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天将将亮,秦浩风就已经早早地带着下人们,将收拾好所有东西带到码头。
廖司南也早早起来了,和母亲以及奶娘,丫头们一同前往。
已是深秋,海风一吹,挟着湿意,还有腥味,冷得像是多年老咸鱼身上掉下来的冰渣子滑过肌肤。
廖司南缩着脖子,拢了拢披风。等秦浩风指挥着下人们将行李装得差不多了,便在他的引领下,自己扶着母亲段秀婷,带着下人们先去了内舱。
来到之前安排好的位置,廖司南拿出准备好的手炉,塞到母亲手里,为她取暖。段秀婷因起得太早,身上一暖又有些困了便说去睡个回笼觉。
待到没人了,廖司南又问秦浩风:“人都到齐了?我爹交待的事,二哥什么时候过去的?”
早上廖延龄来过电话,说段秀婷的大表哥杭泰和有事要搭乘廖家的这艘船,让他们好好招待。杭泰和是她的表舅,背景深厚,和廖家的关系也是很亲的。航家有事,他们家必然要办得妥帖才是。
二哥司言个性外向,机敏活络,自然是他去接待。
秦浩风忙道:“二少爷早上六点前就过去了,要我们一定好好候着,接到了舅老爷就来回话。大少爷那边已经妥当了。严姨娘和二小姐那边不消我们管。至于骆家,我昨儿早说了一个小时,他们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廖司南秒懂,骆家真是作死。平时摆架子也就罢了,都这时候了还拖时间。
既这么着,廖司南也就不想再给他们留面子了,说道:“去问问船老大,都准备好了没,准备好了,就做出要的样子来,我就不信他们不来。”
秦浩风也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听到这话,立刻就行动起来。
刚收起舢板,周婆子就急吼吼地跑了过来:“你们干什么呢?我们老爷太太还没上船呢。”
秦浩风这才看到,沈玉华有说有笑的挽着骆云芳的胳膊,跟她的朋友笑着说道:“不着急,早上吃了饭,慢慢走才不积食。这一着急呛了风可不是小事,胃最容易受伤。”
跟她们并行的是三位妙龄女郎,穿红着绿的,美艳动人。听了沈玉华这话,也都跟着笑起来,重新暗自估量着骆家这块跳板的重量。毕竟在这种时节能把逃难当成散步一样悠闲,还大谈养生之道的,可见底气十足。就凭这个,就不枉她们花重金在她这里买门路。
但是看到远处的大船像是要的样子,几个人又很着急,万一被丢下了,这时候她们再去哪里找船?
骆云芳循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几位姐姐,这次你们可算是找对了人了。除了我们家,现在谁还能有这么大船,还能这么善良捎带别人?这年头,要不是有情有义,谁肯冒险带着外人上船?姐姐们放心吧,我们不上船,廖家绝对不敢动。我们是廖家的大恩人,他们敢不听话?”
沈玉华也挺了挺胸:“就是,要是三位小姐把我当成外人,也不会找上我了。就凭着这份信任,我们当主人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照顾好客人。”
骆云芳悄悄撇了撇嘴,其实她心里看不上这三位女郎。她心里可是门儿清,这三位都是有钱佬的情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等女人,根本不配跟她们交朋友,要不是看在厚重的酬金的份上,她才不愿意和她们说话。
这时候,码头上的号子声一声比一声响。
沈玉华和骆云芳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骆云芳眼尖,一看到秦浩风对着抽舢板的船工说了几句,转身就要进舱,心里顿时急了,不由的惊呼起来,指着那方向问:“怎么回事?”
廖家还真是胆大包天,他们骆家人还没上船,他们就敢走?
沈玉华也有点着急,伸手招招下人们:“周妈妈不是先过去跟他们说好时间了吗?”
而此刻,周婆子正被两个船工挡在外头,根本见不到廖家的任何一个人。
“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就离远点儿,咱这可都是大老爷们儿,起船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磕到碰到您,可别赖上咱们,哥儿几个赚钱都不容易。”
周婆子被气的心口疼,却又怕船真的开走了,声嘶力竭地喊着秦浩风的名字。
秦浩风扭头看了看,周婆子发现了,就向着他跑了过去。
终于等跑到面前,周婆子扬起下巴质问他:“怎么回事?我们还没到,你们就想跑了?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秦浩风倒是客客气气的笑了笑,晃了晃怀表:“现在七点一刻了,咱们定好的可不是这个点儿,你们不来,咱们还以为你们扔下我们,另外找船了。”
他跟骆家说的时间可是六点,骆家足足迟了一个小时!
“这要在平时也就算了,夫人小姐心善,多等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这时候,咱们一大家子的性命可都在这船上。”
秦浩风话里话外满是指责,周婆子一下子被噎住了。
但是又想起之前在廖司南那里受的委屈,周婆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为了不给沈玉华丢脸,她一宿没睡的敷鸡蛋,才把脸上的肿印消下去。现在连秦浩风这个下人,也敢跟她呛声?
周婆子马上就掐起腰来,骂道:“小崽子,我看是你在捣鬼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做主?叫廖夫人出来!”
秦浩风挑了下眉,没应声。
沈玉华正巧走了过来,听到周婆子的嚣张,心想这婆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忙快走一步,笑着跟秦浩风说道:“浩风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早上有些不舒服,起晚了。段姐姐那边可好?”
她嘴里说的“段姐姐”自然指的是段秀婷。段秀婷这个人,一向情愿得过且过,不愿意惹事生非。有什么事只要拿段秀婷做筏子,准会成功。
秦浩风回了一句:“真是巧,我们太太起得早了,为了等人站在码头吹了半天风,也有点不舒服,现在大小姐正陪她休息。”
沈玉华听到这话,脸上顿时一僵,连忙又盈盈一笑,说道:“我想起来有点东西可能忘带了,我叫人检查一下,既然段姐姐不舒服,就不用打搅她了,你跟瑾如说一声就行。”瑾如就是司南的小字。
秦浩风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这泼妇又要找点事儿来拖延时间了,心里更加气愤,但是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他也不能真的把骆家撂下不管了。而且,他们的确还不能,还有一个重要的人没有来。
秦浩风只好先回舱去了。
廖司南那边正在等着,她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听完秦浩风的汇报,就笑了一笑。
“这个容易,你去……”
段秀婷正在睡回笼觉,廖司南就往门口走了两步,刻意压低了声音。
秦浩风点点头,再次回到船头,冒出身子对等待的众人道:“骆太太,我跟我们大小姐说过了,既然是这样,您的东西自然是要找的。只是外面风大,您可要保重身体。”
沈玉华一愣,心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不该是廖家诚惶诚恐的请她和她的朋友们赶紧上船吗?
她正在愣神,身后的三位女郎却已经按捺不住,齐齐露出脸来,笑着跟秦浩风说道:“哎,这位小哥,我们东西都带齐了,能先上船吗?”
秦浩风一脸惊讶的样子,顿时就睁大了眼睛:“请问——您哪位?”
三位女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但也知道这时候绝不好得罪主人家,这船是廖家的,而不是骆家的。
三人很快想明白了,相互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对着秦浩风笑得温柔:“瞧我们也是糊涂了。前几日骆太太约咱们打牌,说起来这事儿,咱们当场就把一百大洋的佣金给了骆太太。骆太太也答应咱们,会把佣金转交给船的主人家,让我们一同坐船离开……”
说着,三人同时转过头看向了沈玉华。
此刻,码头上已经很多人了,不光是各大商会的船只和船员们来来往往,还有不少跟他们一样,忙着逃难的富贵人家,不少人都听到了这话,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特意打量了几眼沈玉华,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儿记在心里,免得日后自家被坑了。
一百大洋的佣金啊,三个人可就是三百大洋了。廖家包下这艘船,也才花了一千大洋。要不是跟商会搭不上关系,三个人完全可以自己去找艘小船了。
沈玉华的脸当即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甚至已经听到了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又无法反驳,脸色无比扭曲。
骆云芳也难受的不行,刚刚还有个长相英俊的富家少爷在对着她腼腆地笑,这会儿对方看她的眼神却仿佛在看豺狼一样。骆云芳咬了咬牙,狠狠捏了一把母亲胳膊上的肉。
“我这不是,忘记了嘛。”沈玉华终于坚持不住,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睛里却像是淬着毒,“浩风啊,你就先让她们上去吧,我等会儿把佣金给段姐姐送过去。”
秦浩风见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步步相逼,笑着回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等等,我去问问大小姐。”
秦浩风进了舱,三位女郎便轻哼了一声,要是今天坐不上船,她们可跟沈玉华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