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徐曼青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弟妹,你,你这是,有了?”
孔恩霈略为狼狈地从袖中抽出丝帕擦拭了嘴角,这才胀红了一张小脸道:“嗯,才,才一个多月,正是反应大的时候……”
徐曼青闻言起初是大喜,这古代的女人,除了娘家和夫婿之外,下半辈子最大的倚靠就是子嗣了。这怀孕对女人来讲,可以说是最大的喜讯,徐曼青自然会为孔恩霈高兴。
可这刚高兴没多久,徐曼青又不禁悲从中来,即刻紧握着孔恩霈的手落下泪来。
“弟妹,嫂子我真是对不住你……”
这孔恩霈刚怀上孩子,孩子的爹就被派到东鲁前线去了。
若只是寻常出征倒也没什么可唏嘘的,毕竟大齐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这聂定远怎么也轮不着他去东鲁征夷的,若不是他为了给项望山的奏折添上一把火,又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被派去出征?
这战场上刀剑不长眼,短兵交接起来拼的就是命。若项望山和聂定远熟悉水战倒还好说,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若真到了前线,上了战船会不会晕船都两说,这危险系数也就顿时暴增了。
如果这次聂定远在战场上出了什么差池,她和项望山,可怎么对得住身怀六甲的孔恩霈哪?
孔恩霈单手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也忍不住哭道:“嫂子,咱本就是一家人,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就别说两家话了。”
“如今我家夫君与项大哥的前程命运都紧紧地捆在了一起,都说富贵险中求,这次虽然艰险十足,但也是个机会。”
“我当初弃了状元郎选了他,便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如今有项大哥陪在他身边,我倒是放心不少。别看他官职高些,可在项大哥面前,就跟毛孩子一般缺了稳重。”
“我唯一庆幸的就是能在他出征前有了身孕,若……哎,怎么说也是为他留下了骨血……”
孔恩霈道:“倒是嫂子你……原本我在见到嫂子时,便再三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这个事儿……”
“可……”
可徐曼青明明成婚比她早得多,但偏偏到现在肚子里都没个动静。弄得她这个后来居上的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曼青嗔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这番是在宫中,如若不然,肯定要给你家娃儿贴上个足足的红封子,虎头帽长命锁的啥啥都不能少……”
徐曼青笑中带泪,这可是最近一连串糟心事情里面唯一值得庆贺的了。
握着孔恩霈的手,徐曼青道:“定远兄弟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能娶到你这样的女子做他的妻子。”
武将之妻不同于文臣之妻,武将的妻子随时都要做好自家夫君裹尸沙场的心理准备,更要有坚强的信念和意志在丈夫出事之后将整个家业支撑起来。
这一切在封建的大齐并不好做到,且不说外人极有可能会下狠手欺负孤儿寡母,光是那些对家业虎视眈眈的旁支亲戚就足够让人头疼了。当初经历了项望山被误记入失踪名单之后引发的项家宗族的纷争便可见一斑。
但现下看孔恩霈的样子,是早就坚定了决心无论聂定远能不能回来,都绝了改嫁的念头,为他守节到底的了。
“好弟妹,真是苦了你了……”
徐曼青强自振作起精神,赶紧露出微笑鼓励道:“你看,都是我不好。都说孕妇不能哭,不然容易坏了眼睛。”
“若这油腻的菜吃不惯,就撤下去,咱吃点其他的。”
“还有这汤,炖得特好。”
“在宫里你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就算吐了,也得为孩子再吃进去。”
徐曼青寻思着明天拜托宫里熟识的嬷嬷在御膳房弄点牛乳过来,也好给怀了孕的孔恩霈多补充些蛋白质。
孔恩霈笑道:“皇上开恩,不仅让我带了用惯的丫头进来伺候,还让我跟姐姐一道住在这偏殿里,如今这般我俩也算有个照应,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才不会寂寥。”
徐曼青点头称是,如今这般,已经是她能预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其余剩下的事情,也只能靠男人们在战场上拼杀,端得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会不会再保佑项望山和聂定远凯旋而归了。
孔恩霈入宫的第二日,便是太子遗体移入皇陵的封棺下葬之日。
像徐曼青和孔恩霈这样的外臣女眷,即便是命妇,也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皇室宗亲的葬礼的。她们需做的,只是在太子移灵之时朝皇陵的方向跪拜一番便可。
孔恩霈还是怀孕的前期,徐曼青生怕她久跪不行,特意给她的膝下垫了好几层软垫,看得是小心翼翼的,简直比会下蛋的金鸡还要金贵。
待到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完成,两人的深宫生活才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可徐曼青还是觉得有种空落落的不安感,总觉得那些不好的事情并未完全走到头似的,但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徐曼青不能预言未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整日在孔恩霈跟前强颜欢笑,生怕把这种不安的情绪传染给孕妇。
可孔恩霈是什么人?
她可是自小在高门望族里成长起来的千金小姐,虽说家族之事的错综复杂程度远远比不上这皇宫大内,但自小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已经炼得炉火纯青。
整日相处下来,就算徐曼青刻意隐瞒,但她心中的那点子波动,孔恩霈还是能察觉出一二来的。
起初,孔恩霈觉着徐曼青定是担忧在东鲁前线的项望山和聂定远,所以才会心神不定,故也绞尽脑汁地想要跟徐曼青说些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揉着脑袋想了半晌,这才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哎呀,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就忘了跟嫂子你说了呢?”
徐曼青被孔恩霈的一惊一乍唬得有些闪神,忙问道:“这还能有什么好事?”
孔恩霈笑道:“都说这孕妇忘性大,我看还真是的,竟然能把这事儿都给忘了,真是该罚,该罚!”
孔恩霈笑得是柳眉弯弯的,“嫂子你可知道,在你入宫之后,县试的榜单就放了出来,嫂子的娘家弟弟榜上有名,待到四月方可参加府试了!”
徐曼青一听果真是又惊又喜。
虽说原本她就觉得以徐奋的资质,至少也能考上秀才。可这觉得是觉得,真过了考试的第一关却也是可喜可贺的。
孔恩霈恭喜道:“看来嫂子家不仅能有个名垂青史的良将夫婿,日后指不定还能捧出个金科状元郎!”
徐曼青笑道:“这万里长征不过走了第一步,离那金科状元可真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呢!”
徐曼青这番话也不是真谦虚:光是一个秀才的名头,就得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关。得了秀才的功名之后,才能下场参加秋闱。这一路淘汰下来,多少读书人都被斩落马下。所以才说那被孔恩霈拒绝的金科状元郎是有多稀罕呢!这完全是踩在无数人的肩膀上一路拼杀出来的佼佼者。
妯娌俩为了这事又高高兴兴地说上了半天,方才有些沉闷的气氛才终于转好了。
好在家里的项寡妇还有徐奋能偶尔帮忙照看一二,项家的一众奴仆她平日里也是管教极严,相信就算是没有男女主人在,也不至于翻了天去。
可即便如此,徐曼青心里的那抹阴霾还是没能全数扫去。她盯着孔恩霈是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开声说道:“弟妹,有件事,姐姐还要拜托于你……”
孔恩霈难得见徐曼青露出这样严肃的神色,便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只听徐曼青道:“原本弟妹是怀着身子,不应跟你说这些糟心事才是。可……可如今无论我做些什么,在外人看来,你与我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若是被整治了倒也没什么,可是,可是就怕连累了弟妹你……”
孔恩霈紧张道:“嫂子在这宫里呆得好好的,又没犯什么错事,且又是太后保举,皇上钦点为太子修容,立下了大功之人,怎么可能有人会冒着这样的大不韪来找嫂子的麻烦?”
徐曼青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这才苦笑道:“在这后宫之中,能呼风唤雨的可并非只有皇上和太后啊!”
孔恩霈当即明了,又想到皇后跟太后以及翼王之间的各种复杂关系,也赶紧压低了嗓音道:“可即便是她记恨嫂子你,但也绕不过皇上安排的,守在这偏殿门外的禁卫军啊!”
这偏殿平日里没有皇帝的口谕是不可随便进出的,自孔恩霈来了之后,她们二人就再未踏出这偏殿一步,相对的,也没有人能进来探望。
“这百密之中总有一疏。之前太子新葬,我作为给太子修容之人,固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就算想要动什么手脚,也断然不会选在这种时候。”
“可如今太子下葬已有一段时日,皇上已经重新振作精神忙于朝政,原本停摆的各项政事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只要不再引起皇上的注意,只要不取了我的命去,就是整治一番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至于殿外守着的那些禁卫军,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抓住一两个人的把柄,就能轻易以此要挟……”
孔恩霈听徐曼青这么一说,也觉得事态十分严重,但在内心深处又希望皇后能有容人的雅量,至少看在徐曼青为太子修复遗容的功劳上,不要过多计较为好。
可旁人是旁人,皇后是皇后。
徐曼青至今清晰地记得,在那安宁殿哭到瘫软在地,最后被宫婢抬出去的皇后,临行前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里,哪里找得着什么所谓的感激之情?
徐曼青看到的,是满满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赤/裸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放假不用上班,特来放福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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