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华康独自走出华府, 走过僻静的门前, 再向前走了几百步,便进入了热闹喧哗的大街。
一路上见到许多小孩手里拿着爆竹,噼里啪啦的点燃;又有路边摊贩摆在摊位上的大红剪纸, 门联。
如此热闹之中,华康又忍不住忧郁起来, 似乎好久没有回忆上辈子的事了。
上辈子的过年,只有宫女太监们在乐, 皇子公主是感觉不到究竟有什么区别的。只是一个个加紧练习, 不论是字画还是歌舞,都争着要在父皇面前出风头。
父皇说,她是最不像公主的公主了, 她没有皇家的威仪, 只知道一味的胡闹。
有时候,她也曾疑惑过, 父皇究竟知不知道她做的事, 又或者是知道了也假装不知。
帝王都爱自己的江山,但爱的方式不同,有人要千秋万代,有人要江山只属于他。是不是父皇洞悉一切,却只当做不知, 一心就想这江山在他之后葬送。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啊?”因华康站立太久,又一直在出神, 摊主不耐烦的问道。
华康抬头冷眼看向她,那摊贩一抖,心下一跳,疑心自己得罪贵人了。
“要了。”丢下一块碎银子,华康拿着手中的一个面具走了。
摊主拿了银子也不敢叫她回来找钱。
“呵呵,既然她付了钱,那我便再拿一个。”百里沉醉一身红衣说道,手中拿起一张玉面狐狸的面具,面具上狐狸高挑的眉眼与她的面容十分相似。
“好,小姐你自己挑。”那块银子已经能买下所有的面具,况且百里沉醉一身华服,摊主不想再得罪一个贵人。
百里沉醉一笑,戴上面具,向华康赶去。
见华康一路都在出身,面容哀伤,似在回忆悲伤之事,百里沉醉心中疑惑,片刻便想到必是为了连城清的事,因此脚步一顿,随后苦笑一下,便又赶上去。
华康察觉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当即回头抓住那人的手腕,隔着一层面具,她便看到了百里沉醉似笑非笑的眼,“不想笑就不要笑。”
“满街的人喜气洋洋,我不笑,岂不是太突出?”百里沉醉摇头说道。
华康也将手中的面具戴上,“现在我不再是我,自然不必再笑了。”
“你总是说这种玄而又玄的话,一张面具,就能换个身份不成。”百里沉醉叹息一声,“不过今日我未穿红衣,未上胭脂,只怕认识我的也不多。既然无人认识,那就不笑也罢。”
“那今日你我不必再打了。”华康说完向街外走去。
百里沉醉看她这般便笑道:“你总是将人生看做儿戏,爱打就打,爱闹就闹。从不管别人如何看,也不管事后如何收拾。”
“管这些做什么,倘若难收拾了便一起全部除掉就行了。”华康不回头的说道。
百里沉醉叹息一声,这般无赖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华家果然比百里家要强上许多,便是在百里家鼎盛之时,也没人敢说出这等狂言。
华康与百里沉醉一路走走说说,便到了百里名下的一座酒楼里。
“华康你真的不要歌姬助兴?”百里沉醉打趣道。
“不要。”华康断然说道。
“也不知道你是痴情还是无情。见了连城清,便将其他男子不放在眼中,见了梅一朵,便将连城清也看不上了。”百里沉醉说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喜欢连城清?”华康问道。
“是,你怎么知道?”百里沉醉坦然的承认,然后又疑惑的问道。
“听得出来,你叫他名字时的感觉。”
“你介意我去找他吗?”百里沉醉忐忑的问道。
“我又不是皇帝,绿帽子又不是我戴。只是你还欠我一次,我当日说要给你夫郎寻一个女人的,之前忘了,过年之前一定补上。”华康端着玉杯在鼻子下闻着。
百里沉醉闻言,握紧酒杯,“华康,此事非同小可,你若真是找了人,我便跟你真的断了来往,以后跟你誓不两立。”随后又问道:“你是放不下连城清,有心逼我不去找他?”
“一朵不喜欢女人勾三搭四,红杏出墙。我也不喜欢。”华康说道,面首三千自是自在,只是能觅到一个真心人,哪个女人愿意朝秦暮楚。
百里沉醉听出了华康的话外之意,不管是不是连城清,她都不喜欢百里沉醉去勾搭别人,“便是一个院子里,除了我那内人,也还有几十个男儿,不是我看上的,便是别人送的,如此也算是勾三搭四?”
见华康点头,百里沉醉摇头说道:“我只当你想要独善其身,没想到你也管起我来了。”
“不是管,只是跟你说一下,你爱怎样,我又如何能管了你?”华康拿起酒壶给自己和百里沉醉满上。
百里沉醉一笑,知华康如今跟她说这番话,才是将她真正视作朋友,“罢了,早就是陈年往事。不过因着暮云追的痴情才想了起来,如今也不过是一说。梦里看花,水中望月,只怕见了面,就连那一点点遐思绮念也消散了。”毕竟,她也不曾真正与连城清见过。
一见钟情,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一个侧影,便喜欢上了。倘若近了,会不会发现那一眼看到的只是假象。
“还未恭喜你,倘若梅一朵生下儿子,你打算如何养大那孩子?”百里沉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华康的儿子在街上到处追着人家女孩扒衣服,也是一桩趣事,以后也有的乐了。
“听说你有个不足两岁的女儿,倘若定下娃娃亲,你定然能每日从早乐到晚。”华康冷眼扫了百里沉醉一下,心想依照百里沉醉的相貌,她女儿也定是个美人,如此美人好好教养,日后成了她儿子的解语花也不错。
百里沉醉微微握拳,要一个一朵一般的女婿,还不如杀了她痛快,“你别乱来,咱们如今还是仇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近日研读话本,发现你我两人互相敌视,以后你我的儿女互为冤家,因恨生爱,也是一段佳话。”华康开口道,本只是随意说说,如今看来,这事十分可行。
“呵呵,我观你的相貌,此次另夫郎一定生下贵女。”百里沉醉干笑道,华康一向是不按常理出牌,倘若她真下定了决心,以后就难办了。
“你院子里有个小侍有孕了,如此便是指腹为婚。”
“不可,那是小侍,庶出,配不上另小姐。”百里沉醉皱眉,心想华康果然与她一般时刻注意对方的举动。
“如此更好,既然配不上,那就多凑几个吧,以后百里府中的庶出公子都送到华家就好。”华康淡定的说道,如此看来,量多,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百里沉醉叫道,随后又笑了起来,“方才还说不要我红杏出墙,如今女儿还没影,你就想着给她三夫四侍。”
“孩子是不一样的。”便是儿子,只要他想,她也能让他三妻四妾。
“看着吧,不定我夫郎便能生下一儿子,到时配给你女儿也好。”百里沉醉说道,盘算一下,果然还是嫁过去比较占便宜,梅一朵那倔性子在,不会放任华康胡闹的。
“也好。不过你女儿……”
“绝不可能。”百里沉醉叫道,又猛灌下一杯,她女儿若是知道一早便被她娘扔进了火坑,只怕以后见面也懒得理她了。
忽然听到对面酒楼闹闹哄哄的,百里沉醉拉长脖子看过去,见她对面的华康依旧淡然饮酒,只是因有些吵闹微微皱眉。
“华康,我似乎看到熟人了。”百里沉醉坏笑着说道,“见到亲家公了。”
“你何时有了亲家公?”华康不解道。
“刚刚有的。”百里沉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华康猛的站起来,向外看去,果然见当先一人便是一朵,一朵身侧站着的是宝琴。
“告辞。”
见华康飞快的跑出去,百里沉醉心想有这样的亲家也不错,她儿子至少不会受苦,只是那女儿,还是免了。
华康跑到对面酒楼,就听到一朵在那叫人。
“叫那个方小侯出来。”一朵掐腰喝道,身边的木棉、月季并是非恩怨立在一边。身边另有一圈人在围观。
“一朵,你怎么出来了?”华康凝眉问道,看了一眼木棉、月季。
“不是姐姐让姐夫带人出来跟你汇合的?”宝琴惊讶的叫道,隔着一层面纱看向一朵。
“我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华康喝道,又低声问一朵:“出了什么事?那个方小侯是谁?”
“方家的小侯,宝琴那口子,听说她正在上面搂着男人喝酒哪,那男的还是她的什么蓝颜知己。”一朵麻溜的说完,又小心的看了眼华康,“这事你不能不管,宝琴可是你弟弟,不能让他被人欺负。”
宝琴扯着一朵的袖子躲在他身后,这是他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以往出了门,也不过是去寺庙或是别人家里。
华康见宝琴不惯被人看着,便向前一步,“走吧,进去说,别在门口站着。”
本就呆住的掌故见了华康忙腆着笑脸迎上来,“小姐,这是要雅间?”
“嗯,另外把方小侯叫来。”华康开口道。
“这……”掌柜的犹豫了,方小侯不是她能叫的,但不叫的话,这群人又像是要砸店的。
“你说华康叫她过来。”
掌柜的听了华康的名,立刻醒悟过来,忙笑着应了,“华小姐,您里面请,一准给您把人请过来。”
华康带着一群人上了楼,进了雅间,又叫小二过来点了点心茶水。
宝琴讷讷的看了眼华康,“姐姐,你别怪姐夫,都是我说的,他才要带我过来。”
“没事。”华康见他神色不安说道。
“那你回去也得跟爹说一声不关我的事。”宝琴忙又说道,然后希冀的看向华康。
“好。”见他这样,华康只能应了。
是非恩怨四人心想果然寻衅滋事的事,很像华康的风格。
少时,有人敲门。
木棉开了门便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立在门外,相貌英俊,气质华丽,只是面上隐隐有些不乐。
那女子进来后,便微微一拱手。
华康扫了她一眼,脸黑眼冷,许久不曾用过的王八之气再次露出。
方小侯本事不在意,但见华康不言不语,便有如此威势,便又恭谨的再次行礼:“见过华小姐。”
“方小姐客气。”华康说道。
方小侯一愣,只觉得刚才华康那句客气如同再说免礼一般,心中更是紧张起来,仿佛面圣一般。
“坐吧。”
“多谢华小姐。”方小侯应道,看了下座位,当窗坐着华康与一圆脸男子,那圆脸男子下手又坐着一个蒙了面纱的男子,心中狐疑,又听说华康不曾纳侍,一时不知这两位男子的身份。思量一下,便在华康下手坐下。
“听说你在寻花问柳?”华康开口道。
“不是。”方小侯否认道,随后又说道:“我与蓝颜不过是君子之交,他是卖艺不卖身的,万不能污了他的名。”
“你还真贴心。”一朵说道,随后又捂着自己的嘴,只让华康问话。
“与华家定亲之后,你便日日流连酒肆,是否是对华家有什么不满?”华康问道,打量了一番,那方小侯身上并无酒色之气,想来也不过是寻个地方胡闹。
方小侯沉默半响,心想也不能自己忍着,总要说出自己的芥蒂才是,“听说华公子是庶出,不是华正君所出……”说完,见蒙着面纱的男子一僵,便又去看华康的眼色。
“确实如此,你不满我弟弟的出身?”华康挑眉问道,又握住一朵的手不让他冲动。
方小侯叹息一声,“这嫡庶总是有别。那庶子装的再像,也难能跟嫡子一般。不说才华,便是气度气量也是不同。我自小便十分厌恶那些庶妹庶弟,也曾遭了他们的黑手。是以我早年便许下誓言,绝不娶一个庶子,万没想到,爹爹会不经我同意便定下你们家的公子,而且,而且这婚事又不好退掉。”
见方小侯面有难色,华康也只是不言语,个人自有考量,也是勉强不来的事,即便是勉强了,以后宝琴嫁过去也会受苦。
“啪”的一声,却是宝琴抓了面纱拍在桌子上,茶水溅了出来。
方小侯刚想这是哪个,能这般放肆,便听那男子开口了。
“我就是华宝琴,别跟我装傻充愣。不想定亲就直说,你要死要活的闹一场,我就不信你爹能不来跟我们家说。退不退得了是一回事,你自己要没要退是另一回事。别只当自己委屈了,谁都欠着你的。”宝琴上下扫了眼方小侯,不屑的说道,“我华宝琴身上就是没气度,你如今见了我,拿了实证更能回家闹了。我等着你,你快点去闹去退亲,你退了,我还能再找一个好的。”
方小侯不料宝琴正会出现,又见他连珠炮一般说了一长段话,便又去看华康。
“我们家人都这样。”华康淡然说道。
“你也别怕我姐,别跟人家说我们华家是因为仗势欺人,你才不敢退亲的。也别跟人家说是为了我的名声。我什么都不怕,你退了亲,我嫁的了是好,嫁不了便在家里养一辈子,吃的也是华家的米,不是你们方家的。别以为你同情我,为我好,就娶了我,你少爷我可不想嫁了人被扔后院里,然后被你怨恨个一辈子。我不欠你的,你也别提起我就这么委屈。”宝琴说道,忍住眼中的泪水,想了想,还未嫁就被嫌弃了总要发泄一下。
思量了一下,便在桌面端起一杯茶水泼了过去。
方小侯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茶水,“你果然没有规矩。”
“我两个爹又都不在这里,我怕什么。”宝琴说道,又斜睨着方小侯,“便是你要打我,我姐还在这里,你也得掂量着能不能打过。”
方小侯沉默半响,心想他刚才还说不仗势欺人的,如今又仗起人多来了,又看向华康,“华小姐,另弟果然……”
“退亲吧。”华康说道,看向方小侯,“这亲事华家来退,你也不必假仁假义,说什么坏了宝琴的名声。华家招赘个媳妇,还是能够的。”
方小侯愣住,她原本也是因无力反抗双亲,又因心中抑郁,这才想着去青楼楚馆胡闹一番,也算是向她爹的抗议。如今华家主动提了,她又有些怅然若失。
“华小姐,别太冲动。”方小侯讪讪说道。
“你原本就打算娶了我,之后冷落我的吧?冷言冷语,不闻不问,那要你有什么用?你少爷我还不如拿着嫁妆养个小宠呐。”宝琴叫道。
听他提起小宠,众人不免都看向他。
一朵有些心虚,悄声说道:“不是我给他看的话本,是他自己拿的。”
一朵声音虽小,众人却都听到了,宝琴一时气愤失言,也是羞红了脸,身上的气势没了,便又乖乖的坐在一边。
方小侯彻底的瞠目结舌了,早便听说将门男子豪放不拘小节,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当下便又细看宝琴相貌。
华宝琴五官灵动,一看便是活泼爽朗的性子。刚才又见了他的真性情,又有一些欣赏。
原本只当说他是养在正君那里,是骗她来的,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不然,被正夫压着,这庶子哪里来的勇气,又如何能保有这天然的性格。
“你看的可是前朝圆皇夫的秘史?”方小侯问道。
宝琴一怔,应道:“是。”
“我也曾看过,其中我最是喜欢的便是明公子被退亲后,自立自强,逍遥洒脱的性子。”方小侯说道,又怕退亲一事戳到宝琴,便又去看他,见宝琴并不介意,又有些不甘愿,心想宝琴若是退亲后,也这般逍遥自在,那岂不是因为自己太无能,不能让他留恋。
“我最喜欢的是退了明公子亲的莫小姐,英勇果决,不拖泥带水。”宝琴答道。
“莫小姐跟明公子实在是一对佳偶,只是缘锵一面,最后令两人抱憾一生。”说着,方小侯看向宝琴,倘若今日没有见到他,日后真的会如宝琴所说的将他丢在后院,不闻不问。
宝琴沉默了一下,“若是不退亲,莫小姐见不到明公子的另一面,也必不会觉得他有何不同。”
“不然,天长日久,莫小姐见了明公子总会动心的。”方小侯急忙说道,见宝琴不语,便又说道:“你可曾看了侍君怨?那里面的两人不也是彼此看不上,日久生情的吗?”
宝琴摇头,“没看过。”
方小侯一愣,便探过身子向宝琴讲述侍君怨里的故事。
华康见方小侯这般,微微一笑,才想起华正君选人,怎能只看门第。他也必定是知道方小侯生性烂漫,又有几分孩童性格,又非长子,又是嫡子。不必担心生计,才将宝琴许配给她的。
两人一般一生都只要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凑在一起,玩一世也好。
一朵扯了下华康,“圆皇夫秘史我还看过。”
“回去跟他要回来。”华康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