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什么地方, 梁子君都可以第一时间找出全城最好吃的东西, 无关它们是在皇宫大内,还在街头巷尾,也无关它们是在酒楼里, 还是小摊上。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她很相信自己的鼻子。
这次她的鼻子带她到了集市最西边角落里的一个卖羊肉汤的小摊上, 木制的小车上炖着一大锅的羊汤,边上摆了三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虽说破旧, 但还算干净。刚坐下,老板娘便笑呵呵的迎了过来,说道:“客官早勒!外地来的吧?我这的羊汤可是全城最好的, 单买汤是一文钱一碗, 羊肉是五文钱一两,若是买羊肉, 汤可以随便喝, 不要钱。”又赶紧接着说:“几位客官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来一斤羊肉?”
这老板娘大约是三十来岁,一身的灰色的粗布衣衫,样貌也就一般,但看着梁子君的那双眼睛里发着光, 就好象看见了一只长满的毛,只等剪下来卖钱的羊。于是梁子君马上想起了凌霄楼的伙计,每次见到有外地来的衣着华贵的客人, 他们也是这个模样,虽然即使那客人吃得多一些,他们也不会有分红。
梁子君问着对面扮大爷的黄药师:“来半斤?做大买卖的客官。”
听了梁子君这般问,那老板娘马上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原来做不了主,立时的准备又说点什么,然而还没开口就听见黄药师说:“夫人做主便是。”
于是老板娘的眼睛眨啊眨,仔细,又假装是不经意的看看一身男装的梁子君,然后极为镇定的陪着笑,问道:“那这位夫人,就来一斤?两位老爷,三个伙计,一斤肉一点都不多!”
梁子君深觉这年头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得很,说道:“那便来一斤羊肉,每人一碗汤。”
“好勒!”老板娘的脚步轻快的往她的羊汤锅去了,八十文钱可以让她完全忘记自己心灵上受的那么一点小刺激。
不一小会儿,热腾腾的羊汤便端了上来,白而清的汤上飘得几片翠绿的香菜,喝上一口,果然如想象中的那样鲜香醇厚,羊肉也是肥而不腻,丝毫没有膻味。
梁子君赞道:“老板娘这汤做的果真是好。”老板娘听了眉毛扬得老高,高声说道:“我早就说了我这汤是全城最好的。”然后便又凑近了,说道:“要说早上光喝汤也不行,几位要不要再来点烧饼,我这老伙计的烧饼香软松脆,天下第一!”说着话还竖起了大拇指。
于是梁子君笑了,她说道:“汤全城最好,烧饼是天下第一。”黄药师依旧是冷峻逼人,问:“汤和烧饼,哪个更好?”
小二,小五和小九在另外一张桌子边低着头,喝着汤,吃着肉,默默同情老板娘。
“汤好,四娘的汤是最好的。”这个声音小的可怜,来自比老板娘的小摊边上那个卖烧饼的男人,也就是老板娘说的老伙计。
直到后来他企图将烧饼送来,半路被老板娘接了过去的时候,梁子君才看出,原来他是个跛子。
当老板娘把烧饼钱又递过去到那个男人手里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全城最好的汤要摆在这样偏的一个地方。
再看这边上的几个摊子的老板,衣服上大都是补丁连着补丁,这样的冷的天里穿的也单薄得很。就这样的一个角落,若不是因为这老板娘的羊汤,只怕梁子君他们也不会来。
一碗羊汤下肚,全身都热乎了,精神也好了许多,梁子君问那老板娘:“这附近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老板娘道:“西南边有座承天寺……”只是话还没说完,却被惊得呆立在了原地,只因忽然有一人从她肩膀上一跃而过,一眨眼便钻进了墙边上那一落干草和柴火里。
因那老板娘本就站得离梁子君和黄药师较近,另外一边的小二,小五和小九已然站了起来,还未拔刀,便听得远远的有马蹄声越来越近,领头的那个人一身黑袍银甲,威风凌凌,仔细看来,不正是今日大殿之上,吃了黄药师两颗石子之人。
梁子君心道,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
既然看来是还要坐上一会子,黄药师道:“来壶茶。”
莫说这老板娘胆子小,就是这已经扑到地上磕头的时候,还喊了一嗓子:“李老四,来壶茶!”
这来人乃李安全,是先王的弟弟越王李仁友的儿子,也就是李纯佑的堂弟,因为没资格和李纯佑抢王位,才在叶轻的手下讨了一条命。李仁友死后,他奏请继承越王之位,怎想的李纯佑不买帐,只封了他一个镇夷郡王,他心里自是不服,可又畏惧于诸位前王子不明不白的死因,不敢动作,所幸的是李纯佑唯一的傻儿子失踪了多年,李纯佑又重病缠身,只等李纯佑一死,这王位便是他的了。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李纯佑将死不死的时候,他那个傻儿子竟然找到了,而且也不傻了!
这让李安全怎能不懊恼!何况今日大殿上他还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当然,他不以为那和一看便知瘦弱无用,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王子有什么关系,他只觉得是叶轻在搞鬼。
可是怎么说人衰了喝水了也塞牙呢!他这边一腔的怒气还无处发泄,回去脱下朝服,换上武装出来巡城,刚找了地儿坐下来喝口水,回头竟看见一个胡人在偷他马鞍上的银扣!一马鞭抽下去,居然被那贼给躲开了,策马便追,贼不见了,竟碰上了那个早就该死了的王子。一身汉人的衣衫,坐在下贱人才会去的地方喝汤吃烧饼。
梁子君拱手,想想又不对,改为合十,笑着说道:“镇夷郡王如此辛劳,实乃我朝之福啊!”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梁子君本就不喜竖敌。这道理李安全原是也懂的,只是这会子他不想懂。于是冷哼一声,极不给面子的连话都没应,大声对着地上的小摊主喊道:“你们这些个贱民,可有见一个胡人过去?”
只是他这话刚说完,地上的人还没答话,便听得一声呵斥:“大胆!见了八皇子……”
……口误,重来!
“大胆!见了王子还不下马行礼!”小九许是几十年都没机会出这样的大错,小脸涨得通红,梁子君努力的没有笑出声,可是就连黄药师都笑了……
李安全却是压根就没听出这中间的差错,他只看到王子与王子的男宠笑了,毫无疑问的,笑的是他!而一个贱仆竟然敢呵斥他!
于是恼羞成怒的李安全将马鞭甩向了小九,去势汹汹,却被身材瘦小,而面容清秀的小九轻松的拽在了手里,小九又道:“还不下马!?”
这话问的!李安全这会子是怎么都不会下马了。
然后只见小二与小五矮身往地上一滚,顷刻间马嘶人惊,数十只马蹄血淋淋的飞上天,又掉到地上,刚才还站着的马皆倒在了地上,而马背上的卫兵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太快了,让他们有些难以相信。他们想冲上来,可是惧怕于小二和小五手上的四把尖刀。
昨天夜里,小二曾经问梁子君:“夫人,往后我等的进退该如何?”梁子君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莫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身边带上几个人帮她做事,代她说话,她更是从来没有想过做什么王子,而说话的那会子,她确实有些累了,便说:“按赵砚交代的吧,无碍的。”
果然,赵砚的一套如她想象中的一样血腥。
李安全舍了手里的鞭子扑过来的时候,梁子君及时的喊了一声:“留了性命!”这才让他在黄药师的掌下保了一条命。
据小二说这人是西夏仅存的几个可以继承王位的人中最有能力的,他们既不准备要这王位,可不能让这个人死了,不然没人当新的西夏王了。
李安全最后被他的卫兵扶着离开了,梁子君让地上趴着的人都起来,给了点碎银子给老板娘,让她收拾一下这些马和血。却在将走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扑到了脚边。
“小的愿意追随王子,请大人收我做个仆人吧。”
这不是刚才那个被李安全追的胡人还能是谁!
“我不需要仆人。”
“王子身份尊贵,只有三个近仆怎么够!”
“他们不是我的仆人。”
“小的是哈斯殿下亲封的骑士,可以为王子击败狂妄的敌人。”
……
“小的精通拉丁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汉语,可以做王子的翻译官。”
……
“小的可以为王子打扫宫殿,烹饪美食。”
梁子君没有什么敌人,就算是有在黄药师的手下也活不了。拉丁语她也懂,虽然她不识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但她懂英语和俄罗斯语,就是不知道现在的语法和千年以后是不是一样的。赵砚应该已经给她找好打扫房子的人了,美食方面有黄药师和黄蓉,未来她都不需要发愁了。
最后那个胡人拿出一张纸递给梁子君,他说:“我可以做王子的画师。”
这是一张素描,黄药师说道:“没有你画的好。”
梁子君将画还给了他,递给他一些碎银子,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需要仆人。”
这时,一个老人颤巍巍的端了一壶茶过来,用漏风的嘴说:“客官的茶。”那胡人马上接了过去,高举过头。
梁子君将茶钱付给了那个应该叫李老四的老人,走了。
显然,若是他们几个人要走,没几个人能追得上,哪怕你的头发和眼珠都不是黑的,并自称是位骑士。