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青廷的话, 子钰暗地里又问了明姑娘的意思,她自然也是同意的, 便寻思找个机会与淳于郭好生商量一番。
恰这日青廷着人去请淳于郭,偏来了个重要访客, 前厅去了,请他自在此处等候。淳于郭在园子里踱着,看山墙下几株芭蕉长的甚好,绿油油的煞是可爱,再一算,这芭蕉还是自己进府那年栽种,一晃, 已经五六年了。
淳于郭正有些唏嘘时光, 忽听到偏房那边,叮叮咚咚一阵琴音传来,琴声悠远,虽连贯处还有些青涩, 但意境不俗, 居然颇有青廷之风。
不自觉走到廊下,听了一阵,知或是那隆宠的刘氏所奏,刚要走开,琴声却绷得一声,戛然而止,一微哑女声笑道, “还是不成,弦都断了。”
另一女声却甚是熟悉,清清脆脆,“姐姐别忙,或是有人偷听也不一定呢,我去看看!”
说着一个穿粉的丫头就笑跑了出来,一打眼看到淳于郭,像见到了鬼,猛地停住,“先生……”
淳于郭背着手,摇摇头,便要走开。
子钰却从房内走出,见到他,一顿,微笑福身。
淳于郭连忙施礼,“宜人多礼了,老夫不敢。“
子钰初有些赧然,只一瞬,便恢复从容,侧身抬手,“可否请先生一品香茶?”
淳于郭一怔,笑了,“刚窃闻宜人清音,原是老夫应当做东赔罪才是。”
子钰清清笑开,对着先那穿粉的丫头道,“明儿,烦你去我那,让春喜备铜都的鸟雀舌(注:茶名)来。”
二人分主次坐定,子钰命杜兰门口守着,对淳于郭笑道,“拙陋之音,让先生见笑了。”
淳于郭摇摇头,“不然,老夫所闻,宜人颇得王爷真传。”
子钰面上微微一红,但还是很高兴,“哪里敢与王爷比,妾身学得晚,便是比一般人,手法上,都差太多了。”
淳于郭笑道,“抚琴要悟性,技巧的东西,再臻熟,缺了意境,也只能是匠人尔,做不得大家。”
子钰略一偏头,“意境,也得有技巧做支撑啊!若光有天分,不苦练勤学,岂不连那匠人都做不得?”
淳于郭呵呵笑开,抚须道,“宜人说的好!”
子钰也笑开,看向他,眼眸清亮,“妾身有一事,本欲去寻先生相商,今日凑巧,却说来,还请先生考量。”见他无反对之意,略笑道,“妾身想认明儿做妹妹,不知先生同意与否?”
淳于郭一怔,看向她,一时无话。
子钰也不说话,只也静静地看向他,面色舒缓朗然。
淳于郭凝凝神,缓缓道,“明儿,是老夫故人之女。”见她微一挑眉,无比慧黠灵动,一副洗耳恭听又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笑着继续说道,“不瞒宜人,老夫对她,实有托付。”
“哦?”恰春喜将茶端来,子钰亲摆了杯具,用小茶挑子舀水拂上,轻抬手,“先生请,铜都的鸟雀舌,虽无甚名气,但堪比名茶。”
淳于郭品了品,赞道,“好茶。”
子钰嫣然一笑,“明儿,确是聪明良善的好姑娘,但,”与聪明人说话,她并不想兜圈子,“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跟着先生学习,且先生这一身都是帝王之术,她便学来,又有何用呢?”
淳于郭当真怔住,子钰仍看着他,语气平静而笃定,“于是先生便又想,若给她找个好归宿也不错,可,呵,”说着一低头,眼角晃过一抹自嘲笑意,“王爷的性子,本身怕也不是甚良人之选,更不论旁边已有了我们这些人……”
语罢抬头,“子钰枉揣先生之意,还请见谅!”
淳于郭又饮了一盅,点点头,“宜人果然聪慧。”
子钰笑了,“先生,我只是王府一个小小侍妾,能有多大企图?只是一来与明儿着实投缘,二来我无父无母,她也无父无母,若能结为姐妹,互相有个依托,岂不是一桩美事?”
淳于郭观她神色,端茶笑道,“如此,老夫似并无反对的理由了,只是高攀了宜人,她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您多包容。”
子钰起身,深深福下,“先生放心,子钰,定为妹妹,寻个好的归宿!”
第二日,明姑娘便正式迁入子钰的静香院,从此二人以姐妹相称。明姑娘本有乳名,唤作螺儿,此时认了子钰做姐姐,定要改名,称,既为姐妹,不能同姓,也要同名,遂自己更名为明玉。
这日女眷们凑在一起赏花喝茶,子钰将明玉也带去了,两个人向郑氏行个礼,子钰笑道,“娘娘,这是妾身新认的妹妹,唤作明玉,今日将她带来,给您也见见。”
郑氏点点头,“听王爷说了,”说着看向明玉,“好生陪伴着宜人,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说。”
明玉连忙福身称谢,跟着子钰坐到一边。
郑氏请了唱评弹的女先生们来凑乐,子钰听的仔细,于氏一边瞅着,撇撇嘴,对旁边的邱氏道,“看人家多会,淳于老先生都巴上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
邱氏笑笑,捻了一个果子塞给她,“吃你的吧!”
于氏刚要说话,忽听郑氏说道,“你肚子都大了,本也不用立规矩,快坐着歇息去吧。”一瞧,却是张氏,殷殷勤勤得在郑氏那里侍候着,便又一努嘴,带了更多的嘲弄,“也是个不省心的,亏你还照拂着。”
邱氏横了她一眼,“再一会,连我也要编排上了不是?”
于氏笑抓住她手,“咱俩谁跟谁啊?”
子钰见张氏蹒跚着在自己身边坐下,面上多有殷切之色,只淡淡地与她相与了两句,嘱咐她产前注意之类的,便再无话。
晚间,青廷去了别屋,子钰唤了明玉,带着月华,于自己房中一道睡。
明玉趴在床上,撑着头,看子钰轻轻拍哄着月华,脸上的温柔之色,堪比那春日里最湿润朦胧的月光,遂轻轻道,“王爷有了您,怎还舍得去那别家 ?!”
子钰藐了她一眼,“孩子话,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说着柔柔看着月华,“只有我的小月儿,是我的,是不是?”蹭上月华的小脸,子钰笑得恬淡。
明玉鬼祟一笑,“也是,我看王爷,这些日子,缠得您也太紧了些,着实吃不大消吧?”
子钰红了脸,啐了她一口,“你知道个屁!”
明玉吃吃笑着,索性坐起了身,“话说,我在府内这几年,还真没见过他这样的,都说您有福气呢……”
诘诘咯咯说了半天,子钰却越没了声响,明玉一看,她半垂着眼睫,那里侧躺着,也不说话,只觉柔凉难禁,明玉不知戳了她哪一点,想了想,道,“这葱花绿的衣裳,哪是哪个都能穿得?”见她抬眼,俏皮道,“姐姐穿着,便如湖上拂柳,那有人穿着,整个就一段葱了!”
子钰笑了,知她说的是今日张氏,也学她孕时做了葱绿的衣衫,笑道,“属你嘴坏,再说了,或是巧合罢了。”见她撇嘴,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
明玉撇嘴,“可做的那事,最最不堪下作,行事未免失了品格,姐姐,我看您也不能大了意,这样的人,只一样,脸皮最厚,就够别人受的了!”
子钰一怔,再一品,明玉说的确有道理,沉吟着点点头。
明玉的到来,或多或少给子钰带来了些转变,这些转变,是她当初想让她来时,都没有想到的。
一直以来,除了在宫内做婢女时,子钰的重心,一直在围绕着男人转,先是和帝,想着如何逃开他,而后是青廷,盘算着怎么霸着他。现在明玉来了,她忽然发现,一个女人,除了男人之外,原来还可以有别的寄托。这种情感,不像男女之间的那样的浓烈、焦灼,互相压榨而又彼此满足,而是更像她生命里的一点润滑的东西,可以分享和宣泄素日里的烦恼积屑——
在明玉之前,她时时还是寂寞的,有了明玉,这寂寞的感伤,便很少再有了。
而明玉给她带来的,还不止于此。
这日青廷来了,正把子钰逗得生气,忽闲闲道,“我外袍里一封书信,你拿来。”
因张氏前日生了个女儿,还起了个名儿唤作秋h,青廷也没有说甚,子钰本就心中不快,今晚又被他使唤了整晚,月华都不得见一面,心中烦躁至极,当下摔了手中的巾子,气鼓鼓得拿去了。
把信摔给他,子钰刚要走,却被他唤住,“念。”
子钰白了他一眼,反笑了,“我便是前生欠了您的,”说着打开,刚念了两句,却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青廷那里斜坐,头略低着,笑吟吟看着她。
“王爷!”子钰又看了看那信,忽蹦到了榻子上,抱住他肩膀,“这是真的吗,真的给我的吗?”
青廷似有些没料到她这般,微皱眉道,“怎么乐成这样,稳重!”
子钰甜甜笑开,依在他脖颈处,“我好喜欢呢!”
青廷把她抱过,抬起她下巴,“并不是给你的,那上头,可不是你的名。”
子钰眼若流光,颤颤贴上他唇角,“您好坏,借明儿的名头……”
青廷吮住,叹息道,“我是有些太偏心了……”
很久很久之后,子钰问起青廷,“那时,您是怎么想到,要给我一个盐铁条子?(注:古时盐铁专卖,盐铁条子相当于某地的专卖权)”
等了许久,青廷才笑叹道,“心疼你呗,就那么几件衣裳,几件首饰,穿来戴去的,我看着也烦。”见她娇嗔,笑把她搂过,低低道,“只不过,我可没料到,我一贯云淡风轻的小钰儿,这么在意这孔方兄,那晚,你可……”
话未说完,已被子钰羞臊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