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 辛宗平就知道了林瑜说得到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林如海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去吏部述职,就被一个口谕直接召进了紫禁城。一路上, 原本心里还有一些战战兢兢的林如海面对他人隐晦的羡慕,还有示好的目光给闹得一头雾水。
在见到门口来迎的笑眯眯的戴权, 林如海不管如何,心里先松了一口气。
入内一瞧,好些个内阁大学士都在,当今正兴奋地满地走。见他来了,还没等他弯下腰去行礼就一把被当今给托住了臂膀。
“林爱卿有一个好侄子啊!”他哈哈大笑着,掩饰不住满面的喜色。
林如海完全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先把礼给行过, 这才含笑问道:“按理说, 臣应该恭喜皇上。只是,瑜哥儿、怀瑾这是又做什么了?”在来之前,他已经接到了现今的御史台大夫关于林瑜的信件了,而那个不吭一声就自己跑去了兴化府的小子至今却都只有一封信件传来。
如果, 那一句简简单单的口信也能算信的话。
他是早就知道林瑜在数术之上有自己独到的方式的, 而他的产业这些年也渐渐地都已经改成了复式记账法。老实说,这两年下来,家下的掌柜都老实多了。
不过,比起林瑜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的阿拉伯数字,他暂时还没有开始用。这种符号本来就是民不举官不究,就比如如今码头上广泛使用的苏州码子。但是,他的本来的位置就很敏感, 再者,虽只是数字,但是设计道文字方面,想要登上大雅之堂的话,一时怕是不能。
“哦,林卿的小名是瑜哥儿?”当今顺口问了一句,然后将手中的奏章递与他瞧,“瑜哥儿可是给朕送了好大一份年礼啊!”
原本他听说林瑜说服了王子腾提前攻城心里还有些小别扭,现在这一份不适已经完全烟消云散。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林瑜在奏章中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话。若非是老天爷想要将这一份大祥瑞落在他身上,又何必叫这时候出了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还正好撞上了牛痘,将原本的天花之疫转危为安。
之前兴化府的天花之疫必定是老天爷给得考验,见他心诚,自然就降下牛痘这样可以叫天下无天花的治疗之法来。
这可都是在他即位之后才发生的,难道不是老天爷都承认了他的皇位之正么?要知道便是自己被文人们广为赞誉的父皇、如今的太上皇在位期间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祥瑞。
至于每年都要呈上的嘉禾、芝草之类的当今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了。他年轻之时也是当皇子的,也曾经主动去寻找过这样的东西敬献以讨太上皇的欢心,还能不知道么?
比起那些不用吃不能用,只能上供在宗庙的祥瑞,这牛痘才是真正的大功德一件,天底下的百姓都要念着他的仁慈的胜造七级浮屠的东西。
想到这里,当今忍不住又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朕听闻,瑜哥儿在科考之前跟着林爱卿住?教得好!”
林如海一目十行地将手里的奏章看完了,恭敬地呈递上去,戴权忙接了,小心地放在御案上。
他笑道:“不敢领皇上的赞,瑜哥儿幼时多苦,臣并不能时时照拂,还是他自己立得住。”见当今已经毫不避讳地念着林瑜的小名了,林如海为防显眼,不动声色地将嘴边的怀瑾给吞了回去。又道,“幸好他打小是个有主意的,这才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当今不以为意道:“瑜哥儿天资聪慧,自然能够转危为安的。”又对边上其他的大学士道,“刚才的牛痘你们都已经看过了,你们说说看,怎么把这个推行下去,叫天下小儿都能种上?”
几个大学士你看看我看看你,知道这是当今给甜头吃,便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这个说,先叫兴化府那边送来病牛是要紧。那个便道,可以圈出一块地,着太仆寺专门养这些病牛。另一人就说,太仆寺都是养马的,懂什么,应该叫太医们来。
吵吵嚷嚷半个时辰,期间常柯敏偷偷地拉了林如海在一边,他们两个原就是一半的亲家,其他人还乐的两人不出声抢功劳。
不过,最大的功劳已经叫林瑜和王子腾领了去,只是叫人羡慕不来。且不说当初他们也不愿意叫自己的人去填兴化府这个大坑,现在人家去填了,长出了一份天大的功劳。还没有独吞,只报了上来,下剩的由着他们来,还不够给面子么?若是真的做到天下再无天花,那么在座每一个在里头掺了一脚的人,在青史上的名字就已经提前定下来了。
没见角落里只管记载的小小修撰这会子都激动地两只手打颤么,一面抖着,一面还竖直了耳朵,笔走龙蛇写得飞快。
就是几个天生对汉官没什么好印象的满臣,念起林瑜来,想着他的那张脸,也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恶了。
等他们都商议定了、分完了蛋糕,当今也笑眯眯地回到书房之中。说了一个自己斟酌了许久,还是觉得十分合适的决定。
“着林爱卿任户部左侍郎一职,即可上任,不得耽误。”
这只是一条口谕,正式的圣旨会和吏部升迁公文一并下来。难得的是,户部左侍郎一职刚从乌拉氏的口中给落下来。若不是出了牛痘这一档子事,这些大学士特别是里面的满官,正在商议着由哪一家的小子顶上去。不过这一回,便是他们也没有话说。
谁叫他们先拿了林瑜扔出来的好处呢?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再不要脸、平时再以乌拉一族为马首是瞻,眼看着那一家是要倒了,他们能没一点点小心思。
叫乌拉一族压着这么些年了,临退之时却突然有了这样的好处可拿,他们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知道落在哪一家头上的户部左侍郎来交换呢?
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今日之内阁,可见一斑。
等走出了紫禁城,林如海还是不是不得其解。他倒不是为了自己得到这个职位而不高兴,比起他之前预想之中,平调回京然后随便给一个不重要的职位,户部左侍郎可是正正经经掌握一国之财计的实权位置。相比于外放的三品官,京城内同等级的官员都可以算是隐晦地更高一等了。
只是,他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林瑜料到了今天的局面,这才故意将图表以及复式记账法给拿出来的。
不独是他,便是常柯敏回到府上,私下里也嘀咕。不过他是想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意外。
林瑜哪里知道自己在常柯敏和林如海的心目中都快被妖魔化了,他当初拿出这两个东西来,目的有三。
其一:削减自己强逼王子腾提前攻城而导致的坏印象。王子腾自然不会说强逼,只会隐晦地提一句自己被说服。但是,以当今之小心眼,什么时候防患于未然都是有道理的。
其二:时机正合适。就像是牛痘之于天花,财计大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当今苦在心头却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复式记账法在林瑜眼里并不是什么能够开源的好方法,但是,在现在这些古人的眼中,一国、不、一天下的财货都是有数的。能够节流,就是增加国库收入、避免蛀虫贪污的好法子。
其三:就是给乌拉一族烧一把火。当今的心眼小,林瑜自己的心眼也不大。前头那个所谓的旁支给林瑜带来那么大的麻烦,还真当放弃了一个小棋子就能安然无恙了?
林瑜有想过,按照当今对国库财计的心急以及对内阁那些倚老卖老的大学士的不耐烦程度,大约可以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给空出来。再配合上后续跟上的牛痘这一功劳,并给内阁一个甜头,是不是能叫交接了盐政一职进京待命的林如海给顶上去。
但是,并没有常柯敏和林如海想得这么复杂,更扯不上什么算无遗策。
对他来说,林如海能够顶上这个位置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他也不能确定在林如海进京之前,户部左侍郎就被撸下来;更不能确定内阁的大学士们吃了他抛出去的好处之后,就一定会领情。光得好处不干活的例子在官场上还少了么?林瑜倒不是没有现成的法子来推广牛痘,但是作为一个刚踏进官场一脚的新人来说,这样子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一些。
他可以不畏艰险地去兴化府这样的疫疾横行之地,也可以细心谨慎又好运地发现了牛痘这样的大杀器,但是他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当皇帝的是无所谓,横竖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他最大的功劳了。下面谁来干活并不重要,但是,对其他的内阁大佬们来说,留下的印象就很坏了。
如果,林瑜不是一个才当官不满一年的新人,而是已经有了一定根基了的话,也就轮不到别人躺在他的功劳簿上吃香喝辣的了。
是以,将牛痘适时地扔出去本就是他的计划,能够借此推林如海一把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有了这个功劳顶在前头,林如海下一个位置相比不会太差,
按照林瑜的设想,最好就是户部左侍郎,但是要达成这个目标需要太多的巧合了。至少,一个空置的位置、一个闲置的人,都能对得上才行,否则谁会等着林如海呢?
便是这一次,若不是这几日,几家人家来来回回的商议着到底谁上,又有乌拉一族硬顶着想继续由自家的孩子任这一个职位,只怕还没那么幸运给落在了林如海的头上。
但凡他进京晚个一时半刻的,几家商议定了,那几个满臣哪怕吃了林瑜的功劳,也不会愿意更改决定的。就如同他们现在不愿意为了一个左侍郎来放弃嘴边的肥肉一样。
自古利益动人心,不过如此。
等过了几日,林瑜寄给林如海的信件上京之后,他才算是知道原委了。
原本林瑜想着,这种不确定地事情何必叫人白欢喜一场,就没想说。但是,后来经柳秋池提醒,他还是写了着一封信。原话是,若成最好,不成也是机缘巧合所致,不必烦心。
林如海何等人,原著里头就算没有可以继承香火的子嗣,也没有因此想方设法地过继的人,可谓是相当想得开了。对此,不过一笑。
林如海赶在年前上任,再过几日,就连当今都要封笔了。他临危受命,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国库所有的账目,可以说是直接就和乌拉一族对上了。
连这个年都没能好生过,也就过了正月初一,才与贾敏一道去了一趟贾府全了礼仪。
这一回,就算是王夫人面对着贾敏一时都没好意思露出淡淡的表情来,私下里更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前头也说了,她正是仗着娘家的势,这才在这个贾府能站得直直的。
不过,这一回,便是她的嫂子,被贾敏回绝了王熙鸾亲事的王杨氏,说起林瑜来都是满口的好话。她是得了自家老爷的信件的,对着这其中的内情不说了解十之七八,也有两三分的猜测。再说了,既然自家老爷都这么吩咐了对林家再客气也不为过的,她自然照办。
王杨氏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姑,本事没有多少,大字不认识几个,对着贾敏却是一肚子的不高兴。是以,这一回贾家宴席,她往常不来的,这一回也来了。意思很简单,我都这么客气了,你也放尊重一点,省得一肚子的小心眼没藏好叫人给看出来了。
王夫人无法,最仰仗的娘家这一回都这般表态了,哪怕她完全不了解内情,少不地捏着鼻子也要装出客客气气的模样来。
更何况,不说娘家,以前她还能用自己相公哪怕只有五品,却是个京官来安慰自己。但是,这一回,林如海进京一下子就得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真正的实权在握的高位。就算上头还有一个户部尚书,但是这京里头谁不知道,户部尚书就是一个糊涂的,基本上就不大管事呢?
在王夫人这样的人眼里,可不就是婚前比父亲兄弟,婚后比丈夫儿子么?她们都还在闺阁的时候,贾敏生在了荣国府最好的时代,真正的一脚出八脚迈,那时候王家还没起来,她矮了一个头。
后来好了,她生了贾珠、元春、后来更是得了衔玉而诞的宝玉。而嫁进了贾家之后,虽然贾家有些没落了,但是她娘家起来了,她的地位照样还是稳稳当当的。
但是反观贾敏呢,嫁了一个探花郎,说得好听,即使书香之家又是簪缨之族,但是这么些年也就得了个病歪歪的姑娘。眼看着,她就都压过去了。结果,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堂侄子,六元及第不说,还生得那样一副好相貌。幸好他好好的官不做偏偏自己跑去了兴化府那样的死地,差点没叫她在背后笑死。
谁能想得到,人家没有折进去,还得了一个天大的功劳呢?
王夫人叹了口气,只好喊了王熙凤来,在今年送去林家的年礼单子上又添了一笔,特别是注明了给林瑜的。虽则,他和贾府没什么关系,但是好歹叫从贾府出去的姑奶奶一声婶婶,也算是七弯八拐地拐上了。君不见,今年小林大人府上虽只有一个老嬷嬷看家,却严得很,多上送上门的礼都给退回去了。
王熙凤哎了一声,立等了一会子,见王夫人却是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了,忙忙地又一阵风似的回去了。
等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头,一下子就歪上了榻,十分疲惫地拿了大枕头垫在自己不住做酸的腰后。
平儿端了一盘子的果子正走进来,见了她这般,忙放下托盘。走上前,坐在脚踏上,搬过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拿了美人捶轻轻地捶着,又劝道:“奶奶也该保重些,每日家这般东奔西走的,有什么好呢?”
王熙凤便道:“年底下这一档子事,那一锤子纰漏,我不去谁去呢?”说着,对门外啐一口道,“指望那个不着家的?”
平儿就心道,奶奶要是这般只顾着府里头,但凡多想着些二爷,二爷也不至于这般不着家。不过她自己前头开了脸做了贾琏的屋里人,这话却是不好说的。
外头都传呢,自现在的琏二奶奶来了,琏二爷倒退了一射之地。叫平儿朴素的想法,这话叫那么些外人嘴里说着,难道是好事不成?偏偏自己这个主子心里微微得意的,也不禁人碎嘴。这二爷听了,心里岂有高兴地?
见她低头不说话,王熙凤也没在意,她心里还转着外头听来的消息,自言自语地道:“这府里瞧着风光,谁能想到,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须得像个法子来钱才好。”
平儿听了,就问:“可是太太那头又有什么吩咐?”
“嗨,还不是两个林。”王熙凤就竖起两根葱白的手指头来,然后道,“前头还说人家自己送死,连老祖宗都唉声叹气的,结果,送死送出一场祥瑞来了。”
平儿就笑说:“谁说不是呢,听袭人讲,宝玉还偷偷哭过好几回,只不敢叫老祖宗知道。”顿了一下,又道,“论理说,是好事。那什么牛痘,听说种过之后就再不得天花了,也得给咱大姐儿种上才是。”
“这话在理。”外头一个男声隔着厚厚的帘子传来,也不等人打起帘子来,来人就自掀了走进来,可不正是贾琏。他笑着道,“瑜哥儿这回是立了大功,全天下有小儿的都得谢他呢!”
王熙凤就笑道:“那岂不是后世人个个都得谢他了?”忙站起身来,服侍着贾琏脱下外头的大衣裳。
贾琏就正色道:“谁说不是呢?”他斜签着身子往炕上靠了,道,“不过种牛痘这一事暂时还急不得,等兴化府把牛运了来,总得太医院都试过,万无一失了才好推行天下的。”逆流而上,总是得花一段时间的。
“你们外头爷们的道理我也不懂,不过若是牛痘真的好,也省了我再去寻种痘大夫的功夫了。”王熙凤也靠着,道,“不过,会不会不好用?”
贾琏就哂笑一声道:“若是不好用,瑜哥儿才不会拿出来。再者,宫里头必定是已经提前试过了,这才透出风来。如今街上可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再这么着当今都不能打自己的脸。”他这几天常在冯紫英的马场上厮混,长的短的消息灌了一耳朵,算是尝到那边的好处了。
原本那里头有吃的有玩的,温泉水泡着,美貌侍童侍女伺候着。墙壁地下不知林瑜铺上了多少管子,日夜不停地往里头灌注热水,暖和得跟春天一样,连衣裳都不必穿那些笨重的,要不是贾琏还惦记着家里头,早就乐不思蜀了。
王熙凤就点点头道:“不过白说一句,我也想着好呢。”又问,“前头太太换了我去,说是今年两个林府多添一些,你怎么说。”
贾琏想一会,道:“也不必特特地另拿一份年礼来,瑜哥儿有命,地下再不敢不从的。”他现在见到了自己在马场上的半成份子是有多少了,早就出了本,他就按着林瑜的意思,悄悄地没告诉人,直叫冯紫英收着。是以,他是知道林瑜最不缺钱的,“那什么一般的东西,他也不放在眼里,都是白给。还不如在给姑妈的年礼里头添上一两样真正好的,说了给瑜哥儿的,她做主留下了,才是真正留下了。”
“哪来的那么多好东西么?”王熙凤就叫苦道,“我嫁妆里头倒有好的呢,只是不是给爷们用的,一时也淘换不来。”
贾琏就起身冷笑一声,道:“这我管不着,反正我自有我的心意,下剩的,凭奶奶做主吧。”说着,竟自提了熏笼上的大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
叫王熙凤气得不行,骂一回,还要费心开了库门,寻了好东西来叫王夫人看过了送去林府,这才罢了。
今年过年,林瑜不在,却也有贾敏提他操持。各色礼物更是流水一般地送进常家,其中小女孩穿的用的更是满满当当的装满了好几箱子。
相比于之前还带着些少女心性,常子茜在经过前一整子林瑜跑去兴化府,众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之后的变故,整个人都成熟了许多。
一开始,母亲何氏也心疼她,不想着叫她看人脸色,倒是做祖母的姚氏,坚持在有人来请的时候都带上了自己的这个大孙女。
用她的话来说,以后她的夫婿是要做大事的,哪里一点起起落落都没有。若是连这一点都端不住,趁早换了一个人家,以后的日子还好过一点。
常子茜是个倔强的,她自得于自己选择,也不认为林瑜就会这么简简单单的就折在了兴化府。前头事情刚出的时候,他托祖父带回来的话,她都明白。因此,在姚氏坚持要带她一到出去应酬,她几乎没有思考,就应了下来。
姚氏虽然不顾何氏的心疼,做了这样的决定。但是,她也是子茜的亲祖母,她心里能不疼么?但是没有人比跟着老爷一路走来的自己更清楚,以后自家大姑娘需要面对的。如果这时候几个小姑娘的冷待都应付不好,以后面对那些一张嘴能噎死人的诰命夫人可怎么说?
果然,等多走了几次,自家大姑娘一点都没有颓靡的迹象,倒是有些越斗越勇的意思。
后来常大学士听姚氏这么一说,笑都要笑死了。他扶着胡须,格外得意,道:“我常说,这些孙子孙女里头,最像我的就是子茜,偏偏你不信。”
姚氏就横了他一眼道:“我几时不信了,只是家里头那么些孙儿,你也嘴上拦着些。”不是她觉着孙女就不好,只是如今都是男丁撑门面,大姑娘以后嫁出去了还是要娘家撑腰的,等他们都走了,可不是就靠这些兄弟了?
“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一些。”常大学士不以为意,做他的孙子资质不高就罢了,心胸却一定得有。不求能装得下整个天下,好歹能装得上整个家。又问,“现在呢,还有人与她难看不成?”
“自然没有了,她还挺可惜的。”姚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道,“她倒是斗出意思来了,但是到底不是男儿家,有什么好处不成?
“你也说了,不是男儿家嘛,小姑娘斗斗嘴,又有什么妨碍呢?”常大学士一边摆着残谱,一边笑道。
姚氏都懒得与他个完全不懂得女人家之间争斗残酷的人说话。
就像是一开始设想的那一般,冯紫英重新翻过的马场已经远远只不知马场的作用了,放在后世就是一个高级的大型娱乐会所。小戏、说书、杂耍、博戏,凡是京城里头有的,就没有这里找不到的。这里头的姑娘更美更娇更沉默,但却不能随便。这里头的房子温暖如春,能叫人不为外界的酷冷,宽衣博带袒胸露怀效仿魏晋风流。
便是一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三王爷在来过一次之后,就带在这里不怎么走了。
“要不是前头宫里还有家宴,本王是宁愿呆在这里的。”三王爷不顾四王爷的冷眼,懒懒地靠在温泉池边的美人榻上,头顶着一块大方巾包着长长的头发,一个手法精湛的姑娘在他身上揉揉捏捏,按对地方了,还是不是露出舒适地轻哼声。也不知道冯紫英哪里找来的这些宝贝,虽然按得时候疼一些,但按过之后还真是神清气爽,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特别是像今天在场子里狠狠跑过一圈,泡一泡池子,再按一按,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四王爷不喜不熟悉的人上前伺候,就叫身边的小太监先好好学着,下次再来,虽然他一向很忙,也不知道所谓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小汤山里又不是没有带池子的别院,何苦非要来这里。”四王爷端过水面上飘来的酒杯,叫温泉水烫得温温的醉仙酿,一饮而尽、清香满口。
“寻常的醉仙酿越陈越好,但是陪着温泉,却是一年份的最合适。”三王爷是个再精通不过的了,“温泉的热意逼出了里头的清香,又挥发掉了新酒的微涩。喝下去满腹余香,又不至于后劲太重。”
四王爷一品,果真如此,就无奈道:“三哥要是在别的地方也这般用心,何至于现在还清闲至此。”为着这个,又叫大哥拿来说笑。
三王爷就摆手道:“你是知道我的,吃喝玩乐第一,闲着最好。”他知道这个四弟是好心,但是他这个做哥哥的自己不愿意在那事上多费心思,却不妨碍他提醒,“不过,有些事情,四弟你也该想想了,可别学三哥。”
四王爷神色不变,道:“三哥这说的什么话。”
三王爷就挥退了这池子边上伺候的,一翻身做起道:“什么话?自然是好话!”他往上头指了一指,道,“中宫并无嫡子,瞧着父皇也没怎么看重大哥,你是该想想了。”
又道:“今儿这话我就说一次,出去了你哥哥是不认的。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骄矜也罢了,什么还没定呢,就已经开始拿太子自比,早晚闹出事来。偏偏,按年纪说起来,他就是最大的,嫡长嫡长,占了一个长字。咱们呢?”
四王爷便叹道:“三哥,过虑了一些。”只是他也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出那个大哥的好来,今儿家宴明晃晃的嘲讽三哥,大家伙都是看到了的。三哥虽则面上笑嘻嘻的不在意,现在看来可不是没在意的样子,心里记着呢。
“什么过虑,你就是太谨慎了一些。”三王爷自己拿了一件中单披上,冷笑道,“他偷偷摸摸与乌拉一族的眉眼往来,还当人不知道呢,要我说,这是找死,偏偏父皇却什么都不说,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父皇圣心难测。”听到这个,四王爷就不免皱起眉头,他已经得了准话了,过年就去户部。这头一桩事,就是查国库账目。听见大王爷和乌拉一族暧昧不明的,就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难道他就不知道,建贤已经避府戴罪,身上中极殿大学士的头衔虽然还保留着,但是四王爷很清楚,等父王找到顶上的人,他也就这样了。要命的是他的大儿子,原本的户部左侍郎,瞧着建贤老头子那样紧张的样子,他里头的事情可不小。
四王爷不由得去摸腕子上的佛珠,带起一片水声,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池子里头泡着,道:“小弟年后就去户部,父皇是给了准话的,也正好仔细查一查,这国库多少亏空!”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
“户部也不是没有其他事情,何必直接与他们顶上。”三王爷却不赞同,他是不喜欢乌拉一族,觉得他们太过嚣张不识进退了一些,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族如今却是在朝堂上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虽然不惧他们,可三王爷却对自己这个弟弟有着更高的期待,自然就不希望他直接跟这一族正面对上。
这种事情横竖有别的人去站在前头,何必自己亲自下场,有什么好处呢?
四王爷却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不以为然道:“国库空虚,这时候正好仔细查验一番,也好看看多少蛀虫在里头。”再者,若不是为了叫他亲自下场和乌拉一族对上,他的父皇何必特特与他说这事。四王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三王爷一眼,道,“小弟知道三哥的好意,只是,有时候,圣心难测啊!”
三王爷眼睛一眯,瞬间流露出来一丝不似纨绔的冷酷来,沉吟了片刻,方懒懒地重新躺回榻上:“那就请四弟好生当心了,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与此同时,已经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甚至知道了当今叫出了名的铁面四王爷下场去管户部的那一茬子事,实则就是给新任的户部左侍郎查国库账目增加底气和后台的原左侍郎、乌拉建贤的大儿子乌拉德海终于忍不住慌了。
一个林如海他不放在眼里,可那个四王爷也是出了名的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啊!
“慌什么!”建贤归家戴罪之后,几乎老了很多岁,手边已经柱起了拐杖。见自己这个敢做不敢当的大儿子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一拐杖往他背上敲去。
“他只是个王爷!”他的眼神闪烁,心道,又不是没有别的王爷愿意接受他们乌拉一族的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