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靳劭飏的第八天,傅玉央在一片混乱中度过。
她知道的生活,从来是江湖纵情、快意无限、时光不觉飞逝的,从不知道日子竟可以过得如此这般的煎熬——既盼着这阴晦的时光可以快点过去,又害怕时光走得太过匆匆,她会失去最最亲爱的母亲。
所谓来日无多,她总觉得,可以用在爱新觉罗·晚芳这种老太婆身上,与母亲那还隔得山高水远,怎能料到,有一天,它会竟和母亲纠缠在一起。
这天上午,夏侯静再陷入昏迷不见转醒。
下午,傅承乾被送去了上海,傅继业让人安排好了手续,当天晚上的洋轮,会带着他远去英国。
不管高雪薇怎么求,傅承乾心志坚定如铁,而傅继业这一次也像是吃了铁秤陀一般,哪怕老太太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后再次昏厥,也没有改变了他的决心。
而后,老太太和高雪薇被看管了起来,由此可以看出,傅继业生得气是何等之重。
这一晚,所有人悬着心,守到了天明。
翌日,从清晨到黄昏,傅玉央一步未离病房,甚至连眼都不曾眨了一下。
靳劭飏曾劝她去休息,她不肯——这份倔强和执拗,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后来,他没再劝。
入夜时分,靳劭飏在庭前的小径散步。
顾海在四周警戒着。
沐寒笙从园门外进来,望了望茫茫夜色当中那几点灯光,低声问:“都两天一夜了,夫人还没醒吗?”
“嗯。”靳劭飏点头。
沐寒笙凝神一叹:“看样子凶多吉少了。”
这一叹,是打从心眼里发出来的。
夏侯静这样一个女人,在老一辈人看来,既是一个传奇,更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异类,只因为她地位显赫,所以,少有人敢正面非议她;而在年轻一代的进步青年眼里,她是国内工业革命的先躯,更是被压迫了数千年的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成功典范,令人敬仰。
这个沐寒笙也是留学归来的精英,又从小长在男女平等的良好家境中,生平他敬重母亲,更敬重着这位被他母亲所敬重的奇女子,如今看着她就这样一点一点枯萎,他不免为之心痛而惋惜……
“唉,昨天闹得太厉害了。”顾海也直摇头,语气沉沉地:“怪不得傅夫人不肯住在傅家,有这样一个老太太在,谁受得了。比我大帅府的老太太难缠多了……”
靳劭飏沉默。
“二少,二少奶奶个性太强了,这往后头等你们回了大帅府,只怕大帅府也会不得安宁的……”
忽然,沐寒笙转开话题道了这么一句。
昨上午时候,枪响时,他也有跑过去,傅玉央手持步枪那股狠劲儿,真是见所未见,他发誓,他见过的女人也算是多的了,可是这样气势逼人,让人心生惧意、背上生寒的女子,却是头一回见。
当时,他回头看那些掌柜,都有看呆眼,想来,他们也没料到那样一个在堂上吟吟谈笑的无害少女,会在这样一种气场,那端枪的姿态,那傲视一切的威怒,太惊憾人心了。
这样一个女子,是不会服管的,而靳家后院,一向是靳夫人在作主。
一个是主事江北经济二十几年的长辈,一个是有着鲜明自我个性的强势新妇,这二人之间,只怕有得一斗。
这些,靳劭飏也有想到。
是的,他娶到了一个无比能干的老婆,这于他是幸,可于大夫人来说是一种可怕的威胁,政治之争,经济之争,势必会让江北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微妙。
但现在,他不愿想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而是……
“有件事很奇怪,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昨天老太太把傅夫人叫去到底说什么了,居然会把傅夫人气成这样?”
沐寒笙一直觉得傅夫人突然吐血昏迷的背后肯定另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