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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对于尉迟恭的提议,徐曼青可不敢随便答应。
且不说她不大懂得大齐贵族家族里头那些门门道道的东西,而且她也无从得知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一个便宜姐姐。
若这尉迟额驸只是想用点什么缓兵之计来引自己上钩,那事情就大条了。
况且这尉迟恭既然贵为额驸,那就说明他的老婆可是当今公主!
方才尉迟恭也说了,她的便宜姐姐鸾儿是被“送”走了,但谁知道鸾儿究竟是怎么被“送”走的?搞不好是被那善妒的公主送到阎王殿里去了也说不定。
现下敌在暗我在明,徐曼青可不会傻得一见尉迟恭是个贵族就巴巴地贴上去了。若是让他的公主老婆知道他认了个跟自己的情敌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做了干妹妹,她还要不要活了?
徐曼青思忖了片刻,便软下声线道:“不是我不愿意认您做干哥哥,可,可是我想先知道一些我姐姐的事情……”
尉迟恭一听徐曼青提起鸾儿,脸上的悲痛之色不减,原本不想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但想到这徐曼青就是鸾儿的亲生妹妹,她想知道一些自己姐姐的事也是无可厚非,便只好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给徐曼青讲了一遍。
原来这个鸾儿比徐曼青大了将近七八岁,在十岁那年就被卖到了延庆侯府里做丫鬟。
因为长相标致身段也好,鸾儿很快就被侯府夫人挑中,塞到了尉迟恭房里做丫鬟。
在大户人家里,丫鬟自然也会分个三六九等,像鸾儿这般漂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丫头是要给尉迟恭做通房的不二人选。
可这尉迟恭却并非正室所出,虽然自己的亲娘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得病过世了,他也一直被养在正室夫人房里,可毕竟不是血肉同根,虽然两人在明面上从来都扮演着一副母慈子孝的戏码,可只要是没瞎眼的,都能从细节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比如说,这尉迟夫人给自己亲生的儿子们挑的丫头都长得中规中矩、其貌不扬的,可塞到庶子房里的,一个比一个地出挑漂亮,一群莺莺燕燕的出了门来几乎都要把人的狗眼给闪瞎了去。
风流老侯爷的嫡子庶子都不少,对于正房打压庶子的做法从根儿上来说也是赞成的。
若庶子比嫡子强,总容易生出事端来,只要正房别太过分,老侯爷就只当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起初,尉迟恭对于那个被嫡母塞到自己房里的名叫鸾儿的丫头十分戒备,虽不至于打骂折辱,但却一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而且也一如他嫡母所愿让她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通房,可内心里对这个女人却是十分排斥的。
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过程中,尉迟恭发现这鸾儿虽长了一张沉鱼落雁的脸,但心地却是十分善良的,甚至于被他房里的其他丫环欺负也从来只是忍着,没有因为自己被尉迟恭那所谓的“宠幸”而恃宠而骄。
就算鸾儿再迟钝也罢,她心里也十分明白尉迟恭对她的“热络”只不过是做出来给侯爷夫人看的假象罢了。
让尉迟恭对鸾儿的看法发生彻底的转变,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一件大事。
话说那些个庶子们都被侯爷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可凡事总有个例外。
尉迟恭平日里做事也十分低调不出挑,也总是对他的嫡出兄弟们颇多忍让,可终于因为在秋闱中大放异彩挺进了二甲前十,生生将唯一一个进了三甲还吊车尾的嫡出长兄狠狠地压了一头。
这一下可就深深地挑了正房夫人的筋了,虽然明面儿上正房不动声色地给尉迟恭大办了庆功宴流水席,逢人就说尉迟恭的好,可背后里可没少使手段玩花招。
其中的一招,那便是差眼线将鸾儿喝的避子汤给掉包了——在这种高门大户里,最避讳的就是正妻没入门就先有个庶子。若鸾儿先行受孕,就算尉迟恭得的功名再高,有了个庶子在也不会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
这样一来,没有了外家的助力,光靠尉迟恭自己一个人蹦跶也蹦跶不出朵花儿来。
在确认鸾儿怀孕之后,侯府夫人就在未知会尉迟恭的前提下,就将鸾儿秘密给接到正院去了,那时候,连鸾儿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尉迟恭的骨肉。
对于这件事,尉迟恭自然是要闹大的。
他断然不会允许在没有娶正妻之前就让通房生下庶子,这不仅是因为会影响到他将来娶正妻的事,更重要的是会对日后的仕途产生非常不好的负面作用。如今他的嫡母将鸾儿接走,摆明了就是要护着鸾儿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但这样一来,就演变成嫡母插手庶子房中的事情了,尉迟恭忍无可忍,便闹到了老侯爷那边。
老侯爷纠结来纠结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也不知道该帮哪边才好。
这尉迟恭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没错,而且也精明能干是个有才的,但偏偏又是个庶子。眼看尉迟恭的风头就要压过侯府的嫡长子了,老侯爷也没办法,这自古嫡庶不分就容易闹家变,最后竟然默许了正房太太的做法。
尉迟恭被气得是七窍生烟,原以为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没得回旋了,可谁知没过几天,满脸惨白一身是血的鸾儿就被人从正院里抬了回来。尉迟恭一看,这情况明显就是小产了。
直到现在,尉迟恭还清晰地记得当初鸾儿脸上的那抹淡淡的笑容。
她说,她不能让孩子连累了他……
后来,他听说,鸾儿是趁着照顾她的人不注意自己故意撞到桌角上去的,在这深门大户里待久了,她早就知道自己被设计怀上的这个孩子对尉迟恭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不愿自己的亲生骨肉被别人当成要挟尉迟恭的工具,更不愿看到孩子出生之后不仅得不到尉迟恭的垂怜,还要承受亲生父亲因仕途受阻而引发的怒意。
这种身世的孩子,就算被生下来也注定了只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亲手了断了它,也省得日后遭受煎熬。
就连尉迟恭都没有想到,平日里向来温吞似水的鸾儿,竟然会在这般紧要的关头舍身护住了他。
在看到鸾儿小产后的惨象的尉迟恭,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终于被触动了。
从来没有被真正的母爱保护过的尉迟恭,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了真感情,于是后来他对鸾儿的百般照顾和温存宠爱便也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侯府夫人想利用鸾儿给尉迟恭下套的事情打了水漂之后,老侯爷估计也因此而良心不安了一下,故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老侯爷以照顾不周为由责骂了一通的正房太太未见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可就在尉迟恭如履薄冰地筹划着用自己常年经营下来的人脉关系谋得一个外放的好差事之时,侯府却被一个惊天大消息给砸晕了。
原来尉迟恭竟被金枝玉叶的萱贻公主看上,皇帝已经下了旨,要为公主和尉迟恭赐婚。
如此一来,就算尉迟恭是金科状元也白搭,只要尚了公主,就注定了这辈子跟功名无缘。虽然可以坐拥公主陪嫁过来的无数金银田宅,可男人的下半辈子就跟个被公主养着的小白脸那般,像个倒插门的废物了。
可尚公主这件事对于老侯爷来说,却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且不说只要尉迟恭尚了公主,延庆侯府从此就更是权贵中的权贵这个好处了,二来原本尉迟恭就有些风头过盛的嫌疑,尚了公主之后,因为不能致仕,故而也不会给嫡长子带来威胁,反而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帮扶自家兄弟一把,可以说是两全齐美。
再说原本公主看上一个侯府的庶子原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下嫁”,这种好事换做别的人家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侯爷也没想通为何萱贻公主偏偏就能看上自家儿子了。
可虽然侯爷没有想通,尉迟恭却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他记得在被赐婚的上一个月,他所谓的“母亲”给了他一张帖子,说是裕亲王府的幺子满月宴客,他的嫡长兄弟病了没法去,所以打算让尉迟恭跟着她一道去。
当时他也明白这嫡母将这去裕亲王府赴宴的好事平白地送给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奈何那女人嘴上的说辞是一套套的,尉迟恭推迟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去赴宴了。
估计就是在那裕亲王府的满月宴上,他被那萱贻公主看上了,再加上原本就是萧妃娘家亲戚的侯府夫人在旁不断地揣度,将尉迟恭说得是千万般好的,让萱贻公主春心大动,最后甚至不嫌弃尉迟恭的庶子身份,决定下嫁于他。
在圣旨下来的那天,尉迟恭最大的痛苦有二。
一是自己从此之后与仕途无缘,只得以一个“公主的丈夫”的身份尴尬生活在这京中权贵圈中,再也没有了大施拳脚一展才华的可能。
二是,身为额驸,历来有不能纳妾的潜规则在。他只要娶了公主,现在已经是他通房丫头的鸾儿就必须被“处理”掉。
这嫡母出手果然狠辣,不仅一下就斩断了他的未来,还要将他最爱的女人从自己的身边夺走。可如今侯府上下因为他将要尚公主的事情张灯结彩,就连老侯爷也对给这件婚事牵线搭桥的正房太太多加褒奖,就连尉迟恭本人都只得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来,否则就是对皇室不敬,对公主不敬。
当时的尉迟恭受了这双重打击,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醉生梦死。
想不到他身为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最后不仅被折了高飞的双翼,甚至连自己最深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鸾儿在他怀里哭得凄惨,且不说萱贻公主有没有容人的雅量,甚至不用等到公主被迎进门之后亲自出手,在大婚之前,侯府夫人就会为了拍公主的马屁而将她“处理”掉。
她虽不愿离开自己深爱的男人,但奈何两人都只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最后也无法避免从此天涯永相隔的结果。
于是,在那次酩酊大醉之后,尉迟恭再次醒来,身旁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熟悉的温度。
待他终于回过神来,像发了疯般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来在偌大的侯府里寻找鸾儿的身影的时候,那端坐在正堂的嫡母便微笑地告诉他,她已经给鸾儿寻了门好亲事,将鸾儿嫁过去了。
尉迟恭从此便与那苦命的鸾儿彻底地断了音讯,直至今日,也再没能将人给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