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手扶着桌子, 向纤柔声泪俱下,隐忍恳切。
纤秀一则因为身子的缘故, 一则又着实不愿再同她纠缠,不免语声冷怠。
这种种, 却都落入了太子李长乐的眼中。
纤柔看见太子现身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
而听见太子殿下进门,莫夫人回身,先是一惊,又忙行礼。
李长乐倒是微微俯身,探臂将莫夫人虚扶:“夫人莫要过于伤感。你方才所说,我也已经听见了。”
莫夫人抬头看向太子, 拭泪道:“殿下, 我因无处求告,事关素舸性命,一时情急……还请殿下恕罪。”
李长乐道:“为人父母之心都是如此。只是太子妃身怀有孕,近来又颇不自在, 一时懒怠操劳, 何况此事又是府里的私事,她只怕也是有心而无力。”
纤秀静立旁边,听了这句,有些诧异。
莫夫人愕然而焦急,还未再开口,李长乐道:“夫人且先请回,此事我跟太子妃商议后再做决断。”
莫夫人听如此, 不敢再言语,只得告辞。
纤秀回到房中,静坐调息,道:“殿下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莫夫人才进门不多久,太子正好回来,正好撞见这场面,这未免有些太过凑巧。
李长乐道:“先前在内阁议事,出来后遇见安乐伯,说是夫人寻我……这才忙回来看看。”
纤秀了然地笑了声:“我想也是如此,不然哪里这样正好呢。”
李长乐道:“其实今儿她不来,我也正想跟你说此事,净月庵那边闹得有些不大像样,如果不管,势必会出事。”
纤秀不等李长乐说完便道:“三叔如今虽不在府里,但府里也有老太太理会诸事,又何必殿下操心?”
“方才夫人也已说了,老太太未必会管。”
纤秀拧眉:“殿下,这种话您竟也信?老夫人是何等慈和的人,怎会不管桓府的事?如果真的不管,自然有个不管的道理,今日大太太来求我,我心里就很不受用,这让老夫人知道是该怎么说?难道我做了太子妃,就可以凌驾在老太太头上,替她去管那些杂事?我到底是桓府的人,还是东宫的人?”
李长乐被问的哑口无言,顷刻赌气道:“那好,你不管,我管。”
“殿下,”纤秀叫了一声,半晌才说:“你终究对她不死心,对不对?”
李长乐低下头去。过了会儿:“秀儿,我知道这样不该,只是当初,从传言定她是太子妃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三姑娘,后来错过便错过了,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后来娶了你,你这样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我也没什么不足,可是她偏偏……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于心何忍。”
纤秀见他吐露心声,眼中便滚下泪来:“殿下果然是余情未了,那好,照您的意思,是怎么样,难道要纳她为妃么?”
李长乐沉默片刻:“我只是不想看到三姑娘如此凄惨的境况,至少,要有个好的归宿。”
“当初是她不想嫁到潮州,一心求佛门清净,这种种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一心如此,为什么要别人跟着她下水?”
“到底是你的姐姐,何必说的如此狠绝……”
“是我狠绝,还是她先狠绝?”纤秀按捺不住,“当初怀着身孕就能那样狠绝,不惜嫁祸给阿果,太子难道真的不知道?还是假意宽容她?且以她那种看似无辜实则蛇蝎的心性,一旦到了太子身边,以太子你的耳软心软,到时候只怕要让我灰飞烟灭了!”
“秀儿!”李长乐着急,“何必说的如此。”
“殿下是觉着我危言耸听么?是了,我一个人的说辞自然做不得准,那太子不如去问问锦宜姐姐,你问问在郦府,三姑娘曾对她做过什么!”
纤秀同李长乐说了这半天,身上更觉着不适,便忙敛了怒意,她看一眼李长乐道:“我三叔跟我爹,如今都镇守边疆,日日苦战,殿下却在这里……为了一个女人愁肠百结瞻前顾后。”
李长乐一愣,纤秀深深呼吸,忍不住又落了两滴泪,她摇摇头,转身入内去了。
***
锦宜也听说了净月庵的事。
只是她还不知道莫夫人找上东宫,直到从容先生口中得知最近太子妃胎息不稳。
锦宜震惊之余,忙叫备车,这日便往东宫而来。
纤秀正卧床,听说辅国夫人来到,忙又更衣起身,锦宜入内见她果然容色憔悴,便握着她的手道:“怎么几日不见,竟瘦的这样?”
纤秀抚着肚子:“近来不知怎么,这小家伙折腾人折腾的厉害,什么都吃不进去。”说着又打量锦宜,因笑说:“姐姐的气色倒是很好,这孩子可见是个乖巧懂事的。”
锦宜笑了笑,这倒是真的,除了开始的时候略有些反应外,多半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竟像是知道自己的爹爹出征去了,所以不肯给母亲更添辛苦。
两人略说了几句,便叫身边伺候的都退了出去,锦宜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弄得如此,必有外因缘故。”
纤秀听了,才把那日莫夫人来到,以及跟太子所说一一告诉。
锦宜紧锁眉头:“这无知蠢妇实在作死,她明知你有孕在身还来吵嚷,可见居心不良,你怎么反中了她的圈套?”
纤秀苦笑:“我哪里是中她的圈套,她做什么,我可以不理,只是……太子的态度,未免叫我心寒。”
锦宜想了会儿,这毕竟是夫妻间的事,倒是不便插嘴,于是问:“那太子的意思,是想接桓素舸进东宫了?”
纤秀道:“姐姐,我是有些看透了,太子对她……始终的旧情难忘,只怕是拦不住,终有一日……”
锦宜想到素舸先前的手段,这样的人若在身旁,行事必得处处提防,保不准她何时发难坑人,何况太子又是那样暧昧的态度,怪不得纤秀憔悴至此。
纤秀见锦宜沉吟,却不敢也让她过分替自己忧虑,就问道:“姐姐可听说近来秦关的情形?”
锦宜道:“半个月前,听说跟戎人的战事正胶着中……近来就没有消息了。”
纤秀道:“我隐隐听说,从秦关到京州,路上都设了关卡,严禁无关人等随意通行,只怕战事越发紧张了。”
锦宜也知道桓?也在京州,但前世桓?还未动身的时候,桓?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既然桓?已经去了,自然绝不会出事。
锦宜就安慰道:“不要担心,有三爷在呢。”
纤秀听了,不禁抱住了她,低声哽咽:“姐姐。”
锦宜见她突然失态,不知为何。
纤秀却低低道:“三叔若在这里,会不会也跟太子似的心疼三姑娘?”
锦宜哑然:“胡说。他敢。”
纤秀破涕为笑:“三叔真的很服听姐姐的辖制约束,可见三叔对姐姐一味真心,不像是……”
锦宜见她又有些感伤,正要宽慰,突然外间有人道:“有急事告诉太子妃娘娘。”
纤秀跟锦宜对视一眼,拭干了泪。道:“是谁?”
门外一名嬷嬷快步进来,道:“娘娘,外头有一件事发生。”
“你说。”
“听说净月庵那里出了事,有几个登徒子闯了进去,似乎、似乎是把桓府三姑娘掳走了。”
纤秀诧异:“什么?”锦宜也惊住了:“然后呢?”
那嬷嬷道:“正巧太子殿下前去,殿下大为惊怒,命人将在当场的所有人都拿下,命严加审讯。外头已经传开了,说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给打伤了。”
锦宜听着不妥,才要喝止嬷嬷停口,纤秀已大咳起来。
***
这日将近天黑,太子殿下李长乐才返回东宫,一并带回的,却是被大氅裹得十分严实的桓素舸,太子殿下亲自抱了回来,安置在偏房。
因为纤秀身体不适,锦宜一直陪着不曾离开,听了下人禀告,心中不禁动怒。
纤秀先前喝了些汤药,正睡着休养。外间婢女说太子回来了。
锦宜想了想,命众人不许吵醒纤秀,她自己起身来到外间。
正好李长乐迈步进来,锦宜屈膝行礼,李长乐忙叫奶娘扶着,道:“不必多礼。”
原先锦宜并未恢复记忆前,对风趣健谈的太子殿下印象甚佳,但自从茂王之事后,两人便起了一层隔阂。
最后更因为锦宜记起了前世最后种种,对于李长乐,更多了一份敬而远之。
锦宜淡淡道:“殿下日理万机,忙到如此时候才回来,若陛下知道,必然十分欣慰。”
李长乐忙了这大半天,自然不是为了所谓日理万机,锦宜也自然知道。这会儿听她如此说,也明白是在揶揄嘲讽自己。
李长乐一笑,在桌边落座道:“你大概听说今日外头发生之事了,那我就索性直说,桓辅国虽然不在京内,桓家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排挤长房。”
锦宜皱眉:“排挤?”
李长乐道:“又是要远嫁潮州,又是要皈依佛门,是不是得让素舸死了,才肯罢休?”
锦宜本来不想立刻就提这些,没想到李长乐居然先发制人。
锦宜不禁仰头笑了出声:“原来在太子殿下心目中,三姑娘果然是个清清白白毫无差错的好姑娘,她如今所遭的一切,敢情都是桓府……甚至包括我们郦家的人迫害所致了?”
李长乐垂眸:“今日我去净月庵的时候,正有几个不法之徒,掳劫了三姑娘离开了净月庵,若不是我及时叫人追缉,三姑娘会遭遇些什么,你可知道?”
锦宜道:“我本不知道,听太子的口气,倒是我该知道一样。”
李长乐道:“我也不愿意以恶意忖度,但我先前才同太子妃透露了要接三姑娘回来的话,突然就有人如此狗胆包天的要把三姑娘劫走,甚至……毁她清白,我想不通还有谁这样胆大,以及……这样仇恨她。”
锦宜听到这里,才彻底明白了:“太子莫非觉着,这是我做的?”
李长乐道:“未必是你,但我想,跟桓府是脱不了关系的。”
锦宜心里有一股冷火,正要腾腾地烧起来,肚子里忽然动了动。
她的手在腹部拢住,知道是小家伙在担心自己。
锦宜深深呼吸:“殿下,你既然把疑心放在无辜众人的身上,反去维护最该怀疑的人,我也不必跟你多说了。但是,既然殿下觉着我等是如此歹毒的人,我也不妨实话跟殿下说一句……今日的事,我分毫也不同情桓素舸,就算真的是歹人掳走了她甚至毁了她的清白,我也只能说是‘报应’。”
李长乐脸色都变了,似是惊讶,又像是失望,恼怒:“你,你这话太过了!”
锦宜淡淡道:“我郦锦宜问心无愧,苍天在上,看的明明白白,我这话究竟是咒她,还是有因有果有理有据的,老天有眼,不像是太子殿下这般,早被美色迷了心智,分不清好歹。”
李长乐动了怒:“哼,不管怎么样,你方才的话也太过歹毒了,她一个弱女子,何至于被如此诋毁!”
“诋毁?歹毒?”锦宜冷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但她却是真的做的出来,当初在郦家,如果不是我命大些,早就在她的圈套里死了不知多少次。今日她所经受的不论真假,我早就经受过!”
锦宜说到最后,却想到前世……这辈子虽然有桓?护佑着没什么大碍,前世,子远的遭遇,她无法忘记。
两只眼睛也泛了红,锦宜盯着李长乐道:“我可以体谅殿下的贪爱之心,但作为人,首先要有是非之心,得懂得黑白正邪,殿下若还是我最初认识的殿下,就不至于蠢笨到因为一个‘贪爱’而忘乎所以,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而不自知。”
锦宜正说到这里,便听到外头有人叫道:“姑姑,姑姑!”听着竟是八纪的声音。
锦宜侧耳听了会儿,却又回头看着震惊中的李长乐,“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她是个重情之人,对太子殿下更是真心一片,太子若也是个有知有心的人,就该懂谁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殿下最好不要把方才那些黑白颠倒的混话跟太子妃说,她的身体经不住折腾,至少,再鬼迷心窍……也该为了您的孩子着想。”
锦宜说完,却见门口人影一晃,八纪跳进门来。
一眼见两人对面站着,八纪定了定神,先向太子行了个礼,又忙跳到锦宜身旁:“姑姑,不声不响的怎么来了这半天,我跟子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见不到你,子邈都急疯了,快跟我回去。”
锦宜拍拍他的手背,回头对李长乐行了个礼:“殿下,方才的话多由失礼放肆之处,但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还请殿下宽恕。”
出了东宫,锦宜吩咐道:“立刻去桓府送信,说是出家的三姑娘遇了事,如今在东宫多有不便,让他们或接回家,或送回庵庙!”
一名随从应声,飞马前去。
锦宜将上车的时候,锦宜看见丁满立在马儿旁边。
丁满是桓?身边最精变的,所以桓?留他在京内服侍。
丁满见锦宜打量自己,便迈步上来,行礼道:“夫人可有吩咐?”
锦宜略一沉吟,终于问道:“丁爷该知道今儿净月庵发生的事?”
丁满道:“已听说过。”
“可知道动手的是什么人?”
“因三爷并未叫留心那府里的事,所以并不知情,夫人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去查。”
原本桓?上心桓素舸的时候,又怎会不派一二手下帮忙照看着?丁满既如此说,可见现在果然是彻底撇开手了。
锦宜点头:“好……以及先前在净月庵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劳烦都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