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说罢, 桓素舸的脸从白转的铁青,向来的伶牙俐齿心思细腻竟然无从说起, 只怒意勃发:“你、你怎么这样不知廉耻……”
锦宜淡淡道:“我在外头的名声原本就不怎么好,夫人不是早就深知的吗?”
其他的丫头们, 一声不敢出。
林嬷嬷张嬷嬷,以及沈奶娘听到这里,再也无法任由下去,两个上来劝桓素舸,劝道:“夫人只保重身子,这会儿生不得气。”
沈奶娘也过来拉着锦宜:“姑娘,不好再说了。”
桓素舸一口气噎在心里, 无处发泄, 眼见林嬷嬷上前,不由分说一个巴掌先打过去:“混账,她现如今跟我顶嘴,你们不去为我教训她, 反来劝我?”
林嬷嬷捂着脸, 不知如何是好。
桓素舸索性指着她跟张嬷嬷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虽然是跟在我身边儿,只怕早就不是我的人了!你们为谁效力,别以为我真的不明白!”
两人微微变了脸色,却只仍旧躬身请罪道:“夫人息怒。”
锦宜听了这两句,心里一动,刹那间隐隐地也想明白了一事:为什么前世桓素舸并未有过身孕,但是这一世……
桓素舸骂了她们, 又指着锦宜道:“不看看你的身份!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张脸跟人家有三分相似,他会那么脂油蒙了心似的喜欢你?你且留神,赝品终究只是赝品!等三爷明白你是何等样人,有你受的时候!”
锦宜拢着孩子,仍是淡淡然的:“我的身份原本不敢高攀,不是夫人求着撮合的么?我还谢过夫人来着。”
桓素舸只觉得心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这件实在是她平生最大悔恨之事。
锦宜似乎怕她不够悔不够恨,不疾不徐地继续又道:“其实……赝品也有赝品的好,反正真迹都不在了,赝品就是独一无二得宠的那个。我见识浅眼光短,不知说的对不对,夫人帮我品品。”
桓素舸无法出声,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把自己曾做过的蠢事彻底清洗干净,却偏偏不能,生生地堵在心头上,让她无法喘息。
眼前阵阵发黑,摇摇晃晃,往后坐下。
林张两位嬷嬷虽被训斥,此刻仍是上前将她扶住,桓素舸却连把人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在这会儿,门外传来了郦老太太的声音,道:“这是在干什么?吵什么?”
锦宜抱着孩子,往旁边退出了一步,桓素舸被她顶的脸色难看,几乎晕厥。
郦老太进门,先迫不及待地过来看望孙儿,那孩子却是天赋异禀,在锦宜跟桓素舸两个的争吵中,不知何时安静地睡着了。
郦老太太先亲热地念了两句“好孙儿”,又皱眉道:“没进门就听见响动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因先前被雪松那一次辞官退隐吓到,郦老太对锦宜的态度比先前收敛了好些,若此刻是在以前,早劈头盖脸先骂了起来。
锦宜道:“没什么,这孩子原先哭闹,正劝夫人抱一抱他呢。”
郦老太疑惑:“这有什么可值得争吵的?”
桓素舸微微抬头,望着锦宜冷冷地一笑:“你这么疼惜他,你索性带了去,你一直就抱着如何?”
锦宜皱眉,心想她是不是给气糊涂了,当着郦老太太的面儿,却不言语。
果然,锦宜没开口,郦老太太已经叫道:“这是什么话,她一个没嫁人的闺女,哪里懂得带孩子,快,把我的宝贝孙儿给素舸!”
锦宜抱着婴儿,缓步上前,桓素舸只是斜睨着她:“你把我气的半死了,还当着人装模作样,我倒是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厉害。”
郦老太不知她们两个怎么了,只见桓素舸不接孩子,正要开口,桓素舸轻哼道:“老太太,这家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您方才若是来的早一些,就能看的明白,你的好孙女,是要生吃了我呢!”
郦老太大惊,扭头看向锦宜。
在郦老娘看来,桓素舸自然是个难以对付的狠角色,但锦宜,却是个一推就倒不中用的,她难以想象锦宜会把桓素舸生吃的场面,但既然桓素舸这样说了,想必锦宜又做了什么令人恼怒的事儿,这她倒是很能理解,毕竟,锦宜就算什么都不做,她心里也时常觉着刺刺的不痛快呢。
郦老娘本能地认为,孙女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而儿媳妇是嫁过来的,所以是自己人,如今两个人对着干,她理所当然要站在儿媳妇这边。
何况长久以来锦宜都是属于被她欺压的一个,秉着欺软怕硬的本性,也要帮着桓素舸的。
于是郦老太微怔之下,即刻三分克制地对锦宜道:“你这冒失的丫头,你是怎么又气人了?还不快点儿赔礼道错儿?”
锦宜倒是没理论,只望着桓素舸,微微躬身:“是我一时说错了话,夫人大人有大量,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桓素舸仍是冷笑:“你不是说错了,你是故意的。你敢不敢再把方才所说的,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再说一遍?”
“何必浪费唇舌呢,”锦宜低头,“各自心里知道就好了。”
桓素舸抬手一拍桌子,“啪”地响动,惊得锦宜怀中的小婴儿一惊,他睁开茫然的双眼,不由分说地又大哭起来。
郦老太太也吓了一跳,见状忙围过来:“哎哟我的好孙儿,别哭,别哭,奶奶在这里。”
那孩子乍然看见郦老太太的脸,仿佛觉着这东西不甚美妙,便越发惊恐委屈地大哭。
郦老太太见哄劝无效,忙对桓素舸道:“素舸,你快来哄哄孩子。”
桓素舸闭上双眼,缓缓吐气:“不是有人抱着她么?”
郦老太忙推锦宜:“快把孩子给你继母。”
锦宜顺势上前,一边儿哄道:“好孩子,不哭了。”小心探臂把孩子递过去。
桓素舸眼睁睁看着,只觉着那孩子尖利的哭声一阵阵地刺入耳膜,冲入心底,就像是锦宜方才那些刺心的话,瞬间竟觉着眼前这些人……都是跟她对着干,都是冤家!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将孩子推开,勉强接过来,那哭声更是格外高亢尖锐起来。
桓素舸皱眉闭眸,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想要让这孩子停止啼哭,手压在婴儿的嘴上,哭声似乎小了些,她索性真的压下去,那孩子察觉有东西压过来,本能地停了停,然后大概是发现不是什么好的,于是又要哭,偏生嘴被堵上,顿时脸都憋得红了。
锦宜在旁边看的分明,当下不顾一切上前来把孩子抢了过去:“你干什么!”
郦老太太还未反应,只当媳妇是在哄孩子,见锦宜抱了孙子过来,才隐约觉着不对。
桓素舸回头看向锦宜,漠然道:“怎么,我只是让他小声点儿而已。”
锦宜心极乱,回头道:“去叫老爷回来,去!”
外头丫头们听了,不知所措,锦宜怒的咬牙喝道:“都是死人?还不快去!”
那些人才忙往外跑去。
郦老太听锦宜说要叫雪松回来,本要拦阻,谁知还没开口,就听锦宜怒喝。
她打了个冷战,细看锦宜,却见她拧着柳眉,眼中竟透出凛凛的杀气,她原本想象不出桓素舸所说“锦宜吃了她”之类的话,但此刻见锦宜如此怒容,郦老太心里透冷,竟是一声儿也不敢出。
雪松人在工部,因为才过了年,天下太平,总算不似先前般忙碌。
先前因他升了官,雪松自己知道是因为“裙带关系”才有了这种机会,也知道别人背地里说自己什么,但他倒不是个真心甘于庸庸碌碌的人,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自要尽心竭力。
因此在去年,雪松屡屡外派公干,倒的确做出了不少的成绩,近来,同僚之间传说雪松又要高升,有交好的便提前来祝贺,看待雪松的眼神越发多了几分敬畏了。
雪松正在侍郎那里寒暄了半晌,才出了门,就见外头有人来禀告,说是家里派了人来,像是有急事要叫他回去。
雪松心头咯噔一声,本能地有种不祥之感。
原来自从桓素舸生下小孩子后,素舸对他便一直都是淡淡懒懒的,不管雪松如何谨慎温柔,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
雪松知道她生产的时候遭了极大的罪,又经过生死关头,当时自己偏在公干,且又替不了她……夫人年纪小,身体又娇贵,经过这一场折磨,自然得要人格外体恤,好生保养,因此雪松只想加倍的体贴以补偿素舸。
但凡雪松在家,小婴儿有什么哭闹,雪松都会第一时间冲去看,跟嬷嬷和乳母们商议这抚慰之类,所幸先前年下,事儿都忙的差不多,如今年后,公务也清闲,他倒是有大把时间在家里抱孩子。
此刻雪松忙忙地告了假,骑马返回。
进了门,见奶娘抱着小孩子在喂奶,锦宜立在旁边。
郦老娘则坐在堂下椅子上,一脸沮丧,犹如没斗就已经颓败的公鸡,她见了儿子回来,本能地想告状,看一眼锦宜,又心有余悸般紧紧闭嘴。
而桓素舸早被扶着到里头歇息去了。
雪松看不准这是什么情形,只得去问锦宜:“是怎么了?派人把我叫回来。”
锦宜见那孩子专心吃奶,便走开几步,对父亲道:“爹,我有件事想跟您商议。”
“什么事?”雪松看看里间儿,“夫人怎么了?”
“父亲别忙,这件事正是跟夫人有关。”
雪松一怔:“嗯?”
旁边郦老娘也拼命竖起耳朵听,只听锦宜道:“爹,你跟夫人……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