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闻言,脸上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了,喜滋滋地与她闲话了别的,转身离开。林半夏望着她一路背影急切,显然是喜不自胜了,心中浮起的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细细辨别一二,竟是失落大于开心了,让她这般做了,又如何,自己也不见得有多么干净,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却没有了往昔针锋相对的意气,竟是越活越倒退了。
这样一想,心中却还有些难受些了,正如自己保存了许久的赤心,一朝丢弃的愧意了。她垂下眼眉,望了一望那池岸边静静开放的蒲草,秋风虽劲,却也没能阻住这蒲草的柔韧,虽已有些枯黄,却仍是傲立风中,微微摇摆。
她视线落在自己的腹上,低叹了一声,时光易换,自己做的这些不知是不是正确,却是眼下她避不开的一条路了。
待林半夏回到那亭子的时候,白芷已是候得有些焦急了,瞧见她的身影,便急匆匆地走上前来,将她扶了过来。
见时候不早,便回凉月宫中去了,走到门前,却瞧见远处的一个身影忒得熟悉,慌慌张张地回来,林半夏抬眼瞧了一眼,有些疑惑,侧头向着白芷问道:“这姑娘倒是有些眼熟。”
白芷抬头瞧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识得是院中的珍珠,道:“娘娘,上次恰巧碰见的便也是她。”
顿了一顿,扬声叫道:“珍珠。”
来人脚步一顿,惊慌失措地抬起眼来,见是她二人,慌忙上前拜倒:“奴婢叩见贵嫔娘娘。”
林半夏见她神色慌张,有些疑惑,让她起了身,才问道:“这么慌张是为何故?”
珍珠不敢抬头,头埋得极低,嗫喏了半晌,林半夏见她吞吞吐吐,皱了皱眉,低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珍珠忙俯身叩首道:“回、回娘娘,奴婢没什么不能说的。”顿了一顿,才道:“奴婢是替宝珠姐姐去取衣裳,一不小心丢了一件,怕……怕娘娘责罚,这才不敢说。”
“丢了一件衣裳?”林半夏疑惑着复述道,珍珠抬起眼来,慌张的神色恰到好处,道:“奴婢罪该万死,不敢欺瞒娘娘。”
白芷闻言已有些不悦,开口正要呵斥,却被林半夏拦住,见她这般紧张的模样,倒是放松了些口气道:“不过是丢了一件衣裳罢了,没什么要紧,倒是不必这么害怕,起来吧。”
珍珠嗫喏不动,白芷瞧了她一眼,不悦道:“娘娘说不责怪你,便是不责怪你,起身就是了。”
珍珠这才站起了身,垂首立在一旁,林半夏瞧她的模样,似是惊怕得紧,低声向着白芷道:“好生问一问罢了,不许严厉了。”
白芷矮身应了,林半夏留了她站在门外,自个抬腿进了凉月殿中去了。
白芷转过头来,很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察觉到她“凶恶”的眼神,哆嗦了一下,不敢吭声。
白芷瞧着她颤颤巍巍的模样,倒是也不忍再过于严厉地苛责她了,道:“娘娘的衣衫丢了,可是知道在哪儿丢的?”
珍珠慌忙摇了摇头,白芷想了一想,也是,若是知道在哪儿丢的,不就丢不了了么?叹了口气道:“怎么这般不小心?回头可要好好找一找,娘娘既然说不罚你,便不罚你,下次可要小心些。”
珍珠垂头应是,白芷又接着数落了两句,这才放了她进门,自己旋即转身去上殿中去了。
珍珠进了宫门,见着白芷“趾高气扬”地进了上殿,脸上柔弱惊怕的模样已然消失不见,跋扈的神情跃然脸上,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大宫女么?待我日后做了贵妃娘娘的大宫女,看你还得意什么。
她兀自想着,转身进了房内去了,宝珠却不在房中,她犹自不解气,低声啰嗦了两句。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宝珠踏步走了进来,迎面见着她甚是不高兴的脸,不由得惊讶了几分,道:“这又是谁惹着珍珠姑奶奶了,这般不高兴?”
珍珠不小心被她撞见,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没什么。”
宝珠见她的模样,才是不信,走上前了几步,道:“可是去尚衣局又受委屈了?”珍珠听她这般说,索性将错就错,道:“不过几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账罢了,我才懒得理会他们。”
宝珠笑出声来,“懒得理会倒是也生得这般大的气,好了好了,以后这送取衣裳,我去就是了,你也好避着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珍珠努了努嘴,不说话,宝珠自当以为她诚然是如此生气了,笑着同她说话解烦,珍珠应和了几句,两人想了一想,低头坐到案前,宝珠拿了针线匣子理线,珍珠支着下巴,拿着手指绕着那桌布上的花瓣的纹路漫不经心地勾勒,听着宝珠说话,她倒是有些神游天外。
过了许久,蓦然问道:“宝珠姐姐,你在这里可是开心?”
宝珠讶异地抬起头来,不明所以,珍珠见她呆呆傻傻的模样,有些不耐烦,却又道:“姐姐入宫比我早,却一直只是在凉月宫中侍奉贵嫔娘娘么?”
宝珠不解地皱了皱眉,见她问得急切,想了一想也只好道:“倒也不是,我不曾想得那般远,只求到了年纪,能够放出去罢了,不奢望在这宫中争些什么。”
珍珠掩下眼中的嫌弃,嫌她有些胸无大志了,道:“姐姐难道甘愿年岁大了之后,出宫去随便寻个人嫁了么?这便是姐姐的打算?”
她话说得难听,宝珠皱了皱眉,却不大同她计较,又道:“我入宫又不是为了出人头地,皇上也不选妃,再者说,这宫中的主子们哪个不是貌美无双,我却又如何比得过,只是想着到了岁数,放出宫去,找个如意的嫁了,过的平平淡淡的也没什么不好。”
说罢,想了一想,却是看向珍珠,道:“尚衣局中的那几个,你不必放在心中罢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与咱们可算是毫无干系的。”
珍珠暗暗地撇了撇嘴,很是不赞同宝珠的话,却又不能浮在面上,呵呵干笑了两声权当作应承,道:“他们全然不把凉月宫放在眼中,当真是不把主子当主子了。”
宝珠急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嘘了她一声,脸色紧张了几分,道:“可不能乱说。”
珍珠委屈地扁了扁嘴,宝珠见她不开心,道:“这话当着我讲一讲也就罢了,却是不能让旁人听见了。”
“贵嫔娘娘可是太子妃出身,却是一点也没什么气势,尽让人欺负了去。”珍珠悻悻地道,伸手刮了一下那桌布。谁料那桌布竟然抽了丝,挂在她指甲上抽出了寸长一截来。
她哎呀叫了一声,嘟着嘴去解,宝珠笑了一笑道:“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哪里又知道,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珍珠伸手去解,却不防那丝线缠绕,竟越抽越长,一时有些解不开了,奇迹不已,抢出宝珠针线匣子里的小剪刀来,劈手就要去剪,宝珠见她动作粗鲁,怕她伤着自己,慌忙夺了下来,见她脸色愤懑,劝慰道:“好了好了,便是这点事,至于这般生气么?”
伸手将那丝线轻巧剪开,道:“依我看,我倒是觉得在这凉月宫里就很好,你别看娘娘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心肠倒是不差的,也不曾苛责过我们,这凉月宫中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我也不曾见娘娘有过什么动容,只是待我们一如既往的。在这儿,又不必时时对着旁人点头哈腰,到了时候出宫去,正合我的意思。”
珍珠嗤了一声,道:“你倒是呆这冷宫一般的地方,呆出兴致来了。”
宝珠知道她心中生气,也不与她多计较,悠然长叹一声道:“你啊,就是不听我说,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住你,只是你莫冲撞了娘娘就是,娘娘虽然眼下好性,却不是天生好脾气的,你端看看,与贵妃娘娘的那一桩桩件件,便知晓。”
珍珠低声不言,却是不再说话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同宝珠说话,就像是泥牛入了海,想翻腾起一些波浪来,也是没什么法子的。她这泥巴糊的性子,任谁同她说话,也是自讨没趣罢了。
天色昏昏暗暗,不一会儿便到了酉时,四下里逐渐亮起灯火来,宝珠瞧了一眼外间,放下手中忙活的东西,匆匆忙忙出去了,临出去时也嘱咐了珍珠,莫耽误了该做的事。
珍珠草草应了,却是头也没抬,宝珠见她答得应付,又叹了一声,出门去了。珍珠却是听见她临出门之前,自言自语的一句话,顿时心头一动,精神为之一振。
“贵嫔娘娘这几日……胃口倒是好得紧……”
珍珠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奔到门边,遥遥看了一眼上殿,却见上殿处慧心慧果进进出出,瞧那模样,贵嫔娘娘用膳之事格外上心。
其实用膳之事上心也正常,珍珠扒了门框细看,却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往日里贵嫔娘娘用膳也不见得有这般大的动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