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妆上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贺喜声,徐曼青一听,就知道是张婶和里正来了。
因这徐家已经没了长辈,所以徐曼青特意拜托了张婶来充当那个给她盖红盖头的重要角色。
话说以大齐的风俗,红盖头是在上妆完毕之后由新娘的母亲亲手盖上的,也寓意着母亲亲手将自己生养的宝贝闺女嫁出去,从此成为别家的人了。
闺女出嫁这件事,对于亲娘来说着实是既高兴又感伤。
若像徐曼青这样出嫁前就没了娘的,就要托找一位全福人来给她上盖头。
所谓的全福人就是“五福俱全”的意思,即是在上父母、公婆俱在,在侧则为有夫君,在下儿女双全。由这样的人送嫁,也能讨个吉祥的意头。
而里正则是作为此次送嫁的主事,顶替的是徐大壮的一家之主的角色。
因为这徐家不像一般的大户人家,父母死后还有合适的地方可以供奉灵位,按理儿说在没有灵位的情况下新娘出嫁是应该到父母坟前磕头拜别的,可这在有喜事的情况下去到阴气重的坟边,都会担心冲撞到其他不干净的东西,把晦气带到婆家去。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女方这边都会找个“替身”,代替自己的生身父母受了女儿的拜别礼,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孝义。
徐曼青这段日子里和张婶走得近,一来张婶真有些嫁闺女的心情,想送徐曼青这一程,二来,徐曼青又能蹭得张婶个全福人的福气,可谓是皆大欢喜。至于里正,则是因为徐家仅剩的三亩水田他都接手了去,这一来二去的也算是跟徐家有缘,这回被请来受礼,也算是有面子的事,所以张婶刚开口提了提,他便忙不迭地应下来了。
可里正毕竟不是徐曼青的亲爹,是不能看到上完妆的新嫁娘的模样的,故而里正刚一进屋,就端坐在了大堂主位上老神在在地喝茶水,张婶则连忙进了里屋去看徐曼青。
这门儿吱呀一开,只见一个眉娇目俏的新嫁娘正这般端庄地坐在床上,身边放着马上就要派上用场的红盖头,范嫂子和李婆子分别立于两侧,见张婶进来,便笑着互相福了福身子。
“哎呀!我这莫不是眼花了吧?这是哪位王母娘娘身边的珠玉仙子下凡来了?闪得我简直要绕不开眼咯!”
张婶边说边笑,用词虽有些夸张,但也还算是应景的。
徐曼青听了忍不住娇嗔一句:“哪有嫂子说得那么夸张!快别笑话我了。”
张婶坐到徐曼青身边,拉着徐曼青的手拍了拍:“婶子这哪是嘲笑你?夸你都还来不及呢!你这模样真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就算今日是被送进宫去做妃子,婶子我也不带心虚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见徐奋一脸兴奋地在外头敲门提醒道:“姐姐,快准备准备,迎亲的队伍都已经走到村头了!”
张婶这才受了说笑的心思,十分郑重地双手拿起了红盖头,将徐曼青那花容月貌给盖了起来。
张婶一边盖,一边念叨了几句吉祥话,想到她自己的女儿今年也十一岁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像青妞这样嫁出去了,这触景动情地一下就红了眼眶,仿佛徐曼青就是自己亲闺女似的。
徐曼青被盖上了盖头,这天地间霎时就变成了红彤彤的一片,视线严重受阻。
被范嫂子搀扶着慢慢挪动脚步走了出去,已经能听到唢呐的嘹亮声响了。
张婶在里正身后站好,范嫂子扶着徐曼青在草蒲上跪下,朝端坐在正位上的里正磕了三个头。
里正看徐曼青举止恭谦,满意地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文绉绉地说教道:“你出嫁之后必要谨记三从四德,万事以夫家为天,好好相夫教子,延续香火,才能不负父母对你的期望。”
徐曼青听这训话听得嘴角未免有些抽抽,好在有红盖头遮挡着彼此的视线,徐曼青也不必再刻意装出顺服的模样来。
待里正训完话,徐曼青便简单地回上一句:“女儿定当谨记父亲教诲。”便算完事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这例行的出嫁训话一结束,项家迎亲的队伍就到达徐家门口了。
不得不说古代的喜乐队伍实在是过于张扬,几只唢呐就把曲子吹得震天响,生怕是别人不知道今日东家有喜似的,全靠这足以穿透耳膜的声音来昭告天下。
这迎亲的队伍一到,徐曼青就更不用再说什么了,因为自己那点声音完全被喜乐给盖了过去,估计这一路听过去还真的得落得个头晕耳鸣了。
张婶见这边都准备妥当了,便朝门边守着的徐奋点了点头,徐奋这才把大门打开了来。
那候在门外的一众人等见徐家开了门,登时高喊“迎新娘咯!迎新娘咯!”一边作势要往门里冲。
徐奋作为项家的小舅子,自然要充当拦门的重要人物。
原本重点应该是要拦住今日要来迎亲的新郎官的,可惜新郎不在,只有一个喜娘捧着的一只红冠长尾大公鸡,这想闹腾也着实是闹腾不起来。
徐奋便只好照例收下了喜娘给的一个红包,然后便让开了路去。
“姑娘,该上轿了。”
李婆子见仪式进行得差不多,便弯腰在徐曼青耳边提醒了一句。
徐曼青微微点了点头,便趴在了李婆子身上让她背了起来,一阵小小的颠簸之后,她就被送到了喜轿里。
“起轿咯~”
一声嘹亮的吆喝响起,紧接着不知是谁点燃了连串的鞭炮,噼噼啪啪地咋得震天响。
喜乐再度奏了起来,若不是被红盖头遮挡住了视线,徐曼青一定能看到向来门庭冷落的自家门前今日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前来观礼的村民们,还有不少孩童一路跟着迎亲的队伍后边跑,若不是少了个正儿八经的新郎官,还真就有那么点全套办齐的感觉了。
嘀嘀哒哒的喜乐一路未停,徐曼青坐在轿子里,感受着这最为原始的人力交通工具,那一颠一颠的感觉在刚开始的时候还真是有些新鲜。
可惜为了防止新嫁娘好奇掀开盖头偷看,这轿子的窗竟然是被封死的,只有透过那随着轿夫行走的动作而略有些外掀的轿帘缝隙,徐曼青才能勉强看到一些地面。
只不过这仅有的一些画面实在是太过于单调无聊,今日徐曼青起得有些早,被这轿子这般上下颠着,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有一声吆喝乍起。
“新娘子到咧!”
随即又是一阵漫天的鞭炮声,夹杂着恭喜贺喜的声音不绝于耳。徐曼青这才意识到,她终于被送到项家来了。
被李婆子背出了喜骄,徐曼青的脚刚落地,便听到司仪喊道:“拜堂咯~”
话音刚落,徐曼青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段红绸子,只不过牵着另一端的不是新郎,而是绑着一只公鸡。
“一拜天地!”
那负责抱鸡的喜娘也跟着徐曼青一起跪了,压着鸡脖子朝地上磕了磕,那公鸡也是被折腾得够呛,一路咯咯咯咯地抗议个不停。
待那传统的三拜完成,主婚司仪便又高唱道:“送入洞房!”只留下那公鸡和项寡妇一人在外面负责招待前来贺喜饮宴的宾客。
徐曼青坐在喜床上不敢随意动弹,毕竟她身边还有范嫂子和李婆子在盯着,就算是累得厉害,也只得挺直了腰板没有吭气。
也不知等了多久,大概是外头的喜宴进行得差不多了,才又听到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范嫂子在徐曼青身边笑道:“看来是闹洞房的人来了。”
徐曼青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看来这古代民众的生活实在是没有什么乐趣可言,连个新郎都没有的洞房也要闹,徐曼青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值得闹的?
估计是这些闲杂人等都是对她这位新娘子的长相觉得好奇,一定要来看上一眼就对了。
听到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徐曼青便听到有人带头喊着“掀盖头了!”
果然,那喜娘便一手抱着公鸡,一手拿着撑杆,干净利落地就将徐曼青的红盖头给挑开了。
就在盖头挑落的那一瞬,原本吵杂得快要翻了天去的声响霎时安静了下来,大伙儿看着眼前这位“含羞带怯”的新嫁娘,登时就愣在当场了,硬是惊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都只在说书的人口中听过,那真正的美人儿,是眉若弯月,眼若星子,唇若樱子,面若芙蓉,当时众人也只觉得说书的人惯于信口开河,可今日真得一见,还真是当场就看傻了眼。
场面登时有些尴尬,后来还是范嫂子给圆了场。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被新娘子的国色天香给迷了去,连恭喜的话都不会说了?还想不想讨喜糖吃啊?!”
范嫂子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伙儿这才从方才初见徐曼青的姣好容貌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赶紧将“早生贵子”、“三年抱两”、“花开并蒂”一类祝福的话滔滔不绝地说出口来了。
气氛顿时又热烈了起来,和谐的声音再度填满了整个房间。
只不过,这来闹洞房的除了多数是看热闹的,有时候也难免有一两个是那种想不开想给别人家找晦气的。
就在一片恭喜贺喜声中,徐曼青忽然听到了一句不算小声的嘀咕:“这望山又不在,招一个长成这样的媳妇进门,真不知道婶子在想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人还真不算少,其中也包括徐曼青。
一直在徐曼青身边伺候着的范嫂子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徐曼青也顺着声音看向来人,便看到个矮胖黑短的妇女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屑,直接就给徐曼青拆台来了。
徐曼青也不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似又带有些难以言明的委屈,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揪起心来。
范嫂子脾气火辣,最最看不得这种专门挑场子泼冷水的人,立刻笑着回道:“妹子说得是,项兄弟若是娶了你去,这怕是一辈子都不用操这个心咯!”
此言一出,其实就是明着在讽刺那妇人生相难看的,虽不带一个脏字,但一点情面也没留,惹得周围深有同感的众人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那黑胖妇人被大家这般嘲笑,面子上自然下不来,暗地里狠狠地剁了几回脚,便缩到一边去了。
范嫂子接下来便是游刃有余地进行了喂徐曼青生饺子,在床上铺撒四物的小仪式。在代表徐曼青给凑热闹的众人发了喜糖之后,这才把闲杂人等都给清了出去。
那负责抱鸡的喜娘在出门前,也把那公鸡塞到了徐曼青怀里,并嘱咐说这公鸡只要将它绑在床底一晚上,明儿就能给放出去了。
徐曼青心下一松,她之前还听说这以鸡代婿的风俗是要将鸡一直绑到夫婿回来才可解开,可这项望山又不是出海打渔的渔夫,快则一两天慢则三四天就能赶回来的,所以这么长时间地将鸡绑在房间里也不是个事儿,故而只需要象征性地绑上个一个晚上便完事了。
喜娘交代完,也拉着范嫂子和李婆子一同退下去了。
徐曼青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公鸡,忍不住用手揪了揪它的鸡冠。
“你可别乱拉臭臭啊!”
那公鸡还真像有灵性似的,歪着头咯咯地抗议了两下。
折腾了一天,徐曼青只觉得累坏了,将鸡腿上的红绳绑在床脚上之后,就不想再管别的事了。
褪去了喜服,坐在饭桌前饱食了一顿,徐曼青满足地伸了个拦腰,洗漱之后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