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幕 门

冬天临近, 四处都显得萧瑟, 更何况是墓地，放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

方悦的坟很简单，石碑上只镌刻了名字, 还有一张略显年轻的照片。应该是他在进入v大执教前拍的。

杜博宇默默的站在方悦坟前，看着照片中的笑脸, 伸出手指轻触着。灰尘被他的手指拂去，方悦带笑的脸看上去更清晰。

他应该是第一次站在方悦的坟前, 这么近的看着。墓碑下葬的是方悦的骨灰。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 让杜博宇无法忍受似的缩回了手。方悦那炙热的体温，他甜美的呼吸，他的一切都深深镌刻在杜博宇的感官中, 一切就仿佛都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杜博宇甚至还能感觉到方悦对他的呼唤, 而不是现在这种冰冷的死寂。

天人两隔。化骨成灰，一切都结束了。方悦死了, 不会再回来。心仿佛被扭曲, 痛彻心扉。

杜博宇手指发颤的点起了一根烟，斜斜靠着墓碑坐下，他喃喃的说着：“悦，你恨我么？我对你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你恨我么？”

相片里的人，始终用那种温柔的笑意看着外界的一切, 包括杜博宇。

杜博宇吐出烟雾，风一吹弥乱了双眼。他闭上眼睛，就像在压抑什么似的嘶哑着嗓子说：“悦,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不责怪我？我已经不值得你在意了么？是这样么？”

不会有回应，又怎么可能有回应？

杜博宇深呼吸着，“没有我，你可以活的更轻松。只要没有我，可你为什么不离开我？你明明已经不欠我什么！为什么不离开？你明知道我……”再说不下去。

烟燃烧殆尽，险些烫到了杜博宇的手。回过神，他丢开手中的烟，转身，紧紧抱着墓碑，额头抵在了相片上，压抑着语气，他说：“悦，我爱你，你知道么？”杜博宇的声音开始哽咽，“我不想你死，我不相信你会离开我，我……我错了吗？悦！你告诉我，是不是我错了？你告诉我！”

冰冷的泪粘湿了杜博宇的脸颊，也粘湿了冰冷的墓碑。

“悦…对不起！对不起……”呜咽被堵在了喉咙里，杜博宇有些失控的亲吻着墓碑，就仿佛那是方悦，就仿佛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博宇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依旧死死抱着墓碑，眼神却空洞的飘向了远处，他喃喃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回答我了是么？不论我做什么你也不会回来了是么？那你等着我…悦，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不会很久了。悦，这次我绝没有骗你。相信我，好不好？”

杜博宇再次深深的吻上了墓碑上那张被镌刻的微笑，就像是一个承诺。这样的一刹那间，杜博宇的心里浮起一个遥远的单薄笑容，东方悦么？小家伙，对不起了……

东方悦微微迈动着脚步，微跛的身影在冷冷的斜阳下被拉的很长。他的腿伤并没有全好。一旦走动起来，还是会疼。但被绑架后留下的痕迹已经一日淡似一日，终究在哪天会彻底消失。就像他的杜老师一样……

自那之后，东方悦再没见到过杜博宇。他问过东方谨，得到的答案是沉默的摇头。而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东方悦不能再去学校，甚至连单独行动的机会都不再有过。被深埋在心里的恐惧与日俱增。他害怕，害怕哪天会忽然得到一个消息，一个让杜博宇无法再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消息。

趁着去医院的复检，难得东方谨因为公事没有一起，东方悦悄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根本不管他的失踪会引起多大的恐慌，他此刻只想见到那个人！那个让他魂萦梦牵的人。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对他的感情。

每天每天的梦里，都会有他的身影出现。那种真实到几乎让他和事实混淆的场景，一幕幕，在他眼前不断不断的重演。透过梦境中自己的眼神，他看到了更年轻的杜博宇，看到他们在一起时的温馨，他看到了成年的杜博宇，散发着那种凌厉气势，用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梦中的自己……

东方悦一度沉沦在梦境中，他并不想知道梦中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他只是以为在梦中他就能和杜博宇在一起。然而，杜博宇的身影在梦中离他越来越远，而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终于惊醒的东方悦，意识到，如果他不再去找杜博宇，如果就这样让他离开，那自己将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东方悦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那些梦，可他知道，他和杜博宇之间不会仅仅只有这些，他们应该比现在有着更深一层的羁绊，更远久的交汇……有那么一刻，东方悦甚至认为他会不会就是方悦？自嘲的笑过之后，东方悦否认了那种完全不可能的拟想。他太天真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方悦已经死了！可那些梦境，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必须要见到杜博宇！他必须见到杜博宇！告诉他，自己梦见的一切。告诉他，自己对他的牵记已经是如此的深刻，侵入骨髓。

东方悦先去了学校，却得到了杜博宇离职的消息。他找到了校长，抬出了他哥哥的名字才要到了杜博宇家的地址，他再度追来。杜博宇的家是在有些偏远的一些老房子住宅区。东方悦下了出租车，就走进幽深的港巷，他一间间的数着门牌号。最后却被自己身体本能的行动而吓到。

他熟悉的穿梭在港巷中，就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甚至不用去看门牌号，他就仿佛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地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这样？东方悦的脚步自然的停在了一处民宅的门口。陈旧的木门就和东方悦此刻的脸色一样透着灰白。

他认识这里。身体和记忆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东方悦开始害怕，为什么会这样？他颤抖着，走上前，犹豫着想要敲门，却又恐惧什么似的停住了。

“小悦吧？你…回来啦？…找…博宇先生…嘛？”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东方悦背后响起。

东方悦全身都震了一下，是谁？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而她口中的“博宇”，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熟悉？“博宇！”是的，他是这样叫他的！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谁？他到底是谁？他又是谁？

东方悦惨白着脸回头，一张看上去熟悉又陌生的老婆婆的脸出现。东方悦想说什么，却干涩到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博宇…先生…啊…他现在没在家！唉…从你走了之后…博宇…先生倒是常回来……你要常回来啊……”老婆婆敲打着拐杖一步步的行远。她竟是个瞎子？

东方悦紧紧抓着门框，看着老婆婆的背影消失，他不知都自己该怎么办。这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激动，像是期待，却又更像是恐惧……他怎么了？在心底，一个声音在朝着他叫嚣“回去！回去吧！不要再继续等了！忘记杜博宇！忘了他！”

不，不，他不要！他不可能忘记杜博宇！他爱杜老师！他爱他！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甚至，甚至更早！

顺着门沿，东方悦蹲坐了下来。他抱紧了双腿，身体在颤抖，他明知自己在害怕着，他明知自己在期待着，可都毫无理由。时间慢慢的在过去，他双手环膝紧握着，直至指尖泛白。临近冬日的风因为阳光的逐渐淡去而开始显得凌烈。好冷，刺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埋头在双膝间的东方悦，全身都在嚣叫着僵硬。可他依旧没有动，就像一尊石像，在等着什么。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是那样的熟悉！一瞬间，东方悦想要抬头，却发现自己完全都没有这个勇气抬头去看。万一不是他……万一是他……怎么办？

“小悦？东方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熟悉的语气中充满着惊讶。

是他，真的是他！刹那间的认知，让东方悦顿时泪如泉涌。蜷缩着的身体，环抱着的双臂将自己抱的更紧。东方悦在颤抖，心里的感觉错综复杂到连自己都没法理清楚。

“小悦！你怎么了？能站起来么？”带着温热的手抚上了他深埋着的头，那种不变的关怀语气，那让人贪恋的温度……东方悦终于抬起了头，迎上了那深邃的双眸，再度的沉溺，无法自拔。

杜博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蜷缩蹲坐在他家门口的人影。甚至不用去猜，就能知道，他是东方悦。为什么…为什么他在这里？本想立刻转身就走的杜博宇，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他苦笑着，不是说过不再见他了么？可为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就会心痛会担心呢？

天知道，这小家伙在这里坐了多久？这么冷的天！他的身体能受的了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杜博宇走上前。

指尖传来的冰冷，让杜博宇心惊。他究竟坐了有多久了？“小悦！你怎么了？能站起来么？”

下一刻，东方悦满含着泪水的双眼看向了自己。他…哭了？为什么？就像方悦…他也这样朝着自己哭过……而他那时，却转身就离开了……有点失神的，杜博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东方悦的脸，擦拭着泪痕。他那时要是也这样做该多好？

杜博宇叹了口气，弯下腰想要扶起东方悦，岂知东方悦却微微□□了一声。全身僵直的他，根本没法动。杜博宇顿了一下，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在东方悦小小的惊呼声中，抱起了他。

“别动！”杜博宇说着走进了屋子。

堂屋里亮着一盏灯，就好像它始终都亮在那里似的。

东方悦一手环着杜博宇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胸前，低声的抽泣着。并没有注意到他正走进一个可谓熟悉到极点的地方。

杜博宇有些皱眉的察觉出怀中人全身都冰冷的状况，而那声声的低泣更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不是已经决定了么？可他为什么还……

杜博宇将东方悦放到了唯一一张老旧的沙发上，不知为什么声音显得艰涩，他说：“小悦！别哭了！我去给你倒点水，热热身子。你乖乖坐着。”说完杜博宇像逃离似的大步走进了另一边的厨房。

东方悦睁着被泪水朦胧的眼睛，看着四周，一种极度的熟悉再次涌起。两扇紧闭的门，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不知为什么，他知道左边的那间是杜博宇的。而右边的那间……那间是……

东方悦完全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他一跛一跛的艰难走向那扇门。门后会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如此想要知道？那间房…到底是…到底是……没有征兆的，东方悦的头开始疼了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他死死忍住险些要发出的□□。一个荒唐的念头升起，打开门，只要打开门，他就能知道一切……一切是什么？什么是一切？

东方悦的心跳在加剧，他的呼吸在急促，下一刻，他推开了门，极自然的在门旁找到了灯的按钮，“啪”的一声，灯被打开……

这是一间收拾的极为干净而整齐的房间。天蓝色的格子床单，整齐的书架，小小的书桌，甚至还有一只老旧的帆布包正打开着放在书桌上。没有一丝灰尘，就仿佛房间的主人天天都有在打扫一般。

东方悦就如同被什么吸引似的走进了房间。熟悉…一切都好熟悉…为什么？东方悦的头疼的更厉害，他不禁一手扶住了一旁的书架。书架陈旧的发出“嘎吱”的声音，“啪嗒”一声，一个相框扑倒。东方悦一手按着头，一手扶起了那个相框。相框中有一个人……如此年轻，如此开心的笑……又如此耀眼……

“…方…悦！”几乎失声的叫出这个名字后，剧烈的头疼如潮的向东方悦袭来，脑子里就像有什么要破茧而出……“嗯！”东方悦痛哼出声，手里的相框滑落在地。

“你在这里干什么？”杜博宇惊怒的声音自东方悦身后响起。

东方悦完全不受控制的转过身，死死的盯着杜博宇看了半晌之后，他喃喃的说了一句：“博宇？”旋即，黑暗朝东方悦涌来，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