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舟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两唇相贴, 却也只是贴着，并没有再往前一步, 也没有退后，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分钟, 他才稍稍往后退了一些，移了开来。

早在他的嘴唇贴上来时，叶禾微就已经情不自禁地屏起了呼吸，等他离开时，顿时急促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总算被放回到水底的游鱼，贪婪地渴求着空气中的氧气。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好几下, 呼吸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叶禾微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沈寒舟, 他本来应该还有很多话想要对沈寒舟说，这个时候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应该可以拒绝的。他心想：在沈寒舟亲上来的那一刻，他原本应该是可以将沈寒舟推开的。在那之后的好几分钟里，他也有着很多可以拒绝沈寒舟的机会。

可他一个也没有握住。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身体紧绷, 任由对面人的气息包围了自己，可最后，却还是没有伸出手来。

他惶然地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沈寒舟的亲吻。

瞬息之间，叶禾微的脑子里就有无数念头闪了过去，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便从慌乱变成了镇定, 然后下定了一个决心。

魔尊叶微从来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从开始的震惊慌乱之后，他便立刻开始正面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抬眸，对上了沈寒舟看来的目光，沈寒舟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欲|望，几乎要将他吞没，几乎要让他溺死在其中。

关于其中有多浓烈多可怕，叶禾微早就在睡梦之中领教过了。

他看着沈寒舟，淡淡地开口道：“你曾经杀了我。”

这句话如同禁语，沈寒舟顿时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眼中的感情全部褪去，只余下了满满的愧疚和自责。

他意料之外的那一剑不但断绝了叶禾微的性命，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疤痕，于他长仙门大弟子的身份而言，杀了叶禾微是除魔卫道，可于沈寒舟自己而言，却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一个朋友。

又或者说，是亲手杀死了自己倾慕的人。

这其中如何痛彻心扉自然也不用多说，后来他再重新看见叶禾微，知道对方不会再做坏事，便开始想方设法地讨好他，接近他，不管是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眼见得叶禾微对他的态度缓和，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冷眼相对，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不提，叶禾微不说，也不代表之前他亲手杀了叶禾微的事情就过去了。

沈寒舟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颓然地垂下了头：“我知道。”

大概也不会有人会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仇人”在一块儿。他本该清楚的。

他直起身体，深深地看了叶禾微一眼，然后便转过了身去。

“你去哪？”

沈寒舟顿住。

他没有转头，脸上却难掩悲伤。他也没有说话，可只光看他的背影，叶禾微便能明白他的难过了。

小少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偏偏沈寒舟背对着他，一点儿也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

“我让你走了吗？”小少爷说：“杀了我的人是你，现在不想承认的人也是你了？”

沈寒舟急忙转过了头来，否认道：“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又躲什么躲？逃什么逃？”叶禾微瞪他：“我这个受害者还没有说什么，你倒是先委屈上了？”

沈寒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胜券在握。

他出手的时候占了上风，只因为小少爷太过慌乱，现在小少爷镇定了下来，眉目一利，顿时将他瞪得什么话都没了。

叶禾微拍了拍自己的旁边的位置，清了清嗓子，道：“坐下。”

沈寒舟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

“你之前杀了我，现在我要你还我一条命，也不过分吧？”

“自然。”沈寒舟垂头，沮丧地道：“你要杀要剐，都随便你，只要你能打败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话是这么说，沈寒舟的实力却是比他还要再高出几分，就算叶禾微想要打败他，真提起剑，谁死谁伤还说不定呢。

叶禾微的唇边勾起一抹笑，他又道：“我留着你这条命，作为补偿，你是不是也能乖乖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沈寒舟却是没有点头。

虽然一颗心都放在了小少爷身上，可他也还有理智，若是叶禾微让他做些杀人放火的非正道所为的事情，他也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叶禾微顿时撇嘴：“口中说地好听，可到底还只是说说而已。”

“你想要我做什么？”沈寒舟哑声问。

“让你做什么，我倒是没想好，左右也不过是听我命令做事，你若是乖一些，好用一些，我也不会让你去以身犯险，只是其他就说不准了。”叶禾微故意道：“你长仙门已经没落，倒不如正好入我名下，做我在现世的魔宗如何？”

沈寒舟自然是拒绝的。

他的身体紧绷，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僵硬无比。唯独一颗心是软的，好似在黄莲水里泡过，咕噜咕噜冒着泡，满腔都是苦涩。

传承了那么多年的长仙门，万万不能断送在他的手里。

入了魔道，便是与这个正道为敌，他身为长仙门掌门，怎么可能会让门中弟子们落到这般危险的境地里？

“长仙门的事，与你我无关。”沈寒舟声音愈发沙哑，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你可以命令我，但不可以连累他们。”

“……”

“一凡……年纪还小，还准备考大学，其他弟子们也十分依赖他，他们还未上过学，也从未离开过长仙门，也没有到下山历练的年纪的。其余弟子……也有诸多牵挂，上次还有一人来找我，说是有了心仪的姑娘，让我准许他们结婚……我应允了，婚期就在半年以后。”沈寒舟面色僵硬地说着，他的语气干巴巴的，试图能唤起叶禾微的一点怜悯心：“他们的修为还不到家，即使是在现在的修真界之中也排不上号，于你来说反而有些多余。”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的地面，不敢转头，生怕会在叶禾微的脸上看出几分不满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错过了叶禾微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等他絮絮叨叨的话停下时，叶禾微才满脸不耐地的“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深深的质问：“那你的意思，是要自己一个人入我魔宗不成？”

“我不会入魔。”沈寒舟坚定地道：“入魔也不是你的本意。”

他心中十分清楚。

若是有机会选择的话，当初的叶禾微肯定是不会选择进入魔道的。

至于现在为什么这么说……沈寒舟愣了一下，恍然察觉了些什么，惊愕地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叶禾微早已经抱着肚子笑倒在了床上。

“沈寒舟你这大傻子！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如果我说现在便要下山杀人，你难不成还要再杀我一次不成？”他说的语气十分轻松，远没有之前的阴沉。

沈寒舟这才发现原来他是故意捉弄自己。

沈寒舟无奈地笑了笑，看着他笑到最后只能捂着肚子哼哼了，这才伸手帮他揉肚子。

“你明明知道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又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难道你杀了我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叶禾微满脸不悦地去扯他的脸皮：“原先我想着迟早要杀了你给自己报仇，现在我杀不了你，我这条命就这么算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让你白白杀人还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你要如何？”

“别的不说，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对我百依百顺，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叶禾微故意拖长了音，眼看着沈寒舟又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才又无趣地撇嘴：“我没说真要你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

“……”

“杀了我又说喜欢我，你还真做的出来。”叶禾微愤愤：“要是让你爹知道了，恐怕是要提着剑穿越时空来追杀我了。”

沈寒舟失笑：“他不会的。”

他伸手帮着叶禾微理顺了他的头发，目光之中满是黯然。

叶禾微闹了这么一出，他也明白，自己是全无机会了。

没有人会喜欢上杀了自己的人，即使现在看上去已经能心无芥蒂地开着玩笑，可横在心里的刺也一直插在那里，稍动一下便鲜血淋漓，沈寒舟不敢拔，也没法拔，因为那就是他自己插|进去的。

即使他再努力，当叶禾微想起他时，最先想到的仍然是当初那一剑，而他也不可能做到如叶禾微所希望的那样，说什么就做什么。他还有很多坚持，还有不可跨越的底线，还有很多值得守护的东西。

沈寒舟慢慢地收回了手。

如同一盆冷水迎头而下，让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天亮了，酒也应该醒了。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让一凡将早饭送来，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那你呢？”

“我？门中还有一些事务等着我去处理。”

叶禾微瞪大了眼睛，又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就这样把我丢了？”

沈寒舟愣住，疑惑地转头看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小少爷愤愤地瞪他：“沈寒舟你这大傻子，我都说了不强迫你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沈寒舟：？？？

明白什么？？

他是漏听了哪段话不成？

见他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叶禾微只好自己站了起来，他主动捧住沈寒舟的脸，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

触及立分，他又红着耳朵躲到了一边，吭哧吭哧地道：“成了我的人了，万事就要听我的话，明白没有？”

“……啊？”

小少爷刷地转头，瞪眼：“你还不愿意？！”

沈寒舟这回是真的懵了。

呆愣了半天，眼看着小少爷的怒火值越攒越高，就要反悔，他才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一向板着脸的长仙门掌门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这笑容越来越大，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几乎要咧到了耳根。

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又不是真的傻子！当然是愿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