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止步相看, 那嬷嬷垂着手恭恭敬敬道:“三爷,三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桓?皱皱眉:“我正忙着, 就不见了。有什么事派人到府里说一声就是。”
嬷嬷不敢相拦,低着头后退了两步。
桓?正要走开, 目光微抬。
却见在前方门首,桓素舸静静地站在那,向着他屈膝行礼。
桓?微一迟疑,往前走了数步。
素舸道:“三叔近来好生忙碌,自打我回来,就未曾照面了。”
桓?淡淡道:“可有事?”
素舸含笑:“三叔就这样避忌,长房也不去了?”
“我即刻要出府去内阁。”他转头看向远处。
素舸笑了笑:“是我不知好歹, 扰了三叔了。不过我心里明白, 就这一回就是,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厚颜。”
桓?道:“有事且说。”
素舸道:“听母亲说,老太太给我做主,要我远嫁潮州, 这件事三叔是知道的?”
“有所耳闻。”
“我不想去的那么远, 能不能叫我留下来?”
桓?道:“你若不想去,可以去求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已没我这个孙女儿了,还得三叔做主。”
“我做不了主,”桓?望着素舸,“当初你想嫁郦家的时候,我就已经做不了主了。何况潮州也没什么不好,民风淳朴, 远离是非,你若安心去往那里,未尝不是幸事。”
桓?说完,不再看她,迈步往前头也不回地去了。
桓素舸站在原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泪从眼中无声地流了下来。
***
这日桓老夫人亲往毅国公府里去,探望了锦宜后,回到这府里,跟宝宁商议,选了几个可靠能干的丫头跟婆子送了过去,随身伺候。
三日回门,郦府里姜老夫人也一早来到,又是一团热闹。
只是锦宜因为有些反应,不能久坐,幸而家里没什么别人,奶娘就陪着她入内歇息去了。
姜老夫人跟着入内,奶娘就悄悄地把有喜的事告诉了她。
老夫人大喜,奶娘又道:“那府里空旷,没什么闲杂人,老夫人若是得闲,也请过去,跟我们做个伴儿才好。”
姜老夫人也有此意,只是毕竟那是国公府,等闲不大好开口,又见锦宜也求:“外祖母过去吧,陪我一陪。”姜老夫人即刻满口答应。
大家便围着小平儿逗他玩耍,那小孩子已经能被人扶着走几步,呀呀学步的模样甚是可爱,锦宜瞧在眼里,笑得开心。
更加上子邈跟八纪都在身边儿围着,上蹿下跳,没个老实,显出一片年下喜悦气象。
今日却是没看见郦老太太。
听子远说老太太病了,锦宜本要过去探,子远拦着:“听三爷说姐姐身上不太舒服,那屋里都是药气,索性别过去,有我替你尽心就是了。”
锦宜也不大想见郦老太太,何况如今怀着身孕,多有不便,顺势答应了。
这日晚饭后回到府里,突然听底下人说,桓府那边儿,素舸将头发铰了,在老夫人面前自请要出家当姑子去。
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的,这府里都知道了,只怕明日长安城里也会传开。
锦宜本不想提这件事,但毕竟是桓府里的人,晚上安歇的时候,便跟桓?提起来。
桓?安抚她道:“不必理会这些,素舸已经大了,早有自己的主张,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去,且我看,这只怕也不是她的本心,只不过因为老太太要把她远嫁,她不愿意所以闹罢了,老太太那边会料理的,跟我们不相干。”
锦宜道:“假如老太太压不住,她真的去当了姑子,你也不管?”
桓?道:“我该怎么管?我也是管不了的,原先因受了大哥的托付,总想把他们都照料的妥妥当当的,不可有丝毫欠缺才好,谁知道竟用错了法子。大哥秉性正直,在天有灵看着如此,只怕也要心疼。”
停了停,桓?道:“正如你所说,素舸做了那些错事,我却毕竟下不了手,能远嫁是她的福气,若真的能入佛门,又未尝不也是她的造化,若真心为大哥念几卷经,也算是件好事。”
锦宜揽着他的腰:“当年在边疆,到底是怎么样的?”
桓?听她提起这个,心也随着一跳,沉默片刻才说道:“当时我们被戎人围困,无法突围,我那会儿年纪小,跟着大哥本是历练的,那时刻反成了拖累,何况大哥还有家室,我却一无所有。因此我想假扮主帅,带几个兵,作为声东击西丢卒保车的诱饵,引开戎人。我知道大哥不会答应我去冒险,所以并没有告诉他,只跟两个心腹说了,正准备筹谋行事,谁知道……大哥不知怎么竟知道了……”
桓?说到这里,颇为难过,把锦宜抱紧了些,才道:“他知道我不肯,便把我绑在马上,叫属下保护着,自己却带了人去了……”
桓?大哭,桓琳便狠心将他打昏,等桓?醒来,他们已经突围,而那场战事已经结束,桓琳所带之人,全军覆灭。
桓?忍着悲痛,带了几个侍从,到底偷偷地又潜了回去,将桓琳的尸首找到,远远地带了回来。
锦宜心头一颤,似也能想到桓?那时候的悲伤绝望,便低低声:“怪不得你对长房那样照料,大爷……实在是个恩义无双的人。”
桓?道:“所以自发现素舸是那样后,我心里着实惊悔,倘若大哥还在,或许……他会把素舸泯儿等都教导的很好吧。我生怕把八纪也教坏了,索性叫他跟子邈一块儿去翰墨。”
锦宜想了想,摇头道:“这或许不关教导的事儿,毕竟还有所谓天性相关。”
桓?笑笑,低头道:“以后这孩子出生后,我是不肯教的,你来教他,横竖你们那子远子邈都是你看着长的,必然会教的极好。”
锦宜听他提到孩子,心里甜丝丝的,便抱着说道:“八纪从小跟着你,不也很好?”
“他若很好,府里就不会叫他小霸王了。”桓?忍不住笑出声。
锦宜笑道:“虽然有时候古灵精怪,心地却是好的。”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锦宜却并无睡意,依偎着桓?,又问道:“那……那后来那一场……是怎么样的?”
锦宜说的含糊,桓?却知道她问的是最后那一场跟戎人之战。
“没什么,”他笑了笑,只说道,“援军跟粮草及时赶到,后来……咱们就赢了。”
锦宜关心的却并不是这个:“那……你呢?”
她有些害怕问,却又不知他最后到底如何……两人又为何竟会重活一世,这简直是个谜。
桓?抬手,在她手腕上摩挲了会儿,那枚镯子先前已又给她戴好,手底光滑圆润,带一点温。
桓?握了握那皓腕,笑道:“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今日怎么也不困?”
锦宜见他有意回避,也不想再问,便打了个哈欠:“那好吧,我睡了。”
桓?摸摸她的脸:“睡吧。”
***
次日,桓?早早出府往内阁而去,锦宜因有些贪睡,又过了会儿才起。
才梳妆妥当,就听外头道:“桓府里大夫人来了。”
锦宜一怔,抬头看向奶娘,当即起身迎了出来。
莫夫人进了门,道:“三爷不在家里吗?”
锦宜道:“早上就出门去了,大太太有事?请坐。”
莫夫人微微一笑:“三爷果然是个忙人,家里朝里都缺不了他,这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人像是三爷这般能耐了。”
锦宜早瞧出她似乎有些恼色,便道:“给大太太看茶。”
莫夫人望着她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府里的事儿了吧?”
“什么事儿?”
“素舸想铰了头发当姑子去。”
“啊,是这个,”锦宜颔首:“昨儿回来的晚,虽听了几句,却没当真,想必是什么人信口乱传的胡话。想三姑娘向来最端庄大方,自是不会如此的。”
莫夫人道:“你说素舸端庄大方?”
“难道不是?”
莫夫人道:“那日你在府里没吃中饭就走了,可只老太太心里只怪是素舸冲撞了你?毕竟她曾经是你们郦家的人,你见了她,兴许会有心结。”
锦宜微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竟不知从何说起?”
莫夫人眼神微冷:“不然的话,怎么你前脚走了,后脚老太太就要把素舸嫁给那什么潮州来的小官?自然是要早早地远远地打发了素舸,免得她碍你的眼。”
锦宜敛了笑,淡淡问道:“大太太今日是来找我理论的吗?”
莫夫人道:“本不是找你,不过三爷既然不在,找你也是一样的。”
锦宜道:“这话是真的。内宅的事儿,做什么要去找三爷,只找我就是了。那不知大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莫夫人咬牙道:“老太太因为你的缘故要打发了素舸,我只这一个女儿,是不能放她去的,如今素舸更要出家……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像是什么!这种事传出去,难道三爷的脸上会有光不成?”
锦宜轻描淡写道:“虽然三爷脸上不会有光,但如果素舸真的遁入空门,在神佛的照看之下,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说什么!”莫夫人蓦地站起,怒视她道,“桓?也是这样想的?一帮没心肝的!当初他大哥为了他死了,如今竟眼睁睁看着侄女被逼的去当姑子却不管,他真的是丧了良心不成?你派人去叫他回来,我要当面问一问他怎么能这样狠心!不然的话,我就去内阁,去朝廷问个明白,也让天下人明白知道,看看辅国大人是什么样禽兽不如的德行!”
外间奶娘听见动静,同嬷嬷暗中担心,却突然听见锦宜笑了声。
锦宜轻笑道:“原来大太太也知道良心啊。”
莫夫人一愣,锦宜微微倾身,盯着对面的莫夫人,轻声道:“你这无知妇人,你又懂什么叫天地良心,又懂什么叫手足情深。当年大爷一片爱护幼弟之心才甘愿赴死,就如三爷本想自己去送死为大爷得一条生路一样,这样的弟兄友爱,互相周全,却成了你嘴里的不堪。呵呵,三爷先前倒是一心为了长房,只可惜一片心都扔在了水里,你们但凡是个知道好歹的,府里头彼此照应,而不是总想着给别人挖坑添堵,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却来翻旧账,说良心,不觉着可笑,不觉着太迟了吗?”
“你!”莫夫人气极,几乎要抬手打人。
奶娘一颤,锦宜反轻笑道:“好啊,你只管来打我试试,我不妨告诉你,我正愁三爷对你们下不了狠手呢,有了这巴掌,胜过我千言万语,正好儿。”
莫夫人猛地握紧了手。
锦宜瞥着她,冷冷说道:“三爷惦记着兄弟之情,才放纵你们到现在,但我不一样,我敬重大爷,但我厌恶你们,你最好别再指望能要挟三爷半分,倘若再给脸不要脸,你就会知道,潮州也好,姑子庙也罢,那都是享福的地方……大太太,你听明白了吗?”
不去理会莫夫人铁青的脸色,锦宜转头喝道:“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