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个幸运的人, 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才被卖进清子楼,比那些哭哭啼啼的, 少了很多痛苦。
等懂事的时候再听说自己和那些眼泪虫相同的遭遇后,我也只是心里稍稍悲哀了下, 然后继续沉默。
到这儿来的人,命运都成了一条线,直直的不会弯曲,偶尔前进的方向变化了一下,继而早早的断掉。
所有人都清楚,却没人说。
每晚听着前堂莺歌燕舞,所有人都发出淫糜的笑声, 我们手中握着可怜的生存底线, 客人们手中握着我们的一切。
早就习惯了这一切,直到16岁,要去面对这一切。
我忽然不愿走到前堂去,宁愿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太婆手里的鞭子。
她不会打我, 我知道。
清子楼在这个小镇势力很大, 小镇虽小,贵人不少,光顾的多了,连带着清子楼这个老太婆的势力也大了起来。
对于这次出逃,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反正,我似乎只是潜意识的,想让自己不后悔, 至少,我挣扎过抗争过了。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亲人,我在楼中所学只能让我去做男宠或小倌,我的身上也没有一个铜板……
除非一出楼立刻成仙,否则我想不出自己生存下去的理由。
果然,被抓住了。
遥遥看到清子楼绿色的横梁和裹金琉璃房檐,我拼命挣扎却只能引来更多的人围观而已。
这时候即使有人出来救我,听说清子楼的势力肯定也只能无能为力,除非救我的是小镇的贵人之一,那我也仅仅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天,这世上真的没有我的生存之地了么?
“你们住手,堂堂大男人,怎么欺负小孩!”正气凌然的声音,呵,还真有人跳出来。
我已经被太阳晒的浑浑然,挣扎间抬头看看叫的人,一张娃娃脸一身并不相称的白衣腰间一柄长剑,身形瘦长却不失利落,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剑客。
奇怪的是他身后有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普通百姓穿着的男孩满脸郁闷的在翻白眼。
好有趣。
老太婆的手下从来没有傻瓜,尤其是这个领头的黄爷,他在清子楼镇守了几年,也没少见过风浪,今天又因为我被太阳晒的怒气横生,这时候崩出个出气筒,我只能为这个英雄在心里上柱香。
双方立刻争执起来,那小剑客果然是没什么魄力的人,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脸上汗涔涔的,居然连招聘小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也险些笑出来,这样的谎话也该找个强壮点的人说啊,我手上连茧子都没起过呢。
眼看这个剑客快撑不住了,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暴喝:“齐楚!退下!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我很想抬头看看,什么样的衰人会成了这可怜剑客的老板……
肉眼可见这个齐楚眼神一亮,气势立马长的十倍,朝我们头顶的地方大吼:“那么老板,你觉得这个男孩子怎么样?”
一阵压抑的沉默,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期盼,又害怕再次绝望。
“虽然不是很壮实,不过依你的能力,能让他干活吗?”沉默过后,那个声音冷冷的传来,我的心中似乎有些雀跃了起来。
我抬头,望向身后酒楼的二楼,那里站着两个男子。
一个青色长衫短发束起,出奇的年轻,虽然肤色较深,却有着别样的明亮感,一双眼睛有些晶亮却也有些茫然(其茫然原因是近视)的看着我,然后撇撇嘴,无奈的看向齐楚。
他不愿看到我?略微有些失望。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高大修长的黑衣男子,模样刚毅,抿着嘴,眼神幽深冷淡,显然不是普通人,可是手中却提着一袋零食。
家仆?护卫?
有这样的人保护,这个青衫少年应该确实了不得。
耳边齐楚信誓旦旦的说:“能!”
“切,”青衫少年冷哼,“人家还不知道愿不愿意呢,齐楚,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我愿意!”我挣扎这站起,却立刻被压下,喉咙火烧火燎的,声音嘶哑难听。
理所当然的,这帮人的行动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光黄爷就会狠狠宰他们一笔,既然我不听话,找个途径卖出去那是正常的,照我的各方面素质看,自己大概值五百两。
果然,黄爷朝青衫少年伸出五个手指头。
“齐楚!我看那五根手指头很不爽!”这个连清子楼都没听说过的嚣张少年想也没想就挑起战火。
然后,这个齐楚展现了他和外貌完全不相符的实力,我立刻被他保护在身后,那三个刚才在后面翻白眼的大男孩连忙给我擦汗按摩,好让我僵硬的筋骨松弛下来。
他们服侍人却没有一点下人的样子,倒像是好兄弟似的笑嘻嘻,然后满脸单纯的关怀,他们笑着说,那青衫少年是明老板,他身后的是左大哥,这个齐楚和明老板是好兄弟……
我一动不动,怕这是场梦。
见黄爷他们被打倒后明老板笑的阳光灿烂,又问:“要多少?”
黄爷宁死不屈,伸出两个手指。
呵,两百两,降价的倒挺快。
明老板却不依不饶,笑的温柔和蔼:“你嫌手指多啊。”
我愕然,难道在他眼里,我连二百两都不值?
看着他们一人一句的讲价,我不禁苦笑,这个明老板,果然不过是个商人,而黄爷,果然不过是个小倌楼护卫,我大概还是不会有好日子过。
直到……
“你当这小孩是货物啊!人无价你懂不懂?当街为个活人你问我要钱,你他妈还是人么?我告儿你!今儿个这小孩就是我弟弟!前六年权当他是寄住你们那!再敢惹我砍的就不是手指了!”
忽然明白,他不是商人,是个笨蛋,一个觉得人无价的笨蛋,即使是知道了爹娘二两银子卖的我,还不依不饶的坚持的笨蛋。
“明老板!明老板!”小二狂叫着奔进来。
“小锣,你除了声音大你还有什么优点?”我放下手中的书,喝了口茶淡淡的训斥。
“哦,知道了……”小锣站在门口吐吐舌头,然后递了封信,“杭州来信了!”
“讲什么?”我继续看书,心中五味陈杂。杭州,又是杭州,他们又有什么“好”消息了?!
“明大老板,明小姐她,她……”小锣看我脸色郁郁,声音又弱了下去。
明绮?她怎么了?“快说!”
“她,她生了!”
“啪!”书掉在地上,我目瞪口呆。
“是个大胖小子,左大……左冷说名字让大家一起想,可是明小姐不让,偏让叫,叫左罗!”
“左……左罗?”我继续呆滞,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奇怪……
“是呀,而且已经过满月了,他们儿子一出生给你的信和满月的信一起到的,第一封信似乎是半途滞留了。”
“满月……抓周?”我皱眉,以明绮的个性,大概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信上说,所有人都由着明小姐在左少爷身边放了她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宝贝,别的一样都不让放,结果左少爷把所有东西都圈进怀里去了。”
“呵,好贪心的小子。”和明绮本性差不多。
“对了明老板……”小锣小心翼翼的把信放在桌子上,“您为什么不自己看?”
为什么不自己看?我沉默。
自从明绮中毒被送去兰国,我再没收到她的任何消息,每天煎熬,以致于再此期间,和云启殿都有了一点交情。
直到许久以后,延国杭州终于来了一封信,我迫不及待的看完……却发现自己宁愿没看过这信。
许久以来第一封信,竟然说她成亲了?
她嫁给了左,这个一直默不作声跟着她的男子。
自从她救了我,潜意识里我就觉得似乎和她在一起是极好的选择,于是施展所学拼命靠近她,结果反而被她单纯把自己当弟弟的心弄的痛苦不堪。
我把齐洛恒当情敌,我防着齐楚,我拦着她和云启殿有交情,我给孟兰君冷脸……却始终没想过要去注意左。
原来,他是黄雀在后啊。
虽然对和明绮厮守没抱希望,可怎么就输给他了呢,这从来不表示什么的男子,我敢打赌他对明绮连一个爱字都没说过!
不愧是明绮,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是很好的选择。
可是就是不甘心,就是痛苦,就是不爽!
拆信亲自看已经成了我的阴影,我提拔了识字的小锣给我代劳。
然后我把消息给了云启殿。
他扩充着后宫笑得高深莫测。
我挺佩服他,一确定自己和明绮没可能,就立刻把婚姻与政治结合,做的干净利落。
哪像我,三年了,还唧唧歪歪……这是明绮的原话。
她还说,你小子是不是喜欢男人啊!你别学那个白痴小楼哦!你看他现在多惨被人叫成皇帝的男宠,虽然那小皇帝挺可爱但是也不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啊……对了我这有个叫乐优的丫头,虽然她人比较傻曾经被人骗来刺杀我,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可怜孩子人也漂亮现在也勤快了而且很善良,我想把她配给豆苗但是豆苗这傻瓜宁死不屈,说什么绝对不娶害过明姐的人,我真想打他一顿!乐优自己要求到处长长见识,我想既然本店的人都对她不大好,让她到你这来,你小子看在姐的面子上千万别整她,浪女回头大家看嘛,帮个忙,ok?
这个忙,我可不想帮,明绮你的宽宏大量乐观开朗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好欺负,我可受不了,不过,既然如此,就让乐优来吧,我让云启殿整她,哼哼……
三年的经营,金色阳光已经遍布金国大小的城镇,作为云启殿暗中鼎力帮助的报答,我利用金色阳光的众多酒楼编织成了一张遍布金国的信息网,信息网的消息归朝廷和尘萧教还有我共享。
兰国在两年前就改朝换代了,孟兰君众望所归的成为了王座上的神话,他登基后立刻把隐藏的实力展现出来,以雷霆手段肃清内部,提拔了许多出身盗匪或护卫队的身经百战对兰国忠心耿耿的人为将军,同时招纳了众多国内国外甚至西域的人才辅佐朝政,国家管理体制的改变使兰国在这两年国力大幅度提高,本身优秀的军队在改善的生存环境中发挥出超乎想象的战斗力,现在中原三国,除了延国已经归顺金国,已经成了金兰鼎力之势。
云启殿也是有先见之明的人,早在孟兰君在延国强盗阶级摸爬滚打的时候他就利用手头的权力和帮助孟兰君登基的条件与孟兰君签订了互不侵犯条例,如此一来两国只能面对面看着,什么主意都打不了。
不过所有人都在猜谁才会成为中原的霸主。
我也在猜,我想的是怎么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手中捏着信纸,我淡淡的扫过,却发现最下面还有一行横着写的字:
小邪邪,不想娶老婆我也不勉强,你小子才19岁,不着急。
既然不想被老婆锁牢,就给你姐我赚钱吧,我知道你厉害,齐楚这个白痴在兰国只知道和老婆乱搞,你去和他换过来,然后丝绸之路的生意归你管,给我扩展到海外去!
那可是一个金钱的无底洞啊,绝对赚的你宁愿娶老婆!
怎么样?有兴趣不?
还有,最重要的是,你娶老婆的第一条件是漂亮!一定要美丽!这样你们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比孟兰君还漂亮!
这个混蛋前两天居然给我送了张他的画像,画的跟花仙子似的,害得我儿子留了一地口水!等你生了孩子就给孟兰君的孩子送去!我要报复!
……就是这样……亲一个……
明绮,永远爱你的大姐!
吐血……口口声声讨厌包办婚姻,到头来连我老婆的相貌都要规定,好吧,听你的,到西域找美女去。
我抬头看向西方,那里正云开,天高云淡,还有奇异的光明感。
远在耶路撒冷朝圣者队伍中,不知是谁若有所觉,抬起裹着雪白头巾的头,向东方迷茫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