办直接下达到大厅的任务你们都能出纰漏!”
宗扬集团大楼的顶层。
收到大厅送上来的消息,有个年轻的男人提前侯在电梯口,电梯门一开,便是一声不卑不亢的问候:“宴小姐。”
又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声称呼,宴随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轻轻点了点头,没喊傅行此如今的尊称,指名道姓:“傅行此呢?”
“傅总在办公室和律师团讨论遗产事宜,还请宴小姐稍等片刻。”年轻男人把她迎到等候区,泡了杯茶给她,“我是傅总的助理秦治,宴小姐有什么吩咐直接叫我就好。”
宴随翻了翻摆放在面前的财经杂志,漫不经心地问道:“他还要多久?”
非常时期,草木皆兵,秦治不敢怠慢,更不敢冒任何风险坏了上司的好事,于是愣是从这一句没话找话的随口一问中强行提取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经过脑补和层层加工,成功将其变味成“本公主的耐心不太足,等不下去了”。
于是,一分钟后,被中途喊停的律师团从傅行此办公室鱼贯而出,然后一脸懵逼地看着傅行此亲自把一个女人带了进去,助理秦治则从善如流地双手一伸,将两扇门紧闭,隔绝了众人好奇的探视:“大家稍安勿躁,傅总有点突发情况要处理。”
傅行此第一件事是捏了捏宴随的脸。
下手不轻。
“啪。”宴随抬手把他的手打落,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打得太用力,自己的手指阵阵作痛。
“我捏捏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傅行此说。
宴随抬眸打量他一眼,这人料理了几天爷爷的后事,看起来太憔悴了,颜值起码跌了两个度,颜控没敢细看,把头瞥过去了:“傅行此,没想到你还挺以德报怨。”
与宗扬大楼将宴随奉为上宾的做法恰恰相反,因为前段日子傅行此的守株待兔,宴森大楼把傅行此拉近了黑名单,宴随将他的照片给门口保镖和前台包括停车场入口的保安看了一圈:“这个人,谁要是把他放进来,直接去财务领工资走人。”
傅行此说:“应该的。”他看着她的侧脸,稍稍低下头去凑近,“昨天,是不是来看我爷爷了。”
“没有。”宴随仍是不看他。
刚好路过,远远看了一眼灵堂外部而已。
傅行此没有刨根问底,继续凑近些:“那今天来找我,是因为考虑好了吗。”
“再费心思追我一次。”宴随把头转过来,两人鼻尖触在一起,眼神相撞,离得太近,彼此眼前都有重影,“我和你在一起两次,没有一次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杂质的。第一次有宴连,第二次有杜承……我吃亏一点,勉强扯平。再追我一次,心无旁骛地。”
“从哪里开始。”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可以。”傅行此答应。
宴随又说:“你只说愿意结婚,但你没有表露过对孩子的意愿。我绝对不接受丁克。”
傅行此皱了皱眉,想问孩子的事能不能缓缓,毕竟他才刚把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傅明灼养出点苗头,眼见再六年就能把人送进大学,胜利的曙光遥遥在望,实在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是这个时候谁讲条件谁傻,大不了到时候给她灌输点怀孕生孩子的痛苦和教养孩子的辛苦,就不信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不怵。反正这个时候不管她说什么,一股脑答应准没错:“可以。”
“你也看到我给你写的信了,我要24岁结婚,明年1月1号之前你娶不到我,那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了。”
“可以。”傅行此依然毫不犹豫地应了,心里忍不住盘算起时间来,现在已经11月中旬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是公历新年,时间算不上宽裕。
“别答应得这么爽快,我都还没说完,听清楚条件,再好好考虑清楚。”宴随炸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重新恢复清明,她看着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红唇开合,“我要你立下婚前协议,一旦离婚,你净身出户,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公司股份、房产、车、现金、银行储蓄、珠宝古董,尽数归我。”
“……”
“无论谁是过错方。”
“……”
她又加了一句:“而且到那一天,我不会帮你养灼灼。”
“……”
又是数十秒无声的对视,傅行此直起身子,还是那两个字:“可以。”
宴随被这两个字堵得哑口无言。
怕她不信似的,傅行此下巴朝门外方向点了点:“律师团就在外面,待会就立给你。”
宴随仍不说话,过了好久,她抬手不轻不重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语气晦涩不明:“你是不是人?你爷爷尸骨未寒,你就开始败他留下来的基业。”
傅行此退开一步,礼貌而克制地朝她伸出手:
“我叫傅行此,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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