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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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与苏木他们说是自购了船只, 实际上却是搭乘了辰龙安排的漕运船,这样林瑜也能放心。要不然, 一个弱质女流一个没什么出外经验的少年,哪里好自己行动。

是以, 林瑜对放任他们离开的太医就格外看不顺眼起来。虽则一个小小的太医,既不是院使又不是院判,但好歹也是个正八品,有个官身。又是特批赴往兴化府,自然有安排好的官船。

河道之上,正经敢惹官船的暂时还没有。原本日后能够发展到这一地步的漕运,按照林瑜的计划已经逐渐开始被辰龙收服。而这辈子, 他是不会让漕运发展到那个程度的。

毕竟, 如果只是在内河上一呈风光,就浪费了林瑜实行全盘军事化、还找了人给他们定时上课的心意了。

是以,等白术他们到的时候,辰龙先头运来的一批药材也就跟着一起到了。

河岸上已经效仿城外驻扎的军营拉出一条长长的隔离带来, 用来隔离的围帐自然不是全一色的布帛, 而是用这段时间收拾出来的厚一点的麻布拼接而成,麻布不够再把垫子褥子拆下来接上去,远远一瞧倒还五颜六色别具一番美感。

就为了这些围帐,林瑜还特地召集了许多女人来,日夜搓洗,拿滚水烫过,再经过日头暴晒、晾干。因着疫病, 整个府城的生产秩序已经被破坏,这些女子也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日常也是要做活的。不过,即使如此,林瑜还是专门辟了一块地方来,也省得其中一些云英未嫁却为了生计不得不出来做工的姑娘声誉受损。

寻常林瑜自己也避免去那里,就算定下了规矩只怕也只能管得住一时。不过,他本来就已经算好了白术的行程,现在她来了,正好能接手管起来。

清点过新到的一批药材,林瑜特地命兵士们押送着,大摇大摆的从街道上过去。长长的车队从街头排到了街尾,看得零零散散在街上走动买一些必备品的几个百姓眼眶微师。

“世侄早就准备了这么些药材吗?”王子腾兴奋地问道,他们正在才建了一半多的新收容堂里面。许多药材没有经过府衙直接拉到这边来了,病房虽然还在建设之中,但是库房林瑜一开始就点名先做的,如今已经能投入使用。

现在李大夫正在兴奋地指挥着兵士将这些药材按着本身的特性妥善安置起来,务必叫药性不流逝一分一毫才好。

林瑜知道这一点药材怕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但是难得见李大夫这般兴奋就随他去了。他则拿着丑牛递来的账目上下一瞄,然后递还过去,这才与王子腾道:“小侄在京城得到消息的时候就预备下送来的,当时只想着预防万一,倒是没想到如今倒是解了燃眉之急。”他是真没想到白莲教的能耐这么差,连几个商户都没能弄死整治不了。

倒是王子腾见林瑜眉宇间隐有忧色,问道:“怎么,是账目不大对?”那人不是他的心腹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林瑜摇摇头,道:“并非是账目有问题,而是库银有限,如今小半已经花出去了,却还有大堆的事情没做,怕是支撑不了多久。”这还是他没有算这一批药材的价钱,只算是赠送的情况下。

王子腾闻言,脸上也不由得现出难色,道:“军饷一向是捉襟见肘。”这一次他知道林瑜有法子之后,就没准备吃空饷了,但是再要拿出来却是艰难。又道,“不过我身边还带着五万两银,世侄若是需要,只管拿去。”在他眼里,区区五万两,跟青史上的一行字完全没法比。这时候他倒遗憾自己临行前没有多带一些银钱来,但是这也没法,谁身边动不动带几万银子的,他算是带得多的。

林瑜也不客气:“等有需要的时候,小侄自然会来伸手。”只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给一府百姓找到生计才是根本。

王子腾点点头,就见他身边的小卒匆匆走来,道:“秉两位大人,外头药材铺的并未有降价。”听闻此言,他眉毛一竖,一双吊梢眼一瞪,凭空添了许多戾气来,冷笑一声,“好狗胆!”

林瑜恍若未闻,对边上押车的兵士问道:“府衙那边可安排得如何了?”

“回大人的话,都好了。”

“那就好。”

听了两人的话,王子腾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林瑜的想法,笑道:“难道还敢擅闯府衙不成。”要知道他这些日子与林瑜一道住在府衙之中,可以说整个县城之中,最安全的地方。

“狗胆自然包天。”林瑜含笑,“府库名义上在府衙之内,到底隔了一道墙,谁知道他们敢不敢呢?”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些人也如他预料地那么蠢,没准还用不上之前准备的绝户计,就能将这些人给一网打尽了。

王子腾就道:“可要换一下排班,也好行个方便。”狗胆包天好啊,到时候正好一网打尽,罪名都是现成的。

“这倒不必。”林瑜笑道,“一开始排班的时候就已经留下空子了,要是他们注意得好的话,这几晚就能看到效果了。”临时再变动实在太扎眼了一些,他在知道城里头这些商户还活得滋滋润润的时候就安排下了。

有时候一步闲棋往往在关键的时候起到奇效,就比如说现在。

王子腾心中一叹,能算计自己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没注意,只怕心中早有定计。又遗憾,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和自己只有七歪八扭的关系。

遥想三国当年,生子当如孙仲谋。王子腾他是真心觉得如今生子当如林怀瑾,这样的人一旦了解得多了,真是叫人连作对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他什么都想在你的前头了,你还想着与这样的人作对,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是夜,还在睡梦之中的林瑜被后衙的声响给闹醒的时候,对着打着灯前来伺候的白术低低地笑了一声:“还真是猴急啊。”

“要起身吗,大爷?”白术早上刚到,不消片刻就将整个府衙管得整整齐齐的,当真不愧是林瑜这么多年的内管家。

“起来吧,一会子王统制就该遣人来唤了。”话音刚落,就听外头院门上响了两下短促的敲门声。苏木应了门,低低地说了几句,先把人给打发走了。

这才来到林瑜的房门外,小声禀报:“王大人说先去抓一条狗,片刻就来,请您半个时辰后去前头衙门大堂。”

林瑜就与白术笑道:“这般利索,怕是王统制前半宿就没好好的睡。”半个时辰,还真是早早的就准备下了。

白术便柔声道:“奴奴听闻您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好生休息,用饭也是匆匆。”还好意思说别人?

林瑜顿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横竖也睡不成了,你把我没写完的计划拿来。”

白术叹一声,这叫人说中了就转移话题的习惯还真是自小到大从来不改。只好将之前被她收拾起来写了一半的宣纸找出来,铺好笔墨纸砚,再回来的时候臂弯里还搭着一件轻纱氅衣。

“晓得您身子骨好,只是夜深露重的,也不能一点都不顾及了。”好歹给披上了,林瑜想着刚才才被说,也就没有拒绝。

仔细检视一遍之前写的,再删删减减添上一些,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的飞快。苏木就来报,王子腾已经大张旗鼓地押着人往府衙而来。

“走吧。”白术来的时候,带上了新造的官服,绯罗绣云雁袍、乌纱帽、金束带,穿戴齐整,走向前头。

府衙大堂之上,数十根儿臂粗的蜡烛照得整个大堂明亮毫无阴霾。只是地下一个衙役吏目皆无,满满当当的只有穿着软甲的兵士,王子腾在林瑜的案几边上设了一案,端坐其上。

整个大堂里算得上是府衙中人的,也就只有林瑜一个。是时候该征辟一些举人来充实人手了,林瑜忙里偷闲想了一句,这才有心思往地下一看。

地下的可不就是一个熟人么,圆圆脸圆圆的身材,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林瑜对他有印象。正是之前不敢直视他的几个人其中之一,看不出来,居然还有这番胆子。

他也不是一个多讲规矩的,愿意穿一身公服还是看在了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的份上。

开口便是:“一个时辰之前,有强人摸入府衙后府库,意图烧毁今日刚运来的药材,叫抓了个人赃并获。审了一句,说是你指示的。是你做的,立等着画押,流放也不用,也没什么地方愿意接受兴化府出去的人,直接斩首了事,连秋后都不必等。若不是你呢。”

他对着忍不住瞪着一双惊恐的小眼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自己的人和善地笑了笑,果然见他缩了缩脖子,一脸惧怕。

“有什么说什么,看你说得重要程度给你减轻罪名。”

那商户还在小妾的床上的时候被直接挖了起来,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跪在平整的石板上,只觉得寒意从接触者地面的膝盖上直侵入全身,他忍不住大声喊道:“大老爷,冤枉啊!”

才说了几句话,就叫林瑜挥手打住,道:“多的自不必说,本府也没心思听。”指着苏木搬上来的一座西洋座钟,两根纤细的手指比了比短短的一截道,“你有一刻的时间,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小格了。”

那商户原本还有一丝半毫的侥幸之心,也叫林瑜这样一句紧跟着一句的给打消了个干净。而且,他也不知傻子,知道自己这是叫那个崔老给陷害了——论起他们这一行人,还有谁能如崔老这样,手底下还养着这样敢闯府衙的好手。他有这能耐,何必还事事听他的话。

忍不住瞄了一眼上头滴滴答答走着的钟,这样的钟他家里自然也是有一个的,还是他心头的爱物。只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这么个玩意儿走向倒计时。

没几息,刚才还在瑟瑟发抖的商人额上就沁出了冷汗,他颤巍巍地拿袖子擦了,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崔老怎么找上的自己,怎么说服他参与这一场‘盛会’,都有哪些人一道做下这样的一桩大事,都说了,还包括之前来过府衙之后回去商议只是,他主动提议要降价云云。

行商的本就有一副好嘴皮子,就算在这样的关头他还能将自己描述成一个大公无私但是被众人胁迫的小可怜。说得就好像没有崔老等人的话,他就会将一身的家财全都舍出去救人一样。

只是,他瞒住了崔老说他身后有一位大后台这一句要紧的没有说。

因为知道自己这一次就算死罪可免,也是获罪难逃,只怕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就要充了公。他心里哪能没有怨愤,讲其他的人给抖得一干二净未必没有将他们一起拉下水的意思。

至于直接害得他财货尽失的林瑜,他哪里能不希望到时候崔老的后台能直接顶上这个黄口知府,这样他也就安心了。没准还能活着看到这两拨人的下场,他心中暗道。

林瑜瞄了瞄钟表上还有小小的一格,但是那商户却已经坐在地上殷切地看着自己,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说了的模样。便笑道:“说得挺详尽挺好听的,不过,就这些了?”

那商户叫他一个上挑的尾音给吓得心头猛地一跳,立马伏地拜道:“未敢有丝毫欺瞒大老爷之处。”

“嗯,也差不多了。”林瑜想了想,与王子腾说,“叫他画押吧?”

王子腾点点头,道:“世侄说了算。”

就有兵士上前来,拿一张纸与他画押。那商户是个识字的,肚子里也有几两墨水,见呈堂证供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什么时候聚在了一起,是如何商议去烧了府衙,又有几个人,大约都说了什么话。不禁睁大了眼睛,举起的毛笔一时就落不下去了。

林瑜就笑眯眯地问:“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不成?”

“并无。”颤巍巍地把自己的大名给签上了。

林瑜侧头将兵士呈上来的纸看了,等王子腾也看过之后,方对地下期待地看着他的商户道:“说得都听仔细的。不过……”见他原本因他一句话而流露出来的喜色,下一瞬间就僵硬在了脸上,林瑜摇摇头道,“你怕是漏了最关键的一点没有说。”

“那崔老,又是凭什么将你们本来都准备降价的心给安抚下来的呢?他身后另有仰仗,仰仗又是谁,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商户原本还觉得自己大约是过关了,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却叫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吓得牙齿咯咯地抖了起来,只道上头的人已经将自己的小心思全都看在了眼里,看向林瑜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恶鬼一样。

林瑜正要继续说什么,就听苏木悄悄地摸到他的身后,说:“柳大爷回来了,带话与您说,那崔老身后的,是隔壁泉州府的一个满人家的旁支并家生奴才,做走私生意。”他微一点头,然后对着那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商户道,“本府也是言而有信之人,好歹也说了这么多东西,就饶你一死。”

见他猛地瘫坐在地上,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道:“不过,活罪难逃。限你一日之内留下供一家老小使用的钱财,其余家财一并籍没。至于你么。”林瑜想了想,问道,“能安然无恙到现在必是种过痘的,就罚你去收容堂那边照顾因为你们囤积居奇而导致缺医少药的天花病人,可服?”

那商人不意还有此等惊喜,忙泣涕伏身,此时已经真心实意地服气,再不敢有任何不好的心思:“谢青天大老爷开恩!”

等回到后衙,王子腾方笑道:“今日才算是真正的开了眼,世侄便是审一个人都这般别具一格。”他已经使唤了手下去按着那个名单去抓人,自己兴冲冲跑了一趟,却只抓了一个小卒子回来,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再亲自动手了。

林瑜就道:“只不过是唬人罢了,算不得什么。”然后就换了苏木来,叫他请柳湘莲。

柳湘莲早备着有这一遭,还没来得及换一身衣裳,提着剑就来了。

林瑜瞧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将手边的茶点推过去,道:“不急,先用一些东西。”又倒一盏热茶与他。

柳湘莲忙忙地喝一口,一抹嘴,道:“我就说那几个最乖觉不过的,果然,在他们村里头把人给寻找了。”说着,隐去怎么寻人的过程不说。只将关于那个崔老的市井传言说了,又笑道,“他们虽是混混,也看不起这样的人,早先有一个还趁着前头他小儿抓周,偷偷地混进去过。这才知道,传言是真的,他上头的确是满人,不过这个崔老能接触到的,不过就是旁支庶子并家生奴才罢了,想来是留在泉州看着生意的。”

林瑜就问着王子腾:“先头有什么洋东西洋器皿的都从您金陵王家过,世伯您说这走私生意?”该是没有什么人比金陵王更了解这一方面的事了,他也怀疑,王家私下里仍旧做着这一笔生意。

王子腾眯着眼睛道:“现在还敢在这上面伸手的也就和宗室靠得比较近的乌拉氏,些许药材小生意,只怕京城那头还不知道,应该只是那旁支或家生子打着上头的旗号自己做得。”对王家生意的话题却是丝毫不提。

他不提,林瑜也不问,横竖回头还有话说,眼下要紧的还是这一件事:“那是不是能拿下?”

王子特就意味深长地道:“家生子容易,那旁支,难。”哪怕再是旁支呢,人家身上就是有一层身份在,哪怕平日里过得还没有他们的仆下舒坦,这到了关键时候,这一份血缘就能给他保命。

柳湘莲也是不赞同的摇头。

林瑜不是硬顶着想如何如何的人,既然知道暂时动不得这一层的人物之后也就暂时放下了。以卵击石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他的内心也知道,仅仅是手下的掌柜的囤积居奇、买通人手意图烧毁府衙这一殿罪名根本不足以给他定下罪名,他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说自己不知道就完了,横竖有人顶罪。

就算能从那个崔老的口中挖出主使人,人家身在泉州府,他也没办法越过泉州知府去抓人。而这么些年一直没事,可见泉州知府那边他们一向打点过。

“罢了,无论是那个旁支还是那个家生奴才做得,我只管叫他这一宗生意血本无归。如今府衙现在缺钱缺药,正好顶上这个缺口。”林瑜冷声道。

王子腾点点头,他是不怕什么乌拉氏的旁支庶族的,但是要他直接去要了人家的脑袋,不是办不到,而是太麻烦,更不能名正言顺的来。

等柳湘莲说完了要说的话先行告退休息的时候,王子腾方出言安慰道:“不过是个不长眼的小东西,若世侄实在气不过,世伯给你出气,管饱悄无声息地就叫他没了小命,如何?”

林瑜摇摇头,道:“谢过世伯好意,不过不用了,这一宗生意赔干净了,够他肉痛的。”再说了,只是一个人而已,死了又如何,还不能昭告天下他又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

比起暗搓搓地刺杀一个人,他更想要做的,是抽去这群人赖以生存、享受特权的土壤。失去了根基的时候,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

在此之前,他会将这些事好好的记下心里,每多一笔,就是时机到了的时候,他们身上洗脱不去的罪证。

第二日,林瑜已经不去管那些被抓起来的商户到底如何了。反正运气最好的,也不过和最开始的那一个一样,发配去收容堂做活。这还是在兵士们确认过这些人没有什么除此之外太大的罪孽的时候,不过能做出在天花横行的时候太高药价囤积居奇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在仔细的审查之后,除了一个因为有邻居说好话求情,表明他私下里有偷偷地给他们送药被饶过了死罪,与前头的那个胖子一般去收容堂干活去了,其他的都没有逃过一个人头落地的结局。

行刑那天大概是林瑜来了兴化府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百姓。

那些百姓看着那些无良奸商的眼光真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原本还妄想着自己的主子会不会来救自己的崔老在面对这样的目光之时,都忍不住胆寒。能愉快地决定抬高价钱叫他们都去死的畜生,也终于在所有他看不起的褴褛百姓面前低下了头。

随着一颗颗脑袋的落地,一阵阵的欢呼声过去。一个耄耋老人颤巍巍地对着端坐高台之上的林瑜跪了下来,一个又一个,最后在场的所有百姓匍匐在地。

林瑜听着一声声传至自己耳边的青天大老爷、多谢老爷做主等语,有老人、有壮汉、也有拉着小儿的妇人,童稚的、清脆的、柔亮的,还有沙哑的,一声声真挚的感激一句句诚心的祈愿狠狠地灌进他的内心。

良久,林瑜稳了稳自己的声音,轻声对自己道:“这就是人心。”这才是天下!

林瑜和王子腾走了,留下兵卒给还留在场上的百姓宣读最新的规定。

虽然这些百姓不会很明白,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按着知府老爷的定下的规矩去做。威望已立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这些规定上并没有什么强制他们费钱的东西。

无非是若有新的病人交与兵卒送去城东新的收容堂;五谷轮回之物不可乱倒,交与专人处理;每日食水须得用柴火烧滚,若没钱买柴火的,就去城西,那里有人专门供给加了草药煮滚的开水。说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像是五谷轮回之物原本就有粪行的人清早收了去,只是后来疫病横行,这些人也就不来了。

如今,样样都有人开始重新管起来,倒叫百姓们有一种终于快要结束的感觉,对新来的小知府更信任了一些。

另一边,一行人回到府衙,王子腾偷眼看看身边沉默不语的林瑜,想起之前耳边飘过的一声声英明一句句感谢,只道他还是为没有抓到真正的罪魁祸首而感到内疚。心道,到底还是年纪了一些,哪怕再算无遗策,心还是热的,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心情激荡。

生怕他会一时冲动跑去泉州府去找乌拉氏的麻烦,反而坏了牛痘的大事。正要开口安慰,却听林瑜道:“直到那个崔老人头落地,也未见泉州那边有什么反应,向来那人是不会管的了,这一宗生意只怕也是被放下了。”

王子腾忙点头道:“这么长时间了,咱俩都没有接到任何的拜帖,看来那人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应该是放弃了。”也是,他好歹也是一个正一品的统制,哪怕圣眷不如从前了,到底还有一份威信在。就算是乌拉氏家族的人,轻易也不敢动手,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旁支,还为了这么一份浅薄的药材生意。

林瑜年级虽小,但是六元及第的名头是看得见的,又有常大学士还在京城之中,当今怎么也不会往了这个在关键时刻一句话不多说,收拾行李就往爆发大疫之地的少年状元郎。

“集起全府城的药材,应该够了,纵然还有短的,再想法子起来也容易。”林瑜早就不再想什么气愤不气愤的事情了,有这个空,还不如把事情了了,早一点掌握权力,把上头的这一把最大的天然□□给踹下来。到时候,有多少人收拾不得?

“说来,还得感激这个崔老猴急,出了昏招。”要不然也没法这么快就把人都给收拾了,要不从前还有一句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以后,这样猪一样的对手还可以更多一些。

王子腾就笑道:“可不是,原本你世伯我还想着要实在没办法,干脆全抄了了事,幸好没有这般冲动。”

林瑜摇头道:“何苦授人以柄呢?”想到这里,又道,“也不知提前攻城,可有何影响?”

王子腾哂笑一声:“能有什么影响呢,不过在折子上提一句,里头白莲教内乱,自己作死,不就完了。”当今虽是个小心眼,但是他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也不担心在这种小节上有人挑毛病。

再说了,这不是密旨么,除了当今、传信人还有他,最多再加上一个自己猜到了的林瑜,还有谁知道?就算他提前攻城了,当今也只能自己生闷气。

如今城外的尸体都叫处理了,所有乡村正在一座一座地寻摸过去,城内所有的病人已经被集中了起来,大体上疫疾已经被控制住了,当今最害怕的事情不会再发生,那就更不会有什么事了。

如今他倒是有心好好的烦着牛痘的事情。

白说一句,那个姗姗来迟的太医如今已经进了府衙。林瑜用不上他,从不带着他走,他身在府衙,去哪都有人看着,行动不自由,渐渐地也就窝在院子里头不大出来了。

王子腾嘲笑一声,这人蠢有什么办法,敲不聪明的,还不是随他去。

兴化府逐渐开始恢复生气,这府衙里头的杂事也多得叫林瑜也觉得头疼起来。他拉住了上茶来的苏木,道:“外头招人的榜都贴了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应?”

苏木把托盘一竖,拦在胸前道:“怎么没人来,可要不是叫您给出得题考倒了,要不就是听说了并不能授予正式的官职,都跑了!”说着撇撇嘴,“就是我瞧着,也是沽名钓誉的多,真心做事的人少。”

林瑜就叹一声,这时候他真是格外的想念辛宗平:“早知道,就不把那些胥吏杀得那么快了,这时候也好有苦力使唤。”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听,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也没出什么深奥的题目,不过两道九章算术上有的数术题、然后改掉了数字罢了,连题型都没有改,换在后世连小学生都解得出来。至于不能授予正式的官职倒是真的,不过他没说如果做得好的话,他还是能够保举的。在这种时候,就算是别的地方起复了合适的人选,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来这里,由他保举本地人的话,还是十拿九稳的。

看不出来的人若是心诚愿意留下,那么前头那几题算不出来也是不要紧的,憨直有憨直的人的用法。若是有机灵看出来的,若是答不出题也会想办法来见他一面,到时候心正的话,缺人手的林瑜也会同意。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一个心诚或是机灵的人都没有,怎么叫林瑜不郁闷。

难道好人和聪明人都折进了这一场天花之中不成?

林瑜正难得郁闷,就见下去了的苏木匆匆又回转过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神色:“大爷大爷,前头来了一个青年人,说是白大儒的弟子,自愿前来做苦力。”

他登时松了一口气,这有人送上门来,还说明了就是来做苦力的,至少这人能够留下来,最次,就像他自己说的,能做个苦力。

林瑜掷了笔,也不换什么官服官靴,披着氅衣蹬着木屐就往外走。苏木一愣,赶忙小跑步地跟上,道:“因着是白大儒的弟子,就迎进了里头的侧厅等着了。”好歹白大儒和大爷的师父辛翰林虽经常吵架、争比,但确是实实在在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几个弟子彼此之间也互有沟通,在官场上也守望相助的。林瑜最小,还没来得及跟几个不是同门胜似同门的师兄弟见过,就给一脚踹来了兴化府。

他还以为暂时没机会了呢,没想到这种同门关系竟然在这时候显现出作用来。

在这种时候,还能往兴化府跑的,不是勇气可嘉,就是本地人。林瑜这一道征辟令发下这么久,都没见这人出现,向来并不是本地人。再者,林瑜听过辛宗平抱着手指头介绍辛翰林以及白大儒门下的几个弟子,的确是没有兴化府的。

进到侧厅一见,果然风尘仆仆一个青年,身边也没有什么书童小厮,腰边佩一把剑,身上背着书生常用的那种可以遮阴的书箱,如今已经搁在了一边。

林瑜正打量他呢,哪知道那人听见有脚步声近前来,转身见到他第一眼惊艳过后,就像是确认了他的身份一般,郑重的开口问道:“小师弟广为购置病牛,可是在牛身上发现了克制天花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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