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浓情蜜意地度过一夜, 磨蹭到天快亮了, 贾蓉望着渐渐透亮的窗纸,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痛苦的难题——一边是冰冷冰冷的天儿,一边是热烘烘的被窝, 怀里还抱着光滑暖和的裸/体,他便是个圣人, 也是左右为难,舍不得起来, 可不得不起来, 忽然想起自己带来的礼物,忙掏了出来,送与水沐, 水沐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只懒洋洋挑着睨了一眼,那眼神儿还是朦胧的, 忽然间就睁大了——
“居然是你最得意的那张面具, 月前你不是说不给我么?怎么现在又舍得了?”
贾蓉笑着亲亲他微肿的嘴唇,“那会儿做得还不够好,往脸上带,容易脱皮儿,看着也惨白, 不像真的,我还不是为你好么?你想要,我这好容易改逼真了, 巴巴就给你送来了,我的东西可不就是你的,再不许说这种生分话了!”
水沐听了,脸儿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连连点头,两人又痴缠了一会,贾蓉方恋恋不舍地走了。
过了年,便是流水介的筵席了,宁荣二府自有自己的社交人脉,贾政看不上贾珍交往的世袭纨绔子弟,贾珍亦看不上贾政的那帮子酸腐的清客文人。
尤氏如今也有了定心丸,天天忙着请人吃戏酒,或吃人家的戏酒,多是平常往来较近的,虽说贾珍如今早被儿子遮掩了风头,又失了贾家族长之位,到底也比无能如贾赦、清高如贾政之辈强些,往来的那么几家世交,反复掂量两家,也都愿意和宁国府往来,那荣国府虽得了族长之位,除却族里发生不断的麻烦让他们殚精竭虑外,竟没落得什么好处。
贾蓉亦有自己忙碌的人情,武官不似文臣,表面上并无那么多座师学生之类的规矩讲究,然军中也不如其他人眼中那般混乱,却是个等级极为森严的领域,对提携关系甚是看重,若是有本事的各级军官,也自有威望,贾蓉凭本事考中武状元,又一路拼杀,攒了一身战功,底气是充足的,在军中颇有人缘,又与曾经的顶头上司水沐交好,又有前次出征结识的不少同僚,戏酒自是不少,如今转了散佚大臣,名义上升了,却是个闲职,并无多少实权在手,也不大能入一帮子人精的眼,因此倒与以前的同僚交情好些。
挨次拜了林如海家、水沐家,便差不多了,其余便是人先给他拜年了,一切都有尤氏整治,他只管陪酒,错开贾珍宴请世交的日子,倒也不麻烦。
待到初八,他被赵明泰拉去兵部侍郎杨胜家吃酒,虽说只是个兵部侍郎,他头顶上却没有尚书,因此在京中分管军队事务的官员中算是最大的了,哪个身居武职的不巴结?又风传他年后便要升尚书职,那有心人便更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了,这一日的戏酒便有大批人赴宴。
贾蓉到杨府时,得到了相对殷勤的招呼,他纵是个虚衔,那也是从二品的,名义上却比兵部侍郎高得多了。
放眼望去,这杨府品级高的官员不多,看着不甚扎眼,却多半都是实权的,连那翰林院都有人前来,由此却能看出杨胜经营之深,眼光之独,这样的人不上位,谁能上位?
贾蓉一眼就从热闹的人群里看到了水沐,翘腿坐在椅中,垂睫掩眸,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掩着嘴巴,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身华贵的墨色皮裘,以金线绣了祥云图案,在阳光下灼灼生辉,令人不敢逼视,他身边围着一干殷勤巴结的官员,说着漫天恭维的话儿。
贾蓉没有立刻过去,却被赵明泰拉着与杨胜说了几句,贾蓉却知道这个看着平易近人牲畜无害的小老头,却是皇帝实打实的心腹,因此再不耐烦也要揣在心里不能表现,便与杨胜客气了几句,打了一趟太极,两人对对方的印象都还算不错,知道对方非敌,也就罢了,直到又有人登门,贾蓉方才走了出来。
慢慢走近水沐,贾蓉便看清楚水沐身边之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识的,当中却有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虎背熊腰,身材黝黑壮硕,国字脸,棱骨粗粝突出,相貌凶恶强横,却做足了谄媚低下之态,十分滑稽,在这个以娇弱白皙公子哥儿为美的朝代,贾蓉却还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在普通人眼中,这副样貌已是不讨喜了,为人又不正派,那眼珠滴溜溜转,满是酒色过度的浑浊,分明一个爱取巧偏无人品的典型。
待听人一声声“孙大人”的叫,他尚未反应过来,然听到这人语气谄媚猥琐地冲水沐道,“下官家中有一幼妹,自幼被父母娇养,虽出身平常,却是个绝色的,愿献给王爷,便是日日为王爷扫榻,也是幼妹的福气……”
贾蓉那股子怒火登时便冲到了头顶百会穴,几乎没怒发冲冠了!!!
水沐本就不耐烦来这种场合,他早习惯了军队里直来直去的作风,虽战场上表现不俗,却是个不通政治黑暗阴谋的,哪里会喜欢这等需把肠子弯上一百节才能应付的场面,原是因从小就认识杨胜,来这里不过是给皇兄和杨胜一个面子罢了,若不是听说贾蓉会来,早甩袖子走人了,谁料到便遇到了这么个愚物,眼高心大,偏没有见识,小小的七品官儿,能来到这里已是祖上积德,居然还敢缠着王爷讨好,他水沐不至于掉份儿到把这种人放在眼里!
水沐被缠得不耐烦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等厚脸皮之人,便是他愿意纳女人了,从王妃到侧妃到庶妃到侍妾到通房,哪个不是要出身有出身,要资历有资历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官之妹就想自荐枕席,把他一个亲王也看得忒不值钱了!这人到底是精明无耻还是蠢笨无知啊?
终于被聒噪得受不了,水沐忍不住起身便要离开,却看到贾蓉黑着脸站在他身后,那背后仿佛都衬着一朵朵幽幽黑火,神色极其不善地盯着他——身前的某人!
水沐笑了,等到烦躁的心突然便平静下来,仿佛喝下了一杯温温的蜂蜜水,腻歪极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再不来我可走了!”
迎上贾蓉,水沐极其自然的问道。
贾蓉一边忙着用眼刀砍杀某人,一边漫不经心回道,“原不知你要来,早知道一起了,我被赵小子差点把衣服都拉掉了,也不知他匆忙个什么劲,难道杨大人还能缺了他的戏酒位子?”
他们两人说得轻松,旁边人闻言却是倒抽一口冷气,这水沐回京也有段时间了,原先对他盲目的迷恋也多有清醒,不说这位王爷多么难相处吧,但皇室该有的高高在上一点也不少,又混合了一身杀伐已久形成的说一不二气势,除了那帮子皇室人,谁站到他面前都倍感压抑,战战兢兢,打从心底里敬畏这位。
可这位贾大人,看着也没比别人多一个鼻子两只眼,居然就有胆量用那么轻松的口吻对忠定王爷说话,果然是武人出身,头脑简单,光练大胆子了!
旁人一惊一乍的态度自然没影响到这两位,贾蓉眼尖地发现那人还要缠上来,忙一把拉着水沐便往别处去,省得连他也被缠上了!
水沐笑嘻嘻地任由贾蓉拉着,却是一点也不觉得丢人,贾蓉把水沐拉到席上,方觉得不对劲,那人的相貌,那人的姓氏,怎么就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呢?
“那人是谁,你认识?”
水沐撇撇嘴,傲慢地翻了个白眼儿,低声道,“哼,比个臭虫好不了多少,爷会认识那种人?听说叫什么孙绍祖,从外地入京谋门路的,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偏没人理他,我一来就缠上我了,偏他又没做得太过,又是上门拜访的,难道让老杨赶人?”
孙绍祖?孙绍祖!!!
贾蓉一下子不淡定了!
这家伙,和他们贾家很有渊源啊,虽说是荣国府那边的,本来与贾蓉没有关系,可他万不该来招惹水沐!
贾蓉这一日吃酒极不痛快,把水沐送回去,竟头一次没缠着留宿,而是转头回了府,想到那孙绍祖便一肚子气,心里装着一把邪火无处发泄,便觉得心头郁闷纠结,左右不得安宁,又想到将来这人娶了迎春又将人虐待致死——奶奶的,就算他与迎春不熟,那也是贾家人,岂能让外人欺负至此?
想来想去,整治孙绍祖的法子不少,可整治了一个孙绍祖,难免有李绍祖王绍祖赵绍祖的,防不胜防,不如送根里掐断悲剧!
他不便出面,却想了个迂回的点子,派人搜集如此这般一个集册,专门把大户人家内院阴私恶毒之处往夸张了述说,其中层出不穷的手段,并无丝毫避讳,贾蓉悄悄把这册子送与惜春,又与惜春说了一番,惜春本就在家待得无聊,正想着往日姐妹们一起的日子,听闻是贾蓉的主意,便乐呵呵接了手,先去了荣国府,邀了姐妹们,又往黛玉家中送了拜帖,黛玉自是欢喜不尽,亲自张罗准备着迎接她们到来。
而贾蓉这里,却让尤氏停止张罗自己的婚事,尤氏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