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睿那日紧紧地抱着郑心竹回府, 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跳下车抱着她径直去别院, 在门口碰见李方敏,李方敏穿了青色华服,没有束腰带, 腰身微微隆起。“回来了?”李方敏笑着迎上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苻睿却没有看她, 径直绕过她,抱着陷入沉默的郑心竹进了里间, 小心翼翼地放在锦席上。郑心竹心中五味杂陈, 最后只有笑,转了一圈还是要回来,真想dd和他一起dd死掉!那也是一种诱惑啊!
当初说好的, 只要相守, 哪怕一天也就够了,可是他们在院中院已经呆了很久, 她为什么还要抱怨, 那本来就是偷来的幸福!不知道凤皇怎么样了?他伤心绝望的眼神,一直在眼前晃,睁着眼睛是他,闭着眼睛还是他。
苻睿看她默不作声,眼神呆滞, 脸色苍白,从前种种的恨意,种种的思念, 想过千万句的狠话,千万种发狠的方法现在都化作了绕指柔,满满的都是心疼,都是想呵护她的温柔。
“永昌,我让厨房炖了燕窝粥,等下给妹妹吃,我去请了丞相夫人和妹妹以前的丫鬟,等下他们就来,陛下说要成亲,这个却是我早就料到了的,正房已经收拾好了,就给你和妹妹成亲用,我前些日子就已经搬到其他院子去了,”李方敏看着他们轻轻地笑,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扶着腰肢,一脸幸福的样子,只是那眉梢却无论如何都有一抹细微的忧色。
“随你好了,”苻睿却不肯理她,专注地看着郑心竹,“心竹,”他想说什么,可是看到她毫无生机的眼眸,他的心又痛又伤,他总是在强迫她吗?但是他不想放了她,他可以等。
傍晚时分刘氏带了刘熏急急赶来。“心竹,心竹!”刘熏急急地唤着,提着裙摆跑进来,看见苻睿连忙下拜。苻睿与刘氏互相见了礼,“夫人,你们陪心竹聊聊天,我到前面去看看!”然后回头深深看了郑心竹一眼,她面色平和,但是眼神呆然。苻睿朝刘氏勉强扯出一丝笑,却比哭还难看。
“心竹啊!”刘氏看见她呆坐在席上,赶紧脱了鞋,快步地走上矮炕,在席上跪坐下来。然后又招呼刘熏过来,刘熏平时灵动活泼的大眼睛现下却蒙了一层水气,憋着嘴巴。
郑心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也不知道想什么,反正随意的任由一些记忆如同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现,现在的情节,过去的情节,曾经的人,眼前的人,她的眼睛微微眯着。
突然抬眼看见刘氏和刘熏坐在对面,愣了一下,笑,“母亲,刘熏,我什么时候回了丞相府?”刘氏一愣,却觉得心里酸酸的,伸手拉过郑心竹的手,她的手本来就小,现在越发的不盈一握了。
“心竹,夫人让我留下来陪你,做你的陪嫁丫鬟,你喜欢吗?”刘熏早已经擦干了眼泪,她觉得她和心竹像姐妹,像朋友,这样的关系,是她这些年,第一次体会到的。
“刘熏,你愿意陪我,我当然开心,谢谢你!”郑心竹用另一只手去拉刘熏的手,刘熏紧紧握住,她们谁都没有提她私奔的事情,只如同她出了远门,现在回来了。
苻睿除了上朝,回来就守在她的跟前,她经常如同一尊雕像,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苻睿看得又急又怒,大声喊道:“你不肯同他死,原本就是不想他死,现在你却求死,为什么?为什么?”他使劲地摇晃她的身体,希望可以藉此将她的魂魄摇回来。
郑心竹如同倦了一冬的寒草慢慢地恢复知觉,抬眼悠悠地对上他通红憔悴的黑眸,仿佛刚认识他一样,旋即眼眸黯淡,“我dd只是想静静呆一会儿,没有想死,”她淡淡地看着他,没有愤怒,没有伤心,就如同窗外的秋风,萧瑟无辜,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一样。如果能够有什么可以让他不知道痛苦,他一定毫不介意地去尝试,苻睿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痛苦,她一点都看不见,也许她根本不在意。
“苻睿,我会嫁给你的,像我从前答应的那样,”郑心竹敛起伤色,勾起笑靥,只是那笑,却恍若化蝶。
窗外的竹影摇曳,尖削的竹叶支支棱棱的,如剑如针,几近残秋,碧色枯黄,秋风过,竹叶簌簌,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季秋末,风残卷云漫,叶落鸟悲切。
苻坚的圣旨下来,慕容冲封为平阳太守,年前上任,不经宣召不得回京。
平阳在长安东北方向,为大秦富庶之地,物产丰富,民生安泰,是个好地方,且离长安并不是很远。
年底,慕容冲外放平阳太守。他离开的那天,是巨鹿公迎娶郑心竹的日子。策马啸西风,回望长安,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远去,伤心碧。
大雪纷扬,几不见路,世界一片雪茫茫……
巨鹿公府,粉雕玉砌,腊梅清香,喜气洋洋。
苻睿和郑心竹成亲,苻坚赏赐的颇多,各种珍贵锦帛,玉器,珍玩,在巨鹿公府的仓库堆成了山。
苻睿青衣金冠,灿眸笑颜,英姿不凡,仿若雪地上浮动的那抹暖阳,融融冶冶的,看着人心舒爽,宾客满朋,络绎不绝。大厅厢房,济济满堂,就连院落,清扫积雪,搭棚遮风,觥筹交错。
因为郑心竹坚持,新房却依然在清竹别院,李方敏尽心尽力,将他们的新房重新装扮的富丽堂皇,高窗明几,双枝铜灯,青纱,熏香袅袅。
苻坚亲自题得贺词贴在新房正墙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字体凤舞龙飞,遒劲有力。
在正门的青庐拜堂。郑心竹任他们扶着她拜了天地,行了各样的礼数,听着不同往来的人贺喜,然后就被送进了新房。
穿了繁复的衣服,戴了沉重的发冠,又被摆弄了一天,郑心竹跪坐在矮炕上,身体一阵阵发麻。手里紧紧捏着那块墨绿的玉佩,几乎攒出水来,心头涌上无数的念头,从前只要慕容冲活着她就满足了,可是经过院中院的相处,她却又觉得如果他活得不开心不幸福,她又很难过,人真的很贪婪么?总是得了还想更多!
现在他远赴,她却嫁给苻睿!
苻坚放了凤皇,她是不是该感谢他?
“心竹,累了吧!来坐下来,靠着抱枕。”刘熏体贴地扶了她,然后拿了靠枕倚在她的背后,几个喜娘却要提醒,刘熏白了她们一眼,“新郎倌还没来呢,着什么急?”然后就不理她们。
暖阁里,炉火炎焰,熏香袅袅,竹影横窗,帘栊上的白玉珠清铮作响。
苻睿喝得有点多,但是却没有醉,让苻晖他们在外面替他挡酒,他便急急地跑了过来。他本来较深的面色,在冬日里却变得白皙,越发的丰神俊朗起来,喜极而笑,又如同外间供奉的喜佛。
刘熏笑嘻嘻地看着他,然后捏捏郑心竹的肩膀,转身出去。
喜婆铺了新人锦被,让她们饮了合卺酒,然后边撒了莲子,栗子,枣子,长生果等在她们的喜被上,一边说着“福禄鸳鸯,珠联璧合,”之类的吉利话。得了喜赏便眉开眼笑的走了,转身将暖阁的门带上。
苻睿早就按耐不住心头砰砰地跳动,伸手挑起她的盖头,粉嫩白皙的脸颊在烛光里闪烁白玉的光泽,轻轻抬起她的头,看见她的眸,波光流淌。
他盯着她的秋眸,笑道“心竹,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妻!”他眼神清亮,眸若琉璃,乐不可支。
郑心竹敛住心神,压住心头的黯然,笑却隐在嘴角,终究只是淡淡的勾勾嘴角,低首垂眸
年关,吉庆。长安,歌舞升平。
苻睿领着郑心竹去拜见太后皇帝,太后随意的吩咐几句,大多数的是训诫,守为妻为妾的本分,帮助李方敏管好巨鹿公府云云。
见苻坚的时候,郑心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但是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觉出变化,声音低哑了很多,心下不禁冷笑,一拜在地,磕头碰地有声。
苻坚面容祥和,宛然慈父,扶起新人,殷殷祝福,郑心竹却不意多留,拜见后便返家。
过了时日也去拜见了丞相夫妇。
李方敏对郑心竹非常的好,关怀备至。
刘熏寸步不离地陪着郑心竹,陪她说笑解闷,将她坊间市井听来的笑话将给郑心竹听。
李方敏经常来找她闲聊,无意间会说起夫妻之间的□□,让郑心竹有点迷茫。李方敏手里做着小孩子的衣裳,然后歪头看郑心竹手里的花样,“永昌对你好,你们也要早点生个孩子,”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幸福满足的模样。“生孩子?”郑心竹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手里的绣花,竟然绣错了几行,便叹了口气去拆线,“是呀,你和永昌这么久了,也该有动静了吧?”李方敏微笑地看着她,郑心竹脸红了,不解道“什么动静?”李方敏好笑地看着她,还真是个孩子呢,“就是像我一样,怀孕呀!”
郑心竹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脸更红了,她也就是后来才知道孩子是生出来。小的时候大人都说小孩子是人家送来的,或者捡来的,妈妈说她是用面换来的,雅兰是花堆里捡来的。
郑心竹虽然实际年龄二十多岁,但是对于这方面的知识却贫乏的很,并没有人专门给她上过这样的课,学校的生理卫生课是个年轻的老师,根本不讲,就给他们讲笑话完了。她虽然成绩不好,但是人却乖巧,又没有人给她那样的书或者电影看,有时候女同学她们叽叽喳喳讨论什么,但是看见她就不说了,她又不住宿舍,这样以来,她从小一点接手这样知识熏陶的机会都没有。
她一直以为只要两个人天天睡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有孩子,现在自己没有,那是因为自己还小。
幸亏新婚,都是有母亲来指点,刘氏虽然看她小,未曾成年,但却还是详详细细地跟她讲了,听得郑心竹的脸跟下了开水的虾。
现在李方敏这样问她,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道,“没dd没呢!”
刘熏走进来给她们换了热的茶水,点心,然后接过郑心竹绣的花片,她的秀艺一直都稚拙,仿佛总也不能把那些明艳的丝线变成花样山那朵绚美的花朵。刘熏看着她的花样子不由得笑她,“心竹,我看你要是再绣几年也不会更进步了,”郑心竹心里感激她帮她解围了,连忙笑道,“那你就一辈子跟着我,给我绣花!”“那妹妹就让永昌纳了刘熏做个妾吧,这样可是不耽误刘熏,又得圆满了!”李方敏停了手里的针线,对着刘熏笑。
刘熏却脸一沉,“王妃就会拿了我们下人开玩笑,我可是从来没有这个念头,有的话就天打雷劈!”她不知道为什么气呼呼的。“刘熏,你也真是禁不起看玩笑,”郑心竹看了她一眼,“姐姐也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也得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到大户人家去做个夫人吧!”说完自己先笑。
刘熏就闷了声一边做针线,不肯理她们。
李方敏走了以后,刘熏小声对郑心竹说道,“王妃还真是管闲事儿!这些个她也要问!”郑心竹边一边收拾碎布头丝线,对她说,“她也是关心,王妃对我们已经是极好了,家里一有好的东西,都是尽了我们挑,苻睿不去她那里,她也一句怨言没有。”
“本来就是她得了和太后的关系才嫁了来的嘛!”刘熏却不觉得,“再说,姑爷却哪里,还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郑心竹看着她笑,“你也别总是一副巨鹿公府没有好人的样子,让人家以为我们有多傲气一样。”
“你还别说,我还真看不惯这里的那些个丫鬟下人们,”刘熏微微扬起下巴,小声道,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来,“心竹,你的好事还没有,姑爷不会?”说完她挤眉弄眼的笑。
“你个死丫头,说什么呢?”郑心竹一下子脸红了,伸了胳膊就要去胳肢刘熏,刘熏嘻嘻呵呵地跑出去。
近来长安城的小孩子又开始传唱“凤凰凤凰,止阿房!”,苻坚听了,竟然让人在阿房宫广植翠竹,郁郁菁菁,十万不止!
转年三月,太尉建宁列公李威卒
冬,十二月,有人入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秦王坚命执之,不获。秘书监朱肜、秘书侍郎略阳赵整固请诛诸鲜卑,坚不听。
李威卒的转年,丞相王猛病情加重, 不久药石无罔,(375年)七月便去世了。王猛临死,嘱咐其子以十具牛(二十头牛)耕田务农,其余亦一无所求,比诸葛亮还要清俭。
苻坚三次临棺祭奠恸哭,对太子苻宏说:“老天爷是不想让我统一天下呀,怎么这样快就夺去我的丞相呀景略啊,按照汉朝安葬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那样最高礼遇,隆重地安葬了王猛,并追谥王猛为“武侯”——如同蜀汉追谥诸葛亮为“忠武侯”一样。秦国上下哭声震野,三日不绝。
苻坚常把自己与王猛的关系比为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尽管限于君臣名分,苻坚却始终把王猛当作兄长敬重,双方感情极为深厚。王猛五十一岁死时,苻坚才三十八岁;苻坚陷于极度悲痛之中,经常潸然泪下,不到半年便已须发斑白了。半年之中,苻坚恪遵王猛遗教,兢兢业业地处理国事,着重抓了扩大儒学教育和关心民间疾苦两件大事,并且都大有成效。
郑心竹带了刘熏在丞相府陪伴刘氏多日,后来刘氏带了子女要求返回老家青州北海郡剧县。
苻睿对郑心竹一如既往的好,却时刻派人盯了她,她也不去管他,任由她出个门就前簇后拥的,加上家里的下人基本都是李方敏找来的,她更加的嘱咐下人好好照顾郑心竹,郑心竹拗不过他们,也就算了。她慢慢地似乎忘记了痛苦,淡然地笑,偶尔会低头不知道想什么,看着苻睿也是温柔的神色。苻睿总是在夜里抱着她,借着月光痴痴地看她,他总是偷偷地看她,和刘熏李方敏在一起她会笑,尽管从不开怀却也明艳无比,她却不肯对他笑,他只希望什么时候她可以对他盈盈一笑,如同梦中那样,柔肠百转。什么时候她会说她喜欢他,象他爱她那样爱他!
早上她也会帮他套上外罩,帮他整理衣袍,帮他戴好束冠,扣好腰带,整理玉钩,挂上一应物事,尽管她不会对他灿烂地笑,但是他能够每日看到她,他觉得那也是幸福,只要不放手,只要她的人在自己身边,她的心迟早都是自己的吧?
象父王说得那样?他开心地想。便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即使是抢来的,有什么关系,时间久了她肯定会爱上他的,他相信,一直相信。从清晨朝阳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到晚上月光清冷泼洒在她的眼睫上;从红杏枝头的春天到雪花漫天的冬天,他都这么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