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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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瑜和郑绍两人端起酒杯, 一仰头,一饮而尽, 以此为约。

一场史称为汉武复兴的风潮自此开始。

在林瑜离开之后,田师爷看了看被自家老爷一指头划掉的土地, 沉默了一会子,自觉理解王爷的想法,笑道:“王爷好计策,这样的桀骜之才,一年后必归您统属。”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郑绍划给林瑜的大片土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已经建设成熟的地方。后世繁盛的台北,如今仍旧只是一片化外之地。虽然山野灵秀、土地肥沃, 但是大片的土地上还只有土人、也就是田师爷他们口中的生番。

一片完全的化外之地, 一年之内能做什么来,光是处理那些生番就足够人头疼的了。

郑绍知道田师爷这是误会了,便摇头道:“我并无此心。”他是真的期待林瑜能做出一些成绩来,而且看这个少年知府的样子也丝毫没有犹疑。相反, 对于这片无人之地还很满意。又道, “莫要用一般的人眼光去看待这样的一个人,他年轻,但这不是无能的根据。”

田师爷回想了一下他在兴化府看到的井井有条的景象,自嘲道:“是我狭隘了。”他起身,慢慢地将舆图收起来,卷成一卷亲手捧着,叹道, “真是莫欺少年穷啊!”更何况,这个少年知府无论是财力还是智慧上都远超常人,跟穷字是搭不上边。

“只可惜,我是生不出这样的好儿子来。”郑绍略带遗憾地道,“无论是哪一个,有那个少年知府的一半才智,我也不至于……”剩下的话隐没在口中,他回头看着田师爷,道,“也不知我今天的这番决定能不能给东番带来一份生机?”

田师爷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候,王爷差点就在祠堂里说出来的那一番话,微微低声道:“您难道是想将这里交给……”剩下地话被郑绍看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给堵在了嘴边。

郑绍看着田师爷满面惊骇的样子,低低地笑了声:“先生是不是也忘了,父亲从葡人手里打下了东番不错,可并不是说这就是郑家的东西了。”当然,若是郑氏能一代代的守住的话,这里自然姓郑,“既然,我郑家守不住,我为什么不能找一个守得住的人,也好过到时候被朝廷吞了去。”

田师爷艰难地消化着这样的惊天消息,看着王爷半落寞半讽刺的神色。半晌,到了嘴边的劝诫滑出口已经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从一开始只是国姓爷身边的一个小书童,到现在成为郡王爷身边的一个幕僚,一家子都吃的郑家的饭,穿得是郑家给的衣。如今,郡王爷告诉他,郑家的饭碗快要端不住了。

可是,这是郡王爷的决定,他无权置喙。甚至,他能想象得到若是换在几十年前国姓爷的时候,也许国姓爷会和现在的郡王爷一般,做出一样的决定来。

“谨遵王爷之令。”田师爷低下了头。

郑绍欣慰地拍了拍这个自父亲去后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数十年来不离不弃的师爷,道:“还有一年的时间呢,先看着罢!”

“正是这样。”话是这么说,但是田师爷却知道,如无意外,王爷的心是已经定了的。毕竟,刚才和那个少年知府约定的那句话中,可没有规定了对方必须做到怎样的程度。

和郑绍想得一样,林瑜对着他划出来的那一块非常满意。的确,后世台北,现在还只是一片除了些许土人部落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连道路都要重新开辟,而一年的时间的确非常的紧。

相对的,这么个落后的地方也是一块还没有沾染上其他颜色的白纸,可以任由他涂抹。

林瑜来东番最主要的事情已经办完,甚至还有了些多余的收获。在和田师爷确认过开荒的许可令之后,他就带着子鼠他们离开了这一座宝岛,回兴化。

回程的时候还是静悄悄的,前来相送的只有跟着他们一道来的田师爷。他也是来送刚办好的开荒令的,相比于林瑜治下什么都讲究一个速度的的兴化府,这样的效率已经很高了,至少比林瑜印象中的京城要快好些。

开荒许可令上面用的是子鼠原本的名字,高志。这个名字自然还是林瑜起的,不像是其他家里有两个闲钱,请得起秀才老爷起名字的其他人,子鼠打小家里穷的厉害,后来混上了张家的护卫,老小老小的一个诨号用到大。直到去了林瑜身边,才给起了一个正经大名。

有了这样的许可令,到了地方之上就不住被其他的官员为难,行动也方便。林瑜看了两眼就交给子鼠,被他小心地放了起来。

“这样大的一块地,庄子上的人就不够用了吧?”不同于在地支内部的寡言,子鼠在林瑜面前说的话还是蛮多的。这也是林瑜所鼓励的,对这些老人他一向以培养为主,致力于多教出一些可造之材来。毕竟,好几年了,人手从来都是不够用的。

“可不是。”一个钓鱼台不过四平方公里的的大小,现在凭空多了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按照后世数据,能够轻轻松松地养活上百万人。他在庄子上的上千人算得上什么,一个零头都够不上。

林瑜心情很不错,他转头问子鼠道:“这许可令上用的是你的名字,说说看吧,有什么想法。”

这是考较的意思了,就算他在这方面不是很擅长,也得绞尽脑汁地说出些法子来了,子鼠努力地思考着林瑜是怎样一点点的建起姑苏的那个庄子的,道:“地方虽然大,但是人手少却是硬伤,一时解决不了。那么,就只能现建起一个小城来,再由一个点向外拓展。”

林瑜赞同地点头,道:“这是应有之义。”他转身往船舱外走去,道,“人手少的话,你觉得能用什么法子解决?”

子鼠跟在林瑜的身后,就算知道自家大爷的身手很不错,但是还是忍不住小心地看着他,生怕他在微晃的船只中绊倒。一边道:“从各地的孤儿中挑人已经成了惯例了,但是这些孩子等教出来能用还得花一段时间,一年之内哪里用得上他们。不知能不能从流民上动动心思?”

林瑜站在船头,闻了一下海上带着咸味的空气,笑道:“流民是一个法子,不过,这个找起来太花时间了。这些年我已经在庄子上隐去了部分人口的户籍,新生儿的户籍一概没有上,这一部分的人都可以挪出来了。横竖姑苏的庄子等没了那些要紧的事务之后,再招人也没什么忌讳了。”

子鼠常年跟在林瑜的身边,这一部分的事情一向是留在那边的黄石负责,他并不知道。这是林瑜交代命令了,他忙用心记下。

“原计划不变,像燧发枪的研究之类的,还是放在钓鱼台上,包括炼钢之类的。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钓鱼台只有我们的人,地形易守难攻,最关键的东西留在那里。但是,玻璃可以放到东番之上,还有苗种的改良,都可以挪去东番,到时候我另有想法。叫黄石那边可以准备起来了,还是一点,注意隐蔽。”

“是。”子鼠简单地应了一声。

至于人手,林瑜摩挲着放在荷包里的玉石棋子。流民兴化府这一回没有产生大量的流民,这一回也可以动动脑筋。在保证了甘蔗农庄和制糖坊的足够人手之后,有多的人可以迁去东番。数百人的人流量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但是对一切草创的地方来说却如甘霖。还有这一回受了灾的福宁州,等马佳总督离开之后,又是一批人手。唯一可虑的是不知福宁州的知州是个什么样的人,算了,不必多冒险。

还是叫常子兰带上他的名帖去一趟福宁州,光明之大的要求接受流民,能带回来多少是多少。只要进了兴化府的土地,到了他的眼皮弟子之下,无论怎么办都容易了。

林瑜看向东番,道:“从本土迁来多少的人都有风险,要避过朝廷的眼睛,但是,已经在东番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困扰了。”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真要建设出一座城来,几千人是绝对不够的。所以,相比起他想法子迁移人口,还不如直接用一些好的条件将东番其他地方的人口吸引过来。

子鼠是想了想,问道:“这样郑王爷难道不会生气吗?”刚给了地,又挖墙脚,郑王爷恐怕会后悔吧。

林瑜转而问他:“你说,为什么做地主的都千方百计地将佃户绑在土地上?”

子鼠很想直接回答,是为了种地,但是大爷会这么问,就说明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脑子里过了几遍,他才道:“是为了产出?”

“是为了利益。”林瑜笑道:“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为了银钱。如果有一个可以减少种地成本的机会在眼前,他们会不会放过呢?”

“不会。”子鼠诚实地摇摇头,他从市井而来,在地支拿的更是庄子上的人难以企及的高饷银,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人会嫌手里的钱多呢?

“土地也有不一样的种法,就像是如今姑苏的庄子,那样集中起来可以减少人力、畜力。要不然,你以为庄子上那些做工的人都是从哪来的?”林瑜早就在之前就试验过集体农庄的可行性了,都是现成的东西,只要拿出来就好。

他要也就是这一部分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农户,郑王爷还不至于和他计较这些。而那些得了利的人也不会为此感到不乐,还是那句话,谁会嫌钱多得烧手?

至于身怀技术的人才,还有什么人的技术能比他庄子上出来的人更高的。到时候,只存在技术输出,自然不会让郑王爷觉得自己被挖了墙角。

也就在这时候,林瑜深刻的理解了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中,每一个毛孔都浸满了血和肮脏的东西这句话。现在,在他的控制之下,资本还没有将手伸到有产农户的身上。可是,等这一头怪兽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就算是林瑜也不能强硬的阻止。

而那时,林瑜必须已经掌握住足够的权利,这样才能打制出控制这头怪兽的笼头和缰绳来。

在东番对他来讲,也是一场更大的试验,试验他的想法的可行性。他在兴化府的任期只剩下一年,最好就是留任。但是,说实在的不大可能。所以,林瑜准备回头就致信京中,若是要调职的话,也想办法调去沿海城市。这样的话信息往来都方便。

至少再给他三年的时间,将东番的一切都扶持上正轨。

一般而言,华人都有着比较浓的乡土情结,正所谓乡土难离。但是在林瑜的庄子上,有这样想法的老人本就不在迁移的名单之中。而做年轻人知道到了新的地方之后就有自己的一份土地也愿意出门拼一把,特别是那些家里有好些兄弟,就算分下来那些地也不够吃的汉子,更是向往起来。

更何况,这一回还有消息说,原本严格的护卫队里总算还要扩充人手。凡是选进去的人,有着丰厚的饷银不说,每人再分五亩地,由大爷安排人统一耕种。

他们就等着吃利就好了。

是以,这一回漕运码头上空前忙碌起来。这一回不能再全部安排在晚上,幸好这时候南方的漕运已经尽在辰龙的归属之下。几方面一道配合,这才将这么些人塞在货船上送往更南的地方。

黄石的工作也不算少。有希望南去的人,自然也有不愿意的。当初隐下的户口是有数的,这些都需要他去协调。留下的人也会有一份正式的户籍,预防着十年一次的户籍普查造册。

而在人都离开之前,庄子上的很多东西都需要拆除。除了已经拿出来的肥皂等东西,其他比如炼钢的、制枪的,方便带走的已经全部运走。但是总有不方便运送的,比如搭建起来的炼钢的炉子,所有的这些痕迹都需要扫尾,黄石不放心交给别人,还是自己亲眼守着。

看着那些自己一点点看着建起来的东西重新归于尘土,他难得多愁善感了一回。不过,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再看向南方的时候,他的眼中充满了希望。

这一回,他也是要离开的。

留守姑苏那么长时间,除了之前戴梓的事情,叫他亲自出了手,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次,按着林瑜的计划,以后基本上不会再出现地支大规模留守的情况。他们的职责恐怕还会变一变,丑牛那小子是留不住了,大约会负责兴化府乃至于边上一片的情报。

而子鼠的话,应该是留在新开辟出来的钓鱼台那边。这两个小子算是都高升了,黄石心里安慰,但是子鼠、丑牛这两个代号也自地支成立以来第一次面临空缺的问题。

也不知大爷是怎么想的,黄石有些发愁,但是他猜到地支恐怕即将面临着一次至关重要的变动,在林瑜的命令下来之前,他面对着地下小子们灼灼的目光,缄口不言。

轻轻吐了一口气,黄石向着城里的老宅走去。那里还有最后的一批人和东西需要安排,而他也回跟着这一批人一道离开。

来到林府的时候,白大儒正在逗着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玩。见他来了,就笑眯眯地摸摸小姑娘头上梳起的两个小揪揪,将手里的糖签子递给她,得到一声嫩声嫩气的谢谢,推了推她稚嫩的背:“去玩吧!”

小姑娘看了眼自带一股威严的黄石,有些害怕地跑掉了。

“庄子上的事情都办完了?”白大儒接过边上的小厮递上来的热巾帕,将手指上的糖渍都擦干净了,也放这个小家伙玩去了。这些名义上做着小厮的活的小男孩们都是林家庄子上收留的孤儿,上课的时候他们就是学生,下了课,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自白大儒来了之后,来伺候这一位大儒就成了最吃香的活计。这个老先生和庄子上的先生们一样,不像外面的秀才相公、举人老爷似的会对他们这样的仆人之后另眼相待。这些,都是他们听以前在外头私塾里读过书的同窗们说的。有些严格一点的,都不允许他们在屋子里头听课呢!

白大儒这样学识渊博的叫庄子上其他先生都钦佩的人,又那般平易近人,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嫌弃问得浅显,会尽量仔细地回答。秦先生就经常怂恿他们多去问问,“没准哪一个就走运了,叫白先生收做弟子了呢。这正式拜师之后,就可以和大爷师兄弟相称了哦!”

就为着这一句话,白大儒面前再没少过孩子。不独男孩,女孩也有好些。只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谁都没有成功罢了。

“都安排好了。”黄石道。他的离开并不代表着林瑜就放弃了姑苏这地,这些年足以黄石慢慢地将当初老太妃留下来的人手都消化进了肚子。这一回,去南方的就有好几个这些人的家人。包括那些个县衙府衙里面的吏目,也有不愿意再做皮肉生意的花娘们。

当初,在林瑜询问的时候,有些人选择了从良,他给了她们一条生计。有些坚持下来了,如今过得好好的,有些没办法再习惯的,重新又回了青|楼,重操旧业,端看个人。

这一回,从一个新的不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些个花娘都没有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白大儒也没有多问,他自来到林瑜的这个庄子之后,就像是他所预料的那一般,住下来就再也没走。这是一个完全和他印象之中的庄子不一样的地方,庄上的人并不靠着种地吃饭,有地的,也会交给林瑜,将大块的地集中起来耕种。产出变多了,种地的人能拿到更多的银钱,而不种地的在年底拿到自己的那一份的同时,还有平时做工的工钱可以拿。

庄子上有很多新式的,他在别的地方没有见过的东西。也有常见的东西,却在稍稍做了变动之后,能发挥出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就比如能同时纺出十几根棉线的纺织机,据说那个发明了这个工匠不仅拿到了大笔的奖励,这庄子上每添置一台这样的纺织机,都会给他一笔银钱,不多,但却是意外收入。据说,那个工匠正孜孜不倦地想着办法增加更多的棉锭,以图一次能同时纺织出更多的线来。

这都是在外面所没有的,白大儒很好奇,当一个庄子变成一块更大的地方时,会出现怎样的景象。

“我跟你一道走。”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些年来他南来北往的也已经走了很多地方,可以说是用脚将整个国家丈量了一遍。是时候停下来,看看别的不一样的风景了。

黄石一点头,道:“大爷想必会很高兴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个自兴化府来的大儒,对他的决定倒不是十分意外。

听见这一声,白大儒叹道:“竟然无声无息地就做下了好大事业,我都有些后悔没有在兴化府多呆一段时间了。”说着,他对着慢慢走来的林老管家道,“你家这一位大爷可不一般。”

林老管家的身子依旧硬板着,拿着包袱的手稳稳的,笑道:“承白先生吉言了。”话是这么说,嘴里却没什么谦虚的口气,他是看着林瑜的父亲和林瑜两代人长大的,对他更像是隔代的长辈。有人夸自家的苗长得好,自然与有荣焉。

将手里的包袱交个黄石,这是他亲手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头这些年落下了他的笔迹的书籍等等。原本这一回他也想跟去兴化府的,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林瑜好歹致信劝下了。毕竟就算是他自己也想不到。到时候是被调往京中还是其他的州府。

按照他的年纪和资历,如果在外多磨勘几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作为本朝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若是当今把他调回去当一个吉祥物也是有可能的。

调回去也有话说,他这次在兴化府功劳苦劳都有了,吏部的考绩没意外就是上上,这样的人调回来其实没什么毛病。

换做是其他人,大约会巴不得回去。偏偏,林瑜是万分不愿意回京中的。

回去了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他年纪又小,坐在一个位置上一磨勘就是好几年,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到时候他一定会辞官。

是的,如果林如海和常柯敏那边没办法的话,他为了东番那边的发展一定会辞官。理由也是现成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横竖他年轻,做事冲动一些也无妨。

至于,一般来说,辞官后难以起复。这对林瑜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常柯敏在堆满了老头子的内阁大学士之中还算得上是正值壮年,林如海更是年轻,有这两位在,他想要回到官场反而要比辞官容易。

如果不是知府要比知州高上个半级的话,这一回福宁州出事,他再去任上个三年知州也不错。不过,他自己不在意品级的高低,别人不会不在意。

哪怕像福宁州这样的直隶州知州地位与知府平行,就凭着这掉了好些的品级,林如海他们就不能让他从正四品的知府变成从五品的知州去。整整三阶,已经算得上是贬谪了。

要面子的当今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就算他再不喜欢一个官员,也不会在面上对有功之臣这般做。更何况,他对着林瑜的印象还是很正面的。

原本平调回京中也挺好的,品级没有上升,但是从地方上转回京中就是变相的升迁。到时候再安排一个翰林院又清闲又清贵的位置,谁都说不出不是来。

偏偏,林瑜在这个官场之上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怪胎。

京中同时接到了林瑜的信件的常柯敏和林如海又通红着一双眼睛坐在了一起。

常柯敏抖擞着手,拎着这一回他没有马上烧毁的信纸,只差没有凑到林如海的脸上去,道:“什么叫做已经拿下了钓鱼台,还有这个,郡王爷深明大义,划给他东番北部大片土地,他想干什么啊!”郡王爷,什么郡王爷。东番的王爷还有哪一个,不就是国姓爷的儿子吗?这小子胆肥了啊,居然敢和那边混在一起。之前新糖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现在,好么!直接跑到人家的地头去了,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不成?

林如海无视了就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信纸,一拍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内容差不多的来,放在常柯敏的眼前,道:“大约是觉得兴化府太小,不够他施展吧!”

他能说什么,木已成舟。再说,就算他劝诫,林瑜也不一定会听,这小子的主意一向大得很,事实也证明他们说不过他的。

常柯敏不顾形象地把林如海掏出来的信件扯过来看了一遍,事实证明这小子给两人说得还真是差不多的内容。除了开头收信人的名字,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气得他捞起袖子就着已经磨好的墨,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将那个小子骂了个狗血临头。

一边的林如海幽幽地吃了口茶,道:“骂他也不中用,那小子打定的主意,就没人拉得回来。”

常柯敏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子乐意。”气得连这种粗俗地话都冒出来了。

发泄过后,他才在林如海面前重新坐定,上下打量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惊讶的林如海,道:“你倒是坐得住。”

“自他告诉我,他三岁的时候就撬了他父亲的棺材,亲手给他父亲验了一把尸之后,我就不觉得还有什么值得我惊讶的了。”林如海将当年他父亲枉死的那桩事情以及导致的后续给简单的说了下。

说实在的,当年林瑜和他谈虚君策,说要架空皇帝的权利,并对现今的满族皇族及勋贵进行全盘汉化的时候,都没有他第一次听到他给自己父亲验尸的时候惊吓。毕竟,之前的那桩事情林瑜有故意露给他一些征兆,他心里有数。而后面这一桩,完全就是猝不及防之下的冲击了。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心思。”常柯敏若有所思地道,林瑜的做法算是和他心中隐隐的目标不谋而合,只是比他这种只是在心中隐隐有着想法,但没有形成具体做法的更加清晰明了,并有可操作的余地。

都说天降异人必有异象,林瑜这孩子自幼遭受的经历,若是换了一个人,早就被族里那些狠毒之人弄得家财尽去,甚至连小命都保不住。就算有林如海又如何,那时候林如海身在京中,远水救不了近火。等这边反应过来,只怕连尸体都凉了。

偏偏,这小子一一走了过来。而那些欺辱过他的族人现在要么一蹶不振,要么干脆全家死绝。这手段可不是什么温良之人做得出来的,毕竟,当初京中扶棺回姑苏的人是帮着将她母亲下葬之后才回去的。若是那时候他就说了族人恶行,他自然可能被带上京,安全无虞。当然,做下人的自然也不能将林族中人怎么样,会逃脱罪名是肯定的。

如何会有后来一家人自相残杀葬身火海的这一份结局。

“好狠辣的手段。”他赞叹了一声,转而看向林如海,“幸好他没有和你说,否则,只怕那种人也不过落得一个被逐出宗族吧?”

林如海默默地押了一口茶,他是后来才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的,毕竟林瑜的手段很是干净利索,实在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当初于此相关的一个都没有留下来。而林族原本的族长也在经历了那一次的事情,卸下族长之位不久后就大病了一场去了。

而他本来也准备将手中早年往来的信件都烧毁,后来看看没什么忌讳的内容就留了下来。

数百年后,这些属性被林家人公布了出来,成为了研究林瑜早年生活的重要资料。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常柯敏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句,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迂腐的、一味讲究仁德的书生,听见这样的往事反而心情变好起来。

他打开地上炭盆的盖子,撸过案几上的几张信纸,包括他刚写的那一张,全都扔了进去。看着白色的纸张燃成了灰烬,这才重新盖上炉顶,道:“人人都想留京,偏偏他一门心思往外跑。不过,他想要不回京,倒也不是很难。”

靖承明制,考绩分四格、八法。所谓四格,即守、政、才、年。所谓八法,系指贪、酷、罢软无力、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力不及八者。

林瑜没有这样的担忧,无论哪一项,他都可以说是上上之才。但是有时候,官场之上,从来都并非单单只看这种书面上的内容,就能一路升迁的。

“就算是继续外任,也不能叫人知道是他自己迫不及待地留在外面。”林如海好歹也而做了十几年的官了,再怎么都不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林瑜现在可谓是步步小心,时时谨慎,就担心稍有不慎露出了什么马脚。他们几个做长辈的、又是这种要命事情上的同盟,怎么也不能拖后腿,唯有他们在京中替他稳住了,他在前方才好放心无虞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正是这般。”常柯敏点点头,深以为然。想到了这里,他哼笑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他风头太盛,牛痘的印象还没这么快过去,不希望他回来的人有的是。”

说着,又指了指外头,道:“这不是还有乌拉家么?”

之前马佳钰荣得了加封的消息引得满朝哗然,没功没劳非年非节的,突然下了这么一遭旨意,又在内阁缺了一位满臣大学士的紧要关头,里面包涵的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倒是常柯敏这些汉臣隔岸观火,好生看了一回热闹。

乌拉家丢了这么要紧的位子,可谓是将这些年窝在手里的权柄丢了一大半。就算近年来,皇帝日渐乾纲独断,内阁的重要性已经在不断萎缩,但是有和没有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朝野中尚且如此震动,丢了位子的乌拉一族内部可想而知。对着间接导致了这样结果的林瑜,他们能有好印象那才是出鬼了。

有这么一家在前头顶着,常林二人只需要适时引导,不走了大褶子就行。倒是林瑜最好在沿海任官的要求须得好好花一些心思。

常柯敏默默地掐着手指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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