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廖司南再次打电话来说是, 不回家吃午饭的时候, 靳明乔积攒了两天的怒气, 终于爆发了。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靳明乔也无心吃了，抬了抬下巴，示意身边正在布菜的的婆子：“装起来，我要带去店里，跟少奶奶一起吃。”

小九看他面色不善, 也不敢多说什么, 帮着婆子连忙装好了盘子里的菜, 提在手里，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爷，已经备好车了。”

靳明乔沉着一口气, 大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连句话都没说，压抑得很。

小九在前头开着车，心里哀叹一声，找个女强人也不好啊，一忙起来连着好几天都不在家吃饭了，也难怪爷的脸色难看成这样。

到达店门口的时候, 廖司南正在指挥着工人在装修店铺，一旁还有雕刻牌匾的师傅等着询问她的意见，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看到靳明乔突然出现, 廖司南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笑道：“最里面那一间已经收拾好了，你进去坐一会儿吧，我忙好了就去找你。”

靳明乔不做声，微微点头示意小九，让他把饭菜先拿进去，别凉了，然后自己就找了把椅子，在廖司南身边坐了下来，阴森森地盯着围着她的那几个问东问西的男人。

雕刻师傅盘问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背后那一道沉沉的目光，顿时一凛，连忙说道：“大少奶奶，我突然有灵感了，先去画张草图来，您看看是否满意。”

廖司南：“……哦，那你去吧。”

装修师傅也不敢再问下去了，笑着打哈哈：“大少奶奶，我先带着工人们去吃个饭，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干活儿，您说是不是？”

廖司南也笑着点了点头：“去吧，刘婶也已经做好饭了，你带着工人们赶紧去吧。”

“谢谢大少奶奶。”装修师傅连忙吆喝工人们去了。

人都走了，廖司南一个光杆司令，就算满脑子计划也无济于事，只好先停了下来，打算歇歇脚，便走过去拽起了靳明乔：“吃饭了没？我本来还打算跟工人们一块儿随便吃点的，既然你来了，那就不能随便了，咱们找个饭馆，好好吃一顿。”

靳明乔这才脸色稍缓，说道：“就知道你没吃，我带了饭菜过来，外头的不宜天天吃。”

廖司南微愣，这才明白他是特意来给自己送饭的，顿时笑的眉眼弯弯，站在大街上就踮起脚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虽然还未开业，但是这家会所地处重阳城最繁华的街市之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何况旁边就是有名的酒楼，又正值午饭时分，路上更是熙熙攘攘。

靳明乔有瞬间的惊愕，感觉路上的人声都突然静默了，忍不住干咳了一下，耳根微红。但又觉得这个秀恩爱的姿势很合他意，只是一瞬间的不自在，靳明乔突然就像是醒悟了似的，拉过正要进屋的廖司南，扣着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小九顿时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操作？

路上的人也像是被惊到了似的，脚步都乱了，甚至窃窃私语起来。

小九顾不得其他，只好大声咳了起来，说道：“爷，大少奶奶，菜都热好了，再不吃就凉了。”

靳明乔这才放开怀里的人，看着她樱红又粉嫩的唇，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手指在唇上摸了摸，心情十分好的样子：“先去吃饭。”

廖司南：“……哦。”

男人的心思真是难猜，明明刚刚看上去还一脸“我不高兴，你得哄哄我”的样子，她连台词都想好了，眨眼之间又变得快乐似神仙了。

不过廖司南也没多想，转眼又想起了装修的事情，她预定是要月底开业的，还有二十天的时间，现在看上去，时间很紧，她必须得督促一下了。而且，下午她还要去制药厂看看雪花膏和护肤精油的进度如何了；还有招聘来的那十几个女孩子，手法学的怎么样了……

一一想来，廖司南就觉得头大，偏偏这个店铺根本没有范本可参考，每一个步骤，每一个人员，甚至装修的材料，牌匾的雕刻，店内的摆设……都要她亲自监督一一筛选，除非走上正轨，她怕是一天都不能歇了。

上次百货行的建立，好歹靳明乔还能理解她的意思，自己只要动动嘴就行了。女人家的事情，他就完全帮不上忙了。

吃着饭，廖司南的脑子里也一刻不停，将需要做的事情一一考虑了一番，也就吃得心不在焉。

靳明乔本来还高高兴兴地，一抬眼就看到廖司南又沉浸到店铺的事情里面去，顿时就又不高兴了，提高了声音：“跟我吃饭就这么无趣吗？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心思？”

“啊？啊？”廖司南回过神，不明所以，“什么心思？我的心思就是赶紧把这个店开起来呀，我们就能有更多的钱了，然后制药厂也可以扩大去研究生产更多药物了。”

靳明乔当然知道她一心一意赚钱是为了什么，但还是不高兴，觉得自己被忽视了，轻哼了一声：“钱比我还重要吗？”

廖司南终于反应过来，差点没把嘴里的饭都喷出来，瞪圆了眼睛，看向靳明乔，心里狂吼：这不符合你的人设啊，靳爷！但是看着靳明乔脸上的不满，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是在无声地表达愤慨，硬是忍住了，将饭菜咽下去之后，却忍不住就咳了起来。

靳明乔即使生气也仍然迅速给她到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

廖司南喝了水，咳嗽才算停了下来，抬起眼来，看向靳明乔：“你说什么呢？在我心里，当然是你最重要了。”

靳明乔这才脸色稍霁，继续给她夹菜，说道：“那就非得这么着急吗？这个铺子，就那么重要？咱们才回来不久，好不容易这些天可以歇歇，你就不想陪着我吗？”

廖司南笑道：“重要，但是，再怎么重要都不如跟你在一起重要。”

靳明乔睫毛忽闪，抬起眼来：“所以呢？别避重就轻，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忘记刚刚的问题了。店铺的事情，能不能往后延一延？”

“能。”廖司南立刻一一副笔直直男的口气回道，“既然你都主动提出来了，我肯定不能让你伤心失望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话就是圣旨，我一定遵照。”

“……”靳明乔终于不好意思再追问，唇角也扬了起来，“那下午去买些东西吧，之前咱们说好的，房间里的东西换一换，一直都没来得及呢。”

廖司南赶紧点头应下：“好，吃完饭咱们就去。”

临出门之前，廖司南走得匆忙，也只好将小九留下来，让他帮忙盯着店里的装修。

小九连忙应下，笑道：“少奶奶您赶紧去忙吧，这事儿我省的怎么做，您不用担心。”

靳明乔在门口等着，频频回头来看她，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廖司南便也不再多言，连忙笑着奔向了靳明乔，跑过去揽住了他的胳膊：“走吧，先去买个梳妆台，将床头那张小桌子换掉？”

靳明乔点点头：“听你的。”

这天晚上，细菌实验室那边也终于传来消息，说是原本那个变异的人可能撑不过三天了，问什么时候能将竹内浩二送来。

靳明乔思索半晌，回道：“后天，后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他过去，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准备好了，您只管将人带来就行，其余的，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林清回道，又说，“大少奶奶留下的药十分有效，病症比较轻的，已经有明显好转了。韩医生他们研究了这些时日，也算是小有心得了，大部分人应该都可以得救。”

说起这个事，林清的话语就变得格外轻快，当初他主动揽下这个事，本想着是为靳明乔背下这个锅，毕竟是几百条人命。靳明乔还年轻，他不愿意让他从此被这个噩梦纠缠一生，却没想到，竟然会如此顺利地成了功业。

虽说这个功劳也并不是他一个人得来的，但是人年纪大了，难免心慈，这个结果，已经足够让他欣慰了。

靳明乔也舒了口气：“那就好，救治好的，就让他们回去吧，不用特意叮嘱什么。”

林清明白他的意思，是打算借着这些人的嘴，将细菌实验室的事情，公之于众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引起其他几方势力的关注。毕竟，谁也不敢说，竹内浩二筹谋多年，会只建立这一个实验室。再或者，这个理念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呢？

廖司南洗完澡回来，就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问道：“要带竹内浩二去做换心手术了吗？什么时候启程？我要一起去。”

靳明乔点点头：“你不去我才要担心呢，万一换心之后，他也变成了会咬人的野兽，被咬了怎么办？韩东鱼说，那个变异的病人，咬了人之后，被咬的人也会感染病毒。”

廖司南并没有觉得意外，看到他那个样子的时候，她就觉得很不妙。

一天后，两人再次启程，带着竹内浩二前去实验室进行换心手术。

再次见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内阁将军，廖司南差点没有认出来。病痛已经将他折磨得丝毫不成人样了，连脸颊也削瘦得深陷了下去，映着他乌紫的嘴唇。

这回看去，他的确是个严重的心脏病患者了。竹内浩二的病症比他的父辈都要严重多了，他才刚过三十岁，即使有心脏病药的缓和，他的症状也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

廖司南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年他坏事做尽遭到了报应，还是家族的遗传病加重了。但是无疑，看到这样的竹内浩二，她心里还是觉得挺爽。

靳明乔却没多看他一眼，牵着廖司南上了后面的车子，吩咐司机：“走吧，路上别耽搁。”

竹内浩二倒是很想开口跟他说两句话，但是“靳先生”三个字刚出口，他就已经喘的不行，顿时心绞痛起来，疼的他顿时跌倒在地上，抽搐不停。身边的护士赶紧喂了他一颗药，又让人将他扶着上了车。

这次再来到实验室，气氛就没有那么沉重了，一路上两个人都在说说笑笑，看着窗外的新绿，心里也顿时涌现无数生机。

“上次回去的时候，花骨朵还没有呢，这才半个多月，竟然都开满花了。”廖司南指着窗外的几颗花树，笑了起来，“夏天来了呀。”

靳明乔轻轻“嗯”了一声，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二哥说你一到夏天就不爱出门，那是不是，回去之后就要开始宅家里了？”“宅”这个字他还是从廖司南那里听来的。

上回裴深岩做错了事被关禁闭，廖司南打电话去安慰他，说：“在家宅着多好啊，有吃有喝，看看书练练字，过过老干部的生活，陶冶情操。”

当时把裴深岩噎的都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那时候他也以为这话是在嘲讽，时至今日，靳明乔才突然领会到，这种生活的确是最惬意的日子了。

但愿他以后，真的能天天过着老干部一样，日日陶冶情操的生活。

想起旧事，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十指相握。

竹内浩二的手术过程，廖司南并没有参与，跟靳明乔端着茶杯在院子里悠闲地等待着。直到麻药药效快过的时候，两人才跟着医生进了观察病房。

竹内浩二的身体状况在这些时日的摧残下，已经十分枯弱，所以即使手术十分成功，他也没能按时醒来。

“不过他的状况还不错，心率和脉搏都很有力，如果顺利的话，竹内浩二以后，真的会有一个健康的心脏了。”韩东鱼解释道。

廖司南沉思了几秒，又问道：“那，心脏里的病毒，不会感染他吗？如果会感染的话，要多久才会蔓延到全身？”

韩东鱼摇头：“这个不确定，我最近观察了很多病人，看了他们的病历。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引起变异的时长也都有所差异，最快的一两天，慢的，有一年多的。甚至，还有不被初级病毒感染的。”

说到这里，韩东鱼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在初次感染失败之后，他又被注射了二次变异的病毒。要不然，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找出免疫体，说不定就能找到病毒的原体了。”

廖司南安慰他：“留下来这么多病人和手记，总能研究清楚的，你也别着急。而且，你看，竹内浩二是你的第一例换心手术，竟然都成功了，以后你回了医院，可就是著名的西医了。”

韩东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因为是他，我才敢动手。既然还没醒，咱们先走吧，换药的时候再进来看看。”

三人正打算出去，床上人的手却突然动了一下。

韩东鱼顿时激动不已：“醒了！”

廖司南和靳明乔却没有任何波动，他们要看的，并不是竹内浩二醒不醒来，而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异，她可是很努力地将这颗心脏养的足够强健了，简直比野兽的心脏还要强壮有力。如果太慢的话，廖司南不介意给他加点料儿。

韩东鱼却是尽心尽力地给竹内浩二全面检查了一遍，然后笑着说道：“没什么事了，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康复。”

竹内浩二削瘦的脸上也出现了丝丝笑意，眼里的狂热一闪而逝。

靳明乔却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心里冷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人，的确还有后路。而且，恐怕不会让他等很久。

他答应给竹内浩二换心，为的是满足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心愿”，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所以，竹内浩二心里怎么想的，靳明乔也是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他以为，靳明乔在帮他换了心以后，让他在拥有一颗健康心脏的时候，杀掉他。毕竟，河内不懂医学，这里的医生可不敢告诉他，培育出来的这颗心脏，是从什么样的人身上取出来的。

靳明乔和廖司南在实验室耐心呆了一周之后，再去问韩东鱼的时候，终于有了进展。

“开始变异了。”韩东鱼说道，“速度十分快，出乎意料地快。可能是因为他的体质偏弱。现在的变异，十分可怕，似是要将他的身体完全强健起来。而且，伤口的愈合，也比一般情况要快得多了，看他现在的样子，我还以为手术时间已经一个多月了。”

廖司南却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再等几天，就把他放出来吧。”

韩东鱼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我怕到那时候，他的体质刚好是最强健的时候，而且病毒还没有入侵，是不是应该多等几天？”

“将三型病毒给他注射进去，加快强化，三天的时间应该就够了。”

韩东鱼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一想到这整个实验室都是这个人的杰作，他心里那点犹豫就瞬间烟消云灭了，点点头：“我知道了。”

连续注射了两天之后，韩东鱼再去给竹内浩二处理伤口的时候，就跟他说：“你的伤口好的十分快，看样子，明天就可以适当出去走走了。”

竹内浩二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我可以出去？”

韩东鱼笑了笑：“就在门口，不能出院子，我也只能为你争取这么多了。换心手术后的并发症，还不太清楚，所以，我也是力求做到最好，以后也算是有个经验。”

“你是西医？”竹内浩二又问。

“对，在国外学过几年。国内西医的状况不太好，很多人还不认可，所以回来这几年，我也没什么长进。”韩东鱼眼里一股对医学的狂热，看着竹内浩二的伤口，都像是在看着一箱子稀世珍宝似的。

换好了药，打了针之后，韩东鱼才走出了病房，一直憋着进了办公室，才长吁了一口气：“我的演技还靠谱吧？”

廖司南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虽然不会消除他对你的怀疑，但是，也绝对不会将你视之为严打的敌人了。明天，他一定会趁着出去散步的时候，将消息传递出去。”

“就是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韩东鱼一说完，就发现对面两人都正盯着他，顿时菊花一紧，“怎、怎么了？”

廖司南也没跟他解释，只说道：“下次换药什么时候？我去给他包扎伤口，顺便放点东西在他身上。”

韩东鱼：“哦，大概三小时后吧，他应该不认识你，带上口罩，就更难认了。”

靳明乔也点点头：“他不认识你，不过还是要小心，注意先看看他的肢体开始变化了没有。无论如何，不要让他碰到你。”

“放心好了。”廖司南笑着看向他，“我会给自己带上护符。”

第三天，韩东鱼果然如约将竹内浩二带到了院子里，笑道：“让护士推着轮椅带你转几圈吧，院子小。”

竹内倒是十分好修养，也回他：“不用，我可以站起来，给我个拐杖，我自己走两步就行，累了我就回到轮椅上，护士小姐也挺忙的。”

韩东鱼也没有勉强：“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门口就有士兵，有动静他们会听得到。”

这话仿佛是在暗示他，又仿佛是在提醒他，或者也可以说是警告。

竹内面不改色，笑着点点头，自己拿了拐杖，挣扎着从轮椅上走了下来。

韩东鱼很快又回到了办公室，为了这个手术，他已经一周都没有进去实验室了，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现在怎么样。虽然不能亲自去帮忙，但是手边的这些记录，他依然还是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